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  原版剧本  改编  冯小刚  刘恒  朝鲜战争  中国大陆

　　74外景 山谷公路 日 （ 字幕：1951年冬天 朝鲜中部山地 ）
　　
　　在铁轮上叠现卡车旋转的车轮。运输车队行进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车辆的发动机盖子、驾驶室顶板和车棚都蒙着大幅白布，人员则在棉帽上罩着白头巾，披着白色的斗篷。
　　谷子地坐在一辆卡车紧挨后厢板的位置，叼着烟卷，身边堆满了粮袋、猪肉扇、猪头和用大网兜装着的土豆之类的给养。他没披斗篷，而是反穿着棉大衣，把白布里子露在外面，样子很怪异，却凸现了他在战争中一贯的精明和泰然自若。前方突然打响了防空枪，汽车纷纷驶离公路隐蔽，人员则分散到山坡上和松林中。谷子地枕着一块石头躺在雪地里，摆出要抓紧时间眯一觉的样子。一个上岁数的司机趴在他旁边，跟他借火，他吹吹烟头递过去。轰炸机已经飞临上空，嗡嗡的声音迫使他们抬高了嗓门儿。
　　谷子地：同志，哪部分的？
　　老司机：124师的。
　　谷子地：老番号是多少？
　　老司机：你说什么？
　　敌机投弹，尖啸声伴随着连续的爆炸声。弹着点离得不远，浓烟中碎石纷纷洒落。
　　谷子地：你们师以前是中野的吗？
　　老司机：中……中野？什么中野？
　　谷子地：中原野战军，就是后来的二野！
　　老司机：不知道！我是伪满留用的，进队伍迟，好多事情整不清！
　　谷子地（失去兴趣）：……明白了。
　　解除警报的哨音吹响了。谷子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向自己的车辆走过去。一个小战士慌慌张张地从车头绕过来。
　　小战士：司务长！水箱冻啦！
　　谷子地：你撒泡尿浇浇它。
　　小战士真的把肚子对着通风孔费劲儿地解起扣子来。谷子地踢了他屁股一脚。
　　谷子地：木瓜脑袋！
　　谷子地钻进驾驶室，把所有上衣都脱了下来，车下的人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他光着膀子套上空心儿棉袄，拎着衬衣跳出驾驶室。他把浇了汽油的衬衣点燃，用大号螺丝扳子挑着，伸到水箱底下慢慢烘烤。火光映红他容貌见老的面颊，冷漠而沉郁，早年那种精神抖擞的爽劲儿不见了。
　　
　　75外景 后勤工事 日
　　
　　巨岩凹处有一个石堂子，两间房那么大。几个炊事员在忙碌，一位给几十个水壶灌水，一位燎猪头。谷子地做的事情比较奇怪——地上铺着大包袱皮儿，中间放了个废弃的炮栓，他把从白布口袋里掏出的类似盘子的东西垫在炮栓上，用榔头凿碎它，像砸煤块似的。我们过一会儿才看清楚，那东西竟然是发面大烙饼，已经给冻成石头了。灶坑上撑着一米见方的铁篦子，摆满了用锯短的炮弹壳制造的整齐划一的小饭盒，里面烧着开水，碎烙饼被扔进去泡软。灶坑的排烟道是用炮弹壳接的，中间有分岔带三通，以便增强排烟的隐蔽性。这一切所显示的，当然是谷子地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对战争的适应性。
　　赵二斗蹲在灶边，用小勺在炮弹壳里搅动，若有所思。谷子地则一直絮絮叨叨，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工事外边的山道上，搬运炮弹的士兵络绎不绝。
　　谷子地：……我这人是真的运气不好，打武城我们第一个冲进去，进去就踩上雷区了！死伤三十多……打佰城也是，坑道爆破数我们利索，我领着人刚跑到桥头就让一伙儿不要命的挡住了，一仗下来剩了不到半个连……完后……
　　赵二斗：完后怎么了？又该吃小鱼儿了吧？
　　谷子地：……
　　赵二斗：吃完小鱼儿该去河边儿钻狗洞了吧？
　　谷子地（嘟囔）：……不爱听？不爱听我不说了。
　　赵二斗：从狗洞爬出来成光杆儿司令了，完后就倒了八辈子霉了是不是？
