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  原版剧本  改编  冯小刚  刘恒  朝鲜战争  中国大陆

　　战士甲：老谷，鞋帮儿缝好了么？
　　谷子地：给你……先别走！上回那故事没讲完，我接着给你讲……
　　战士甲：又是拿酒瓶子打坦克吧？我听了八百遍啦！
　　众人哄笑。谷子地在嘲笑声中失落地缩着肩膀，目光凄凉。
　　战士乙：老谷，你整天笑哈哈的，怎么不笑啦？
　　谷子地（强打精神）：笑累了，等你们走了我再笑。
　　战士们被他逗乐了，嘻嘻哈哈地离去。他静下来继续做事，不小心用锤子砸了手指，赶紧用另一只手攥住，疼得连连吸气。一双皮鞋嘎嗒嘎嗒地走到他跟前，停住不动了。
　　谷子地：我闻到烙饼的糊味儿了……给我带好消息了吧？
　　他微微抬起头来。赵二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事重重。
　　赵二斗：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能不能干点儿别的？
　　谷子地：我这种废物还能干什么？
　　赵二斗蹲下来，掏出一条白手绢。
　　赵二斗：把手给我。
　　谷子地：自己来。
　　赵二斗：给我！
　　赵二斗抓过对方淌血的手指，用手绢仔细包扎。
　　赵二斗：你到机关会议室来一趟。
　　谷子地眯缝着眼睛。
　　赵二斗：先到卫生队抹点儿二百二。
　　赵二斗起身离去，一句话都不多说。谷子地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109内景 机关走廊 日
　　
　　赵二斗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出来，拎着一把木椅踱到走廊的另一端，在会议室门外的过道里坐下了。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110内景 会议室 日
　　
　　会议桌显得很长很大，两个地方干部坐在里边，一个问询一个记录，透出意味深长的样子。谷子地背对大门坐在另一边，毫无戒备，谈吐轻松愉快。
　　谷子地：……我那个抗日游击队一开始只有七个人，有两把大刀片儿，五六颗手榴弹，没枪……有一枝老套筒，头一回朝鬼子开火就崩了枪管儿，害得我抡着大刀片儿就上去了……
　　谷子地呵呵笑着，很久没这么高兴了。那两个人彼此交换了目光。
　　干部甲：您重点谈谈抗战以后的情况好吗？
　　谷子地：没问题！你们想知道什么？打飞机的事你们爱听不爱听？
　　谷子地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仿佛真有什么可笑之处似的。
　　
　　111内景 机关走廊 日
　　
　　赵二斗抽烟，烦躁地起身踱步，又无奈地坐下了。会议室里传出谷子地爽朗的笑声。
　　
　　112内景 会议室 日
　　
　　记录者握笔不动。另一位则死盯着兴致勃勃的谷子地，已经很不耐烦了。
　　谷子地：……坦克的油箱轰一下就着了，烤得人脸皮疼，眼睛都烤疼了……
　　干部甲（切入正题）：这一仗下来，阵地上只剩了你一个人？
　　谷子地：没错……打到最后就剩我自己了。
　　干部甲：敌人的军服你是怎么得到的？
　　谷子地（一愣）：……你说什么？
　　干部甲：我们希望详细了解某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谷子地很沮丧，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谷子地：闹了半天……又是来跟我掰扯这个。
　　干部甲：过五关记得那么清楚，走麦城总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吧？
　　谷子地：还想问什么？都说出来，让我听听。
　　干部甲：我们假设你确实主动混入了敌军阵营，但是你第一步是怎么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对这么做的后果有什么考虑？组织上希望你认真回答这些问题，给我们一个交待，也给你自己一个交待!
　　谷子地脸色大变。
　　干部甲：你的组织关系落在我们县，我们有义务甄别所属的干部。
　　干部乙：谷子地同志，不着急……你想想再说。
　　记录者暗示同伴儿，不要急躁。但是已经晚了，谷子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干部乙：坐下吧……认真回忆一下，慢慢说。
　　谷子地：我说的不少了，你们还想让我说什么？
　　干部甲：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谷子地（低声）：去你妈的。
　　干部甲（惊恐）：你……你说什么？
　　谷子地（爆发）：我说去你妈的！你自己回答吧！
　　干部甲：你怎么能骂人？
　　干部乙：谷子地同志，你要冷静！
　　谷子地：你们往我耳朵里塞大粪，还想让我冷静？
　　干部甲：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谷子地：我死都死一百回了，几句屁话我还负不了责？你问我当时怎么想的，实话告诉你老子没想别的，就想活命！我肚子饿，我想吃东西，我要活命！老子活一条命跟他们干，再活一条命跟你小兔崽子干……
　　干部甲：记下来……把他刚才说的话全都记下来！
　　谷子地（温和）：别光记我的话，你们把这个也记下来。
　　谷子地抄起自己坐的那把椅子，高高举起，用力砸过去。椅子在惊叫声中飞过那两位的头顶，在墙壁上摔散了架了。
　　
　　113内景 机关走廊 日
　　
　　赵二斗静静地坐着，任凭会议室里叮咣乱响。两位地方干部狼狈地跑出会议室，赵二斗连忙礼貌地站起来。
　　赵二斗：两位吃了饭再走吧？
　　干部甲：军阀！简直是军阀！
