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  原版剧本  改编  冯小刚  刘恒  朝鲜战争  中国大陆

　　谷子地：知道给人家煮吃的，也不问问亲兄弟饿不饿？
　　赵二斗（尴尬）：那……你先吃？吃吧！让他们再给她做。
　　谷子地（笑）：揍性……逗你玩儿呢。
　　俩人点上烟，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谷子地：大烙饼。
　　赵二斗：嗯？
　　谷子地：这次回来想托你办三件大事。
　　赵二斗戒备地看着他。
　　谷子地：第一件……你再给我开一份转业证明，我不回老八区了，回汶河……他们的荣誉军人疗养院就盖在汶河边儿上。
　　赵二斗：你算了吧！那地方你不能呆，不去都见鬼，去了你自己成鬼了！不回老八区可以，先把关系转到这儿的县城，以后随着我走。
　　谷子地（笑）：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跟着你走？
　　赵二斗：你是我干爹行了吧？那块地雷渣子长在你脑壳里了，早晚右眼的神经也得萎缩，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就这么定了，关系落在本县，人留在团里随便你干点儿什么……
　　谷子地：真霸道。
　　赵二斗：往下说。
　　谷子地：你在朝鲜答应过我，等打完了仗帮着我找部队……你说的，爱怎么找怎么找。
　　赵二斗（叹气）：我就知道你还得闹这一出儿。说的好好的回老八区，自己拐到汶河去了！你瞎眯窟痴的找什么呀？不怕掉在河里淹死啊？
　　谷子地：你不帮我……组织上不能不帮我。
　　赵二斗（低声）：……谁说不帮你了？
　　沉默。谷子地后脑勺贴着墙，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战场救护知识挂图。
　　赵二斗：几百万人的部队，打烂了整编打胜了也整编……咱们再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起就是大河里的一滴水珠儿吧？谁在乎你是从哪个泉眼儿里冒出来的！
　　谷子地：人家要是真的不在乎……咱们自己就更得在乎了。
　　赵二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谷子地：你跟我说老实话，我打的报告你们替我转上去没有？
　　赵二斗：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转上去了，在军区压着呢……他们说光总政这种寻人找部队的信就堆了十几万，拆都拆不过来……慢慢等着吧。
　　谷子地神色黯然。女卫生员小心翼翼地走出病房。
　　赵二斗：她醒了么？
　　卫生员：还没有。
　　赵二斗：醒了报告。
　　卫生员：是。团长。
　　卫生员离去。
　　谷子地：我可以慢慢等，你让人家等到什么时候？
　　赵二斗瞪着他，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谷子地：你不帮我找拉倒，你得帮她找。我跟她说你有办法，她是冲着你才来的。
　　赵二斗：我……我有什么办法？
　　谷子地：我管你有什么办法！两件大事说完了，说最后一件。
　　他往赵二斗跟前凑了凑。
　　谷子地：兄弟，我给你找了个媳妇。
　　赵二斗表情愕然，似乎有所意识。
　　赵二斗：……谁？
　　谷子地：屋里躺着发烧呢。
　　赵二斗不敢相信是真的，却心弦颤抖，表情近乎扭曲。
　　赵二斗：开玩笑！开什么玩笑！？
　　赵二斗往一边躲，险些从长椅上掉下去。谷子地看透了对方，知道这种剧烈反应掩饰的到底是什么心情。他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地复杂起来，却迅速克制住了。
　　谷子地：你嫌人家是寡妇？
　　赵二斗：我凭什么嫌人家？
　　谷子地：那就嫌人家是乡下人？
　　赵二斗：胡说！我也是乡下人……不合适……我就是觉得不合适。
　　赵二斗汗下来了，不停地用大巴掌在脸上乱抹。
　　谷子地：我看挺合适。
　　赵二斗：我还看着你挺合适呢。
　　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脸胀得彤红，像等待判决一样看着谷子地。
　　谷子地：咱们是亲兄弟，不说虚的……让瞎子捡这么大便宜，害人。
　　沉默。
　　谷子地：你告诉我，她脸蛋儿长得怎么样？
　　赵二斗（疑惑不解）：她……她……
　　谷子地：我根本就看不清她的模样儿！她要真是个大美人儿，摆在我这儿太浪费了。
　　谷子地在赵二斗的腰眼子上捅了一下，见他没反应，又捅了一下，对方终于生硬地笑了几声。谷子地却控制不住地嗤嗤笑起来，赵二斗也随即放开了笑声，俩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一团。但是这种怪异的欢笑很快就终止了，或许是同时感到了荒谬和伤感，彼此严肃而真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谷子地：要紧的话你自己跟她说，你要张不开觜……等她病好了我替你跟她挑明。
　　赵二斗：……
　　谷子地：听我的吧……她知道心疼死人，对活人绝对错不了。
　　赵二斗激动无语。卫生员悄悄走过来。
　　卫生员：赵团长，她醒了。
　　赵二斗：噢……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毛巾，试试裹在棉帽子里的饭盒的温度。
　　赵二斗：还热乎呢……你看，还热乎呢……