　　谷子地用榔头用力砸了炮栓一下，不小心碰掉了几个饭盒。他以前很少这样暴躁，两只手抖得厉害，没处搁没处放。所有人都担心他会把整个灶台给砸翻，他却长长地吐了口气，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坐下来继续凿烙饼。赵二斗苦笑着摇头，挨着对方蹲下来捡饭盒，用肩膀拱了他一下。
　　赵二斗：大哥，怪我！别往心里去。
　　沉默。
　　赵二斗：你神神叨叨的让这些鬼事缠住了，我听着发毛，怕你憋出病来。
　　沉默。
　　赵二斗：别找你的老部队了，咱俩是天生的缘分，我这儿就是你的老部队。
　　谷子地用自制的铁丝夹子夹住一个饭盒，端给对方。
　　谷子地：拿袄袖子垫着。
　　赵二斗：你怕断了组织关系，我替你补上，咱们从39年开始补。你不是没家么，放心！等打完了仗，你要没地方去，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还怕什么？东找西找瞎找什么呀？想找，等打完了仗爱怎么找怎么找！
　　谷子地用小勺在饭盒里搅搅，把勺子递给对方。
　　赵二斗：我已经给团里打报告了，给你恢复正连级，顶不济也闹个副连级。（嘟囔）这是浆糊，不是烙饼……老谷子，在哪儿也是打仗，在哪儿都是革命，他们把该给你的给你，往后你就别乱找了。
　　谷子地（语声不高）：赵二斗，你混蛋！我图的是这个吗？
　　赵二斗一愣，该轮到他沉默了。
　　谷子地：你咣咣的打炮，声音响不响？我听不见，我满耳朵响的都是集结号！有个家伙拿把号筒子贴着我耳朵眼儿，一天到晚吹……我一宿一宿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那个蹲紧闭的小兄弟给他媳妇写信，得空儿就写得空儿就写……他胆儿小得跟兔子似的，硬跟着我挺过来了……我那帮秃小子，一个一个都嘎咕着呢，全没了！我就该早点儿撤下来我没撤……
　　赵二斗（叹息）：……又来了。
　　谷子地：我得给他们一个交待……你要真把我当兄弟，你就别拦着我。
　　赵二斗：随你，别把自己逼疯了就成。
　　通讯员气喘吁吁地沿着小路跑了过来。
　　通讯员：报告营长！潜伏组紧急呼叫，他们遇到麻烦了！
　　赵二斗（看表）：怎么还没就位？老曹这个废物！
　　通讯员（极度紧张）：他们……他们误入雷区了！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赵二斗疾步离去。
　　赵二斗：命令警卫排赶紧去接应！
　　通讯员：警卫排在北高峰搜索敌人的阻击手没回来。
　　赵二斗：从一连给我调一个班过来！
　　谷子地：大烙饼，你别沉不住气。
　　赵二斗听到谷子地冷静的声音不由站住了。
　　谷子地：你那几个二把刀不好使……让我领着人去吧。
　　谷子地解围裙，拍打裤子。
　　赵二斗：别给我添乱。
　　谷子地：赵二斗，你答应过我，炮兵的活儿我不掺和，步兵的差事你给我留着……现在用得着我了，你想反悔？（对通讯员）给我准备排雷的家伙儿，配一支×××（冲锋枪型号），要梭子软一点儿的……快去呀！
　　通讯员（不知所措）：……是！
　　赵二斗没有反应，瞪着谷子地。谷子地有条不紊地收拾装备，把鞋带、挎包和腰带拾掇好。最后他凑近对方，两个人的鼻子几乎贴到一起。
　　谷子地：我有多大能耐你知道……下命令吧。
　　赵二斗（被对方看透了心思）：老谷子，你疯了。
　　谷子地：早就疯了，快把我撒出去给我好好治治病。
　　他把包袱皮儿抖干净，披在自己身上。赵二斗用钦佩而牵挂的目光看着他。
　　
　　76外景 潜伏区 日
　　
　　这是两峰之间的宽阔谷地，山麓沟壑起伏，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谷子地领着几个战士顺着一条蜿蜒的雪沟悄悄地摸过来。他们的伪装很有效，动作也很隐蔽，一开始出现在镜头中令人难以察觉。谷子地攀至沟壑的边缘，透过灌木的枯枝往一片巨石林立的坡地了望。他看到了四十米开外的潜伏组——在几行凌乱的脚印尽头，曹排长背着测距设备，弯腰站在雪地里，怪异的姿势令人不解。另外两个战士在稍稍靠后的位置卧倒，其中一个背着步话机。
