- 故事梗概
- 作品正文
工具棚四周聚了许多在露天用餐的矿工,窝头萝卜汤之类,吃得热火朝天。谷子地歪在棚子的角落里,靠着他的行李,一手攥着冷馒头,一手捏着酱萝卜,吃得很安静。可能是劳累过度所致,吞咽很慢,似乎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矿工们从远处窥视,朝他指指点点。在矿车转弯的地方,朱矿长和武装部的李参谋匆匆走来,那位倒霉的工长跟在后边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他们走近谷子地,对眼前的情景惊诧不已。谷子地攥着馒头睡着了,浑身污黑的样子像一个不折不扣的阵亡者倒毙在战场上。李参谋蹲下来,推醒了他。谷子地茫然地看着对方,不吭声儿,好像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参谋:谷子地同志……您为什么要这样?
沉默。
李参谋(温和):谷子地同志,您不应该这样。
谷子地:……我还能怎么样?
李参谋:有问题可以逐级反映,不能妨碍地方的经济建设,像您这样……
谷子地不语,把右手食指弯成勾状。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谷子地:我写了九封信,求人家搬掉这个煤堆……没人理我。
朱矿长:我的天呐!同志,这是一座山!你知道这得花多少钱?
沉默。谷子地一直盯着某个地方。
朱矿长:耽误煤矿生产又得损失多少钱?
沉默。煤堆顶端新煤倾泻,把谷子地挖出的大坑填平了。
朱矿长:再说这些钱让谁出?地方出还是部队出?我们煤矿不能出……
谷子地:你不出我出!
众人愕然。谷子地站了起来。
谷子地:可是老子没钱……(低声)就剩把子力气了。
谷子地往手心儿吐唾沫,拎起铁锹朝煤堆走去。
李参谋(大声):就算资金问题可以解决,万一底下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谷子地受到震动,停下了脚步。
李参谋:谁来承担这个损失?你我承担得了吗?
谷子地:我先上去挖着,你们看情况……差不多就把我埋了吧。
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煤堆。
工长:疯了!这人准是疯了!我早说过,他疯了!
朱矿长:听着,你们让他挖去,不要管他!
李参谋:你们一定要注意他的安全……
朱矿长:到了饭口儿上,给他打一份儿,吃不吃随他的便……真是活见了鬼了!
众人无奈地看着煤堆,谷子地已经精神抖擞地开始搏斗了。
120外景 同上 日 雨
大雨滂沱。除了在雨中驶过的矿车,整个矿区几乎看不到人。谷子地还在老地方做着老事情,浑身早已湿透,像在墨汁儿里泡过了一样。
远处有一群人急匆匆地走来。那位朱矿长和李参谋穿着雨衣,工作人员为客人打着伞,伞下面晃动着赵二斗和孙桂琴等人的面孔,目光急切地在茫茫雨雾中搜寻。赵二斗夫妇看见了谷子地的身影,万分惊讶,五内俱焚。赵二斗顶着大雨爬上煤堆,软硬兼施,无效之后朝谷子地大声咆哮,对方却一直无动于衷。两个人抢夺铁锹,动作剧烈得像打架一样。赵二斗被搡得仰面朝天倒在煤堆上,大沿儿帽顺坡滚了下来。孙桂琴站在没过脚面的黑水中哭泣,朝谷子地呼喊哀求,对方毫无所动。赵二斗狼狈地离开煤堆,走进工具棚和当地的人商讨对策。几方各有所秉,话不投机,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起来。最后,愤怒的赵二斗占了上风,众人默默地听他慷慨陈辞,却仍旧无法达成共识。赵二斗拂袖而去,任凭孙桂琴如何拉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们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是我们大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以及为什么。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谷子地湿淋淋地耸立在煤山上,像一个忙碌的魔鬼,或者——像一尊内心宁静的神。
121外景 同上 日 雨后
雨停了,到处是黑色的水洼。孙桂琴在谷子地旁边做着相同的事情,铲煤的动作有条不紊。孙桂琴听到了什么,往一边张望,碰碰谷子地的胳膊。谷子地抬眼望去,放下了铁锹。三辆东方红牌推土机隆隆开来,赵二斗站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门口,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推土机的履带在积水中碾出了滚滚浪花,吼叫着冲上了煤堆的陡坡。谷子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使出浑身的力气把铁锹高高地抛了出去。
122外景 同上 日