　　他天真得像个孩子，抱着东西径直进了病房，再一次本能地把另一个男人忘掉了。谷子地站起来，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赵二斗正在床头柜前弯着腰，一边拾掇东西，一边笑容满面地跟害羞的病人说着什么，怜香惜玉之情溢于言表。谷子地浅浅一笑，转身离开，膝盖重重地磕在长椅的木角上，压抑地呻吟了一声，疼得把眼睛闭上了。他扶着走廊的墙壁离去，中途又险些碰翻了摆在墙根儿的痰盂，似乎是害怕再碰到什么东西，站在那儿不敢动了。大门处天光已亮，传来了悠扬的起床号的声音。
　　
　　101外景 操场 晨
　　
　　电线杆子上挂着灰色的大喇叭，播放着略带电路噪音的起床号，听起来不太真实。谷子地在电线杆子底下昂着脑袋，看着喇叭出神儿。雾气很大，笼罩了操场和道路，营房四周的山峦和密林影影绰绰。传来了出早操的跑步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谷子地本能地离开道路，扶住了电线杆。全副武装的军人队列从雾障中钻了出来，贴着谷子地的身体轰轰地颠动过去，一队过去又接上了一队。谷子地表情痴迷，陶醉在军旅固有的声响之中。他在恍惚之间听到了集结号的头几个音符，声音无比清晰却又迅速消失了。部队已经过去，水泥路上空空荡荡。谷子地抱着电线杆，茫然四顾，最后抬起头来久久地看着那个一声不响的喇叭。天光转暗，喇叭四周恍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102外景 同上 夜 冬天 雪
　　
　　雪花漫天飞舞，喇叭上挂着冰凌，操场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操场对面的餐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玻璃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在冰花中格外醒目。手风琴像在练习似的，没完没了地拉着同一首圆舞曲，笨拙而又喜悦，听起来特别动人。
　　
　　103内景 餐厅 夜 雪
　　
　　这是干部餐厅，面积不大，十几张餐桌摆在靠窗户的位置，酒菜和零食颇为简陋。顶棚上悬挂着大量纸花和纸带，花团锦簌，喜气洋洋。新郎新娘坐在纸花下面的长凳上，男的魁梧憨厚，女的清秀温顺，显得非常般配。男兵女兵围着他们边唱边舞，没有什么章法却很有气氛，乐得赵二斗咧着大嘴傻笑，孙桂琴则羞怯地稍稍依偎着他。透过舞者的缝隙，可以看见谷子地和曹排长等人推杯换盏，已经喝得忘乎所以了。曹排长穿着炮校学员的制服，脚蹬长筒皮靴，跟其它军人相比很显眼。他酩酊大醉，搂着谷子地的肩膀哭泣。谷子地也醉了，拖着曹排长挨桌给大家敬酒，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什么，笑得非常放肆。手风琴卖力地轰鸣，歌声持续。
　　
　　104外景 瞭望台 日 秋天
　　
　　远景。山峦起伏，秋林如海，瞭望台像一尊矗立于波涛之中的灯塔。在瞭望台直上直下的攀登梯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移动。近景。谷子地克服视力障碍，艰难地向上攀爬。哨兵从梯顶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哨兵：老谷！危险！下去吧！
　　谷子地脚下一滑，两手紧紧抓着横木。
　　哨兵：上面风大，不要上来了！
　　谷子地继续攀登，抓住了最后一级阶梯。哨兵把他拽了上去。风声如鸣。林涛似吼。谷子地扶着栏杆举目远望，天高云淡之下，无边的山林像波浪一样在风中起伏滚动。身边的立柱上钉着防火警示牌，字体不小，他却凑到极近的距离辨认，视力大不如前了。他挪向对面的栏杆，贪婪地嗅着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
　　谷子地：……真漂亮！
　　哨兵：没什么看头儿，差不多就回去吧。
　　谷子地：不行……我得多看两眼，趁着还能看见。
　　哨兵怜悯地看着他，不再说什么了。谷子地移到另一个方向。
　　谷子地：真美……
　　林海中有人声。谷子地倾听，往四面张望。
　　孙桂琴（画外音）：谷大哥……谷大哥……
　　看不见人，声音若有若无。
　　孙桂琴（画外音）：谷大哥……谷大哥……
　　仍旧看不见人，声音也不确定。谷子地在平台的四面栏杆来回移动，脚步有些凌乱。哨兵怕他摔倒，不得不搀着他，帮他确认了声音的方向。
　　哨兵：不是这边儿，在那边儿！
　　谷子地扒住栏杆，在林海中搜寻，因为看不清也听不清而焦躁。
　　孙桂琴（画外音）：谷大哥……谷大哥……
　　谷子地（大喊）：我在这儿呢！大妹子！别着急……我在台子上呢！
　　孙桂琴的身影出现在近处的林地中，明显有孕在身，动作不太灵便。
　　孙桂琴：大哥……
　　谷子地：大妹子，别着急……看着脚底下！
　　孙桂琴气喘吁吁地来到梯子下面，身体靠着柱脚，抬头仰视谷子地。
　　孙桂琴：大哥……
　　谷子地：什么事儿？
　　孙桂琴：……
　　谷子地：看把你急的！慢慢说。
　　孙桂琴：大哥……找到啦！
　　谷子地僵住了。孙桂琴突然哽咽。
　　孙桂琴：大哥……二斗刚刚接到信儿……部队找到啦！
　　谷子地脚步踉跄地奔向梯口，哨兵用力撑住他的身体。
　　谷子地（大声）：大妹子！老赵没诓我吧？
　　孙桂琴：不诓你，是真的！
　　谷子地：……你们可千万别诓我呀！
　　孙桂琴：不诓你！快跟我回去……
　　孙桂琴捂着觜，痛哭失声。谷子地在女人面前竭力克制情绪，眼睛里却闪动着泪花，哆哆嗦嗦地几次抓不住扶手。
　　谷子地：大妹子别哭……喜事儿！
　　女人悲喜交加的哭声终于催落了谷子地的泪水。他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第一级阶梯，迟迟难以下行。林海汹涌，涛声不绝，呼应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深深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