　　他们匆匆离去。赵二斗殷勤地把他们送到楼梯口。
　　赵二斗：这家伙脾气怂，平时我都懒得搭理他……替我给巩县长带好儿！
　　他兴奋地搓搓手，在楼梯口转身往回走，不由愣住了。谷子地从会议室里晃出来，精神恍惚，眼神呆滞，整个人都垮掉了。镜头从谷子地的视角拍摄。他看见的不是赵二斗，而是被烧坏了半个身子的焦大棚，正可怜巴巴地伤感地看着他。谷子地落泪了，走过去紧紧握住了焦大棚的手。
　　谷子地：大烙饼……不公平……不公平啊！
　　赵二斗：老谷子！想开一些，别这样！
　　谷子地挣脱赵二斗的手，失魂落魄地走下了楼梯口。
　　
　　114外景 操场/车库 日
　　
　　谷子地步履蹒跚地穿越操场。军官和士兵们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热心人上去宽慰他并试图搀扶他。镜头从谷子地的视角拍摄。他的眼前晃动着熟悉的身影——头缠绷带的姜茂财，拎着炸药包的吕宽沟，伤痕累累的罗广田，一手拿笔一手拿纸戴着破眼镜的王金存……所有在旧窑场牺牲的人都一一来到了他的面前，用哀伤和依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谷子地在这些魂灵之间徜徉。
　　谷子地：……不公平……兄弟们……他们对咱们不公平……好兄弟……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
　　操场内外的官兵看着严重失态的谷子地，像看着一个被痛苦煎熬的幽灵。谷子地离开操场，走向自己的鞋摊。这时候，他看见一辆坦克隆隆地朝自己碾过来，仓惶躲避，却怎么也摆脱不掉它的追逐，索性站在路中央，用身躯挡住了坦克的去路。
　　谷子地（高叫）：来吧！有种的碾我！来吧！
　　刺耳的刹车声。军用卡车停在离谷子地不到一尺的地方。司机吓得脸色煞白，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刚要吼叫却立即愣住了。谷子地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样子令人震惊。
　　
　　115外景 同上 日
　　
　　孙桂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多层饭盒走来。她步履轻捷，踏上宿舍台阶敲门。孩子不到一岁，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孙桂琴：大哥！开下门……我和老赵给你包了点儿饺子，你尝尝！
　　屋子里没有动静。
　　孙桂琴：大哥！开门啊！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是你最爱吃的……大哥！
　　仍旧没有动静。她有了不祥的预感，用力推门搡门拧门把手。门居然没上锁，一下子朝里面敞开了。孙桂琴惊讶地望着门里，一动不动。我们起初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镜头从她的角度拍摄。屋子里空空荡荡，单人铺板上只剩了草垫子，铺盖卷不见了。
　　
　　116外景 煤矿/煤堆 日
　　
　　镜头从煤堆顶部俯拍沸腾的矿区，渐渐移向谷子地渺小的身影。他站在煤堆下，朝镜头方向凝视。除了没有武器，他身上背负了全副装备，背包上坠了大大小小的所有家当。他仰望煤堆的表情比想像要平静得多，也正常的多。他耐心地抽完手里的烟卷，扔掉烟蒂，把背包卸在身旁一个简陋的工具棚里。管理员皱着眉头走过来，在接了他一包香烟之后便友善地离开了。谷子地安顿好家当，用绳子把裤脚扎紧，拎了一把铁锹朝那个巨大的煤堆走过去。他往上攀爬了十几米，朝手心儿吐了口唾沫，便用设计好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干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他把铲到的煤抛向身后却仍旧落在煤堆上，而刚刚铲出的煤坑又被上面滚落的新煤填平了。这一切对谷子地竟然毫无影响，貌似平静的举动便渐渐地显露了疯狂、执拗和神秘。许多路过的矿工好奇地停下来，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越看越糊涂了。一个矿工上去询问，进而企图阻止他，结果怏怏地退了下来。一个工长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四肢并用地迅速爬到了谷子地身边。
　　工长：同志，你在干什么？
　　谷子地：挖人。
　　工长：人人……人？什么人？
　　谷子地：死人。
　　工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谷子地埋头干活，不再说话了。从远处看过去，工长似乎在大声斥责，而谷子地无动于衷，逼得工长扑上去抢他的铁锹。推搡之间，形势陡然逆转，谷子地举着铁锹追逐工长，逼得对方滚下了煤堆，爬起来大喊大叫。
　　工长：疯子！他是疯子！你们看见了吧，这老兵是个疯子！
　　谷子地充耳不闻，继续不紧不慢地做着他认定的事情。
　　
　　117外景 同上 夜
　　
　　月光映出谷子地挥锹不止的剪影。值夜班的矿车和天车在附近忙碌，不时有灯光照射在谷子地的身上，那付脏兮兮的却充满斗志的样子一闪而过，令人黯然神伤。
　　
　　118外景 同上 黎明
　　
　　矿区静悄悄的，能清晰地听到铲煤声和人的喘息声。谷子地仍旧在那个位置挥锹不止，频率却慢多了。他浑身都是煤粉，五官模糊，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在他的不懈劳作之下，巨大的煤堆居然出现了一处明显的塌陷，让人真切地感到了他所付出的代价。
　　
　　119外景 同上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