阳光灿烂。煤山已经接近底部,推土机齐头并进,围在四周的人面目全非,一律变成黑人儿了。谷子地跟着推土机进进退退,盯着被它铲出来的钢盔、枪托、子弹箱等等军用品的残骸,对众人的惊呼充耳不闻。一辆推土机被卡住了,猛轰油门之后车身头部几乎翘起来,那门平射炮锈蚀的炮筒子从地下现身,直挺挺地对着天空。众人再次欢呼着围了上去,谷子地却面无表情地闪开了。他死死盯住巨大的铁铲,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履带在他眼前来回碾压,他的目光凝固在那些滚动的钢铁链片儿上了。
123内景 窑场 夜 ( 回忆 )
爆炸声持续不断。黑洞洞的,没有光,但是可以看到在炮击之下不停掉落的泥土,也可以看到四处躲避的谷子地的身影。他被浮土呛得不住咳嗽,紧紧捂着觜,把声音压到最低限度。炮声平息了。谷子地摸索着点燃了火柴,举着火柴棍儿往四周照照,看见了一具具尸体。他从头到脚湿透了,满身都是黑糊糊的煤水,目光呆滞。他再划一根火柴,在罗广田的尸体旁边翻出了那盏保存完好的马灯。再划一根,点燃了马灯,继续在尸体堆中搜索,子弹、手榴弹、干粮、没有喝光水的水壶等等被一一收集到身边。他掀开那件敌军的棉袄,霍然看见了大烙饼焦大棚被烧坏的脸,却仍旧保持着镇静,好像这些部下并没有死去,只是到了熄灯时间,依照习惯在他身边睡着了。他从罗广田口袋里翻出了半截烟卷,赶紧在马灯上点燃,迫不及待地狠吸了一口,美美地呼了出来。他摸摸大烙饼的胳膊,突然一阵哽咽,又摸摸罗广田的肩膀,哽咽加剧。他想躲开目光,一扭头却看见了大姑娘姜茂财甜睡的面孔,摸摸对方的头发,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哭着为每一个人整理军容,面孔扭曲,泪水滂沱,犹如嚎啕,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哭声被他死死地压抑在喉咙里了。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盘腿坐在死尸中间,抓着大烙饼的一只手不放,久久地久久地哀泣,像失去了所有亲人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124外景 煤矿/煤堆 日
推土机遇到了更大的阻力,疯狂地轰鸣着,终于顶开了石块、枪管儿和木桩,露出了黑糊糊的窑口,有半米见方。谷子地、赵二斗和孙桂琴近在咫尺,女人尖叫起来。
孙桂琴:大哥!快来看……找到啦!
谷子地竭力保持镇静,两条腿却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洞口。众人围过来,鸦雀无声。谷子地用手疯狂地扒开杂物,想让洞口扩大一些。他突然大叫起来,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受到极大震动。
谷子地:大烙饼!我来啦!大姑娘……快出来吧!广田……宽沟……我来啦……
赵二斗夫妇想把他拖开,被他用力挣脱,再次扑回去扒扯窑口,手掌被划破了,鲜血淋漓。孙桂琴忍不住退到一旁落泪。赵二斗和李参谋再次拖走谷子地,他挣脱不开,盯着窑口张大了嘴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哀嚎起来。
谷子地:兄弟们!都出来吧!我的兄弟们……听见了吗……我谷子地对不住你们,我来晚啦!出来吧……我的兄弟们……出来透透气吧!
所有人都落泪了。赵二斗噘着觜,泪流满面,抓住谷子地的胳膊不放。谷子地哭得肝胆欲裂,身子拼命往前挣,似乎急着钻到洞里与失散多年的战友汇合。朱矿长和工长含着眼泪,协助赵二斗和李参谋把谷子地拖到后面去。其他人一拥而上,用手工器械扩大窑口,顿时锹镐翻腾,烟尘四起。镜头移动到一个较高的位置上,久久地对着这片旧战场和凌乱而激动的人群。
125外景 同上 日
镜头在相同的高度拍摄挖掘现场。四周的煤堆和高大的矿山机械上站满了矿工,他们注视着下面的情景,安静得出奇。黑色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白茬儿木的棺箱。残缺不全的尸骨和死者的某些用品展现在阳光下,一些戴口罩的挖掘者用专用工具进行最后的清理。扶老携幼的亲属们似乎被这种场面吓住了,顺从地跟在工作人员后面移动,等着辨认亲人的遗骸。
谷子地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赵二斗、孙桂琴、秦主任、小梁子、李参谋、朱矿长、工长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其中一些军人和地方干部认真地为尸骨编号并记录。
谷子地:这是大烙饼,一排长焦大棚……这是大姑娘,阻击手姜茂财……这是一班长罗广田……这是爆破手吕宽沟……炸坦克的时候,他把自己也给炸了……
谷子地停下来注视,所谓吕宽沟,只是一条腿的腿骨而已了。在谷子地身后,亲属们各自围住了亲人的遗骸,有人低声抽泣,有人双腿瘫软,需要工作人员搀扶才勉强站稳。谷子地继续公布自己的记忆和那些骨骸的身份,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少。
谷子地:……这是老黑子,弹药手龚良国……这是老刺猬,三班副孟士林……
一行人辨认完了,停在现场的最边缘。谷子地有意躲避孙桂琴的目光。
孙桂琴:谷大哥……金存呢?
谷子地:……
孙桂琴:他躺在哪儿?