　　通讯员：司务长……
　　谷子地压低身子，接过话筒和耳机。
　　谷子地：011，我是019，请讲。
　　赵二斗（画外音）：目标离你还有多远？
　　谷子地：……四十米。他们报告了没有，5号在干什么？
　　赵二斗（画外音）：他踩了触发式地雷！
　　谷子地在震惊之余保持冷静。
　　赵二斗（画外音）：你准备怎么办？
　　谷子地无言以对。
　　赵二斗（画外音）：想好了再下手！
　　谷子地开始把身上多余的东西往下摘。透过树枝可以看到曹排长回头向这边儿张望，一脸焦躁和恐惧，显然还没有发现接应他的人。
　　
　　77内景/外景 坑道/潜伏区 日
　　
　　这是在观测镜中看到的情景——一块巨石挡住了曹排长的身影，巨石右侧是两个匍匐不动的战士，再往右可以看到谷子地躬着身子，踏着雪痕缓慢地向巨石靠拢。
　　
　　78外景 潜伏区 日
　　天寒地冻，曹排长却满脸汗水，身体在设备的重负之下轻轻晃动。谷子地用金属探针细致地探查可疑之处，绕开那两个战士，接近了曹排长。
　　曹排长（嘴唇哆嗦）：老谷……先把前边儿的路开出来……别管我……
　　谷子地：不要晃。
　　谷子地用探针连续刺探对方触雷脚下方的积雪和泥土。
　　曹排长：我用刺刀探过了……
　　谷子地：别说话！想点儿别的。
　　谷子地点了一支烟递给对方。曹排长嘴唇哆嗦得厉害，几乎叼不住烟卷了。谷子地单膝跪地，一边探查一边插上标志，向二十米开外的一条雪坎移动。他身后的雪地里拖出了一条弧形的辙印，抵近了雪坎的边缘。雪坎后面是个陡坡，坡下是平坦的开阔地，谷子地随意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密密麻麻的潜伏者静静地卧在雪地中，白色的披风与积雪融为一体，几乎没有任何破绽。谷子地和对方的指挥员互打了简单的手语，彼此示警，雷区高度危险！
　　
　　79内景/外景 坑道/潜伏区 日
　　
　　观测镜中的情景——谷子地由雪坎边缘返回，巨石遮挡视线，看不到他的救援动作，却看到右侧两个卧倒的战士起身向左侧移动，沿着新开辟的安全通道迅速脱离雷区，翻到雪坎下面去了。赵二斗兴奋地操纵着观测镜，突然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注视。观测镜捕捉到可疑情况，在雷区上方的山腰部位聚焦。
　　赵二斗：通知老谷子，停止排雷！注意隐蔽！
　　几个敌军巡逻兵沿着横贯山腰的堑壕由左往右移动。
　　
　　80外景 潜伏区 日
　　
　　谷子地趴在曹排长脚边，用刺刀小心挖掘，已经露出了一部分雷体。他没有注意到通讯员在沟壑中打出的手势，但是曹排长发现了山坡上的敌情，身体下意识地晃了一下。
　　曹排长：老谷！有情况！
　　谷子地：找死啊！别动！
　　他死死地按住曹排长的脚，透过对方两腿的缝隙无意中看到了敌人的身影，呆住了。潜伏区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沟壑中的救援者极度紧张，有人悄悄做好了射击准备。可以隐约听到敌人轻松的谈话声。
　　谷子地：……别动……脸朝我这边儿……脚别动……别动……
　　他在极近的距离看到，曹排长的汗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裤脚控制不住地瑟瑟抖动。
　　
　　81内景 坑道 日
　　
　　观测镜的十字线跟着敌兵移动，一行人在堑壕中部短暂停留，继续右行，离潜伏区越来越远了。赵二斗丢开了观测镜，看表，表停了。
　　赵二斗（气急败坏）：几点啦？
　　干部甲：二点钟，离总攻还有四个小时！
　　赵二斗：潜伏组再就不了位，你们等着打瞎炮吧！
　　为了发泄紧张和恼怒，他揪下棉帽子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