谷子地心情十分矛盾,用目光向赵二斗征求意见。他们俩显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女人。赵二斗嘬着嘴唇,艰难地朝谷子地点点头。
谷子地:大妹子,不管金存在不在……你都挺住。
谷子地蹲下来,打开了一个下半截还埋在土里的弹药箱。乍一看是空的,孙桂琴疑惑地凑过去,突然像遭了雷击一样僵住了——箱底摆着半个眼镜架,圆圆的框子带着一节眼镜腿儿,像深藏的一只眼睛,从幽静之处仰望着晴朗的天空。孙桂琴蹲下来,没有哭泣,却有大滴的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亲人的遗物上。传来了清脆的枪声。
126外景 烈士陵园 日
枪声不断,有适度的间隔。
一块三米多长一米多高的白色石碑矗立在陵园显眼的位置,参加祭奠的几十个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老百姓则手持花束,站得比较松散。谷子地在石碑旁边立正,可能是戴了墨镜的缘故,表情庄重而淡漠。秦主任搀着一个穿中山装的跛脚的中年人离开队列,走向谷子地。他是139团的张政委,不仅腿上负过伤,面部也有明显的伤痕。一个女兵用托盘端着几十枚奖章跟在他身后。相比之下,张政委嘴唇颤抖,眼含泪花,比谷子地要激动得多。谷子地待他走近,缓慢地举起手来敬礼,用稍微有些缓慢的语速报告。
谷子地:报告首长,139团3营9连连长谷子地向您报到。我连奉命在汶河南岸旧窑场阻击敌85军254师一部,击毁坦克四辆,毙伤官兵无算。全连除连长谷子地幸存,其余47人全部阵亡,无一生还……请首长指示……
在稍远的位置,赵二斗用步枪连续对空射击,子弹壳在陵园的石板路上跳跃。孙桂琴站在一旁,为他捧着子弹夹。谷子地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墨镜下面滑出一滴泪痕。张政委却已经满脸泪水了。
谷子地:张政委……去旧窑场打阻击的人凑齐了,请您检阅吧。
张政委:……好……很好……很好……
张政委握紧谷子地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秦主任把奖章递给他,请他给谷子地戴上。他的双手抖得厉害,谷子地接过去自己戴,不料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只好顺势揣在上衣口袋里了。其余的奖章被并排摆在碑座上,持花的人开始陆续献花。枪声平息了。
谷子地:大烙饼,我数着呢……你少打了一发。
赵二斗:别急……差一发!
步枪卡壳了,赵二斗正在吃力地摆弄枪栓。
谷子地(微笑):炮兵就是笨,看这二把刀……跟步兵好好学学吧。
谷子地接过步枪,咔咔几下顶上了子弹,单手举枪射击。枪声似乎大了许多,回声长时间在墓地上空回旋。他把枪抛给了李参谋。
谷子地:小梁子,我的耳朵根子洗干净了,该你啦!
小梁子将一把歪歪瘪瘪的旧军号举到嘴边,鼓足了气吹它,却频频漏气,怎么也吹不响。他的脸胀得跟猪肝似的,不好意思地把军号垂下来。
谷子地(笑):我说在旧窑场怎么没听见呢,闹了半天……你小子早就漏了气了!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小梁子恳切地看着谷子地。
谷子地:老谷,难的吹不动了……我吹个容易的吧?
谷子地扬扬手,意思是随便,爱吹什么吹什么。这一回小梁子吹响了,却不是集结号,而是缓慢的熄灯号,悠扬的音符让天地之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镜头随着号声在墓碑上摇移,让我们看清了以下竖排的金色的字迹——旧窑场阻击战烈士永垂不朽/独二师一三九团三营九连阵亡者英名录:
王金存 河南 1925-1948
焦大棚 山东 1917-1948
罗广田 河南 1920-1948
吕宽沟 陕西 1928-1948
姜茂财 安徽 1930-1948
龚良国 河北 1923-1948
孟士林 辽宁 1927-1948
…… …… ……
号声升华为动人而舒缓的乐曲,伴随着镜头摇过全部46个英名。老兵们祭奠完毕,站在草坪上彼此让烟点烟,神态轻松平静。他们轮流吹那把铜号,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却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胜任。他们彼此取笑,推推搡搡,脸上挂着自嘲和戏谑的笑容。谷子地甩着铜号里的口水,说了什么笑话,众人乐不可支。他们三五成群亲切地交谈着,沿着墓道缓缓走去。镜头在墓地上空高高地拉起来,俯瞰逝者的安息之地和起伏连绵的苍松翠柏。画面和音乐渐渐隐去了。
127黑画面 白字幕
没有音乐。打出字幕——五十年代末,谷子地在汶河县荣誉军人疗养院定居,并与该院一位女护理员结为伉俪,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县城教书。儿子在海军服役。老两口夫妻恩爱,儿孙孝敬,友邻亲善,晚年生活特别舒心——短暂的停顿之后,响起清脆的集结号并奏出激昂而欢快的军队进行曲,演职员表阔步奔涌而上。
( 剧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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