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  原版剧本  改编  冯小刚  刘恒  朝鲜战争  中国大陆

　　一个憨厚的肤色黝黑的军人顺着过道走过来。他是某炮兵连的曹排长。
　　曹排长：……你们准备出院的哪位是炮兵？痛快点儿，有没有干过炮兵的？
　　谷子地（大声）：有！
　　他举手太猛，饭碗失手摔碎了，面条撒了一地。曹排长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67 炮连驻地 日
　　这是农村的场院，四周有牲口棚和仓房之类的建筑，空地上摆着五六门野战炮，士兵们正在严格操练，领训者声嘶力竭地喊着口令。连长赵二斗（30多岁）穿越场院，一边吃着烙饼卷大葱，一边随手纠正士兵的动作。他身材魁梧，几乎没有表情，一看就是那种撑得住任何事情却毫不张扬的人。饲养员牵着几匹马走向牲口棚。
　　赵二斗：马掌儿换了没有？
　　饲养员：都换过了，连长！
　　赵二斗不放心，扳起一只马蹄子看了看。
　　
　　68 仓房 日
　　临时连部很简陋，一条杀猪用的案子当了办公桌，曹排长和谷子地隔桌而坐。透过窗户上的木栅栏，可以看见训练的士兵和归圈的马匹。
　　曹排长：你干了几年炮兵？
　　谷子地（心虚）：时候不长……可也有一阵子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付努力回忆的样子。
　　曹排长：你最熟悉的是哪种炮？
　　谷子地：就那种……这么粗……
　　曹排长：山炮还是野炮？
　　谷子地：……炮弹这么……
　　曹排长：加农炮？
　　谷子地没有信心的样子终于让对方起了疑心。赵二斗走了进来，曹排长在他耳边小声儿嘀咕着。赵二斗点点头，依着窗户栏站着，看着谷子地，没有耽误吃烙饼。
　　赵二斗：你是中野的？
　　谷子地：没错儿。
　　赵二斗：干过炮兵？
　　谷子地：当然……我打过坦克，还揍过飞机。
　　赵二斗与曹排长交换了目光。
　　赵二斗：××××（炮兵术语）是怎么回事？
　　谷子地：……
　　赵二斗走过去，拎起谷子地的手指看看，又掰开衣领看看肩膀。他走回窗前，从口袋里掏出半张饼，卷起来接着吃。
　　赵二斗（嘟囔）：你个老兵油子……曹排长，掏路费让他滚蛋。
　　谷子地突然嗤嗤地笑起来，越笑越厉害，把赵二斗笑毛了，看着曹排长。
　　赵二斗：他笑什么？
　　曹排长：嗨……你笑什么？
　　谷子地：我手底下有个饭桶，吃烙饼跟他一个揍性……从裤裆里往外掏……
　　谷子地放肆地嘎嘎大笑起来。赵二斗把饼揣到兜里，从墙角拎起一支步枪，推子弹上膛。谷子地突然不笑了，站起来往后退。
　　谷子地：……干什么……你干什么？
　　赵二斗把枪口伸到窗外朝天开了一枪，随即枪归原处，面无表情地瞥一眼狼狈的谷子地。
　　赵二斗：连里有个驭手掉河里淹死了……闹个响儿送送他。
　　他掏出烙饼埋头大吃起来。谷子地松了口气。
　　
　　69外景 山野土道 日
　　
　　步兵雄纠纠地开进，队伍不见首尾。路边的石壁上贴着标语——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一队骑兵疾驰而过，几乘马拉炮车随即跟过来，卷起滚滚烟尘。最后一辆炮车减慢了速度，在队伍旁边同速行进，风尘仆仆的驭手竟然是谷子地。他脖子上扎着白毛巾，嘴角叼着烟卷，显得精神抖擞。
　　谷子地：兄弟，哪部分的？
　　战士甲：43师的！
　　谷子地：归二野还是三野？
　　战士乙：二野16军！
　　谷子地：老番号独二师归不归你们？
　　战士乙：不知道……问我们班长！
　　老班长：我也说不清！十八条口袋倒粮食，五谷杂粮芝麻草籽儿掺和乱啦……兄弟，借口烟儿熏熏？
　　谷子地：接着……南京见！得儿！驾！驾！
　　炮车猛然加速，三匹高头大马在谷子地的鞭策之下昂首疾奔。
　　
　　70外景 江南泥路 日 雨后
　　
　　步兵以单路纵队沿着道路的边缘行进，士气高昂，满身泥污。主路上的机动车和马拉炮车在车辙里挣扎，前边一辆卡车陷住了，后轮在泥浆中空转。等不及的人扎成堆儿帮着推，毫无效果。路边的树上拴着标语——打到浙江去，解放全中国！百多号泥猴般的战士在草坡上就地歇息，吼唱《解放军进行曲》，指挥是个精瘦精瘦的连队干部。
　　合唱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一个披着桐油雨布的人从推车的人群儿里撤出来，是满脸泥巴点子的谷子地。他点了一支烟，笑眯眯地朝那个指挥走过去。歌毕一阵欢呼。
　　谷子地（递烟）：兄弟，哪部分的？
　　瘦指挥：63师。
　　谷子地（点烟）：归哪个兵团？
　　瘦指挥：7兵团……你也是三野的？
　　谷子地（自嘲）：直炮营赶大车的……你们从哪儿渡的江？
　　瘦指挥：下八甲。
　　谷子地：上了滩头碰上二野的人没有？
　　瘦指挥：我们跟二野28师一块儿打的青阳……烟不赖，匀两支。
　　他取了两支烟夹在两边耳朵上。谷子地看着那辆倒霉的卡车，没抱什么希望地顺嘴一问。
　　谷子地：28师的老番号是多少？
　　瘦指挥：独二师。
　　谷子地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瞪着对方。
　　谷子地：哪个师？
　　瘦指挥：听了一嘴，说是独二师么……你认识他们的人？
　　谷子地（竭力克制）：师长是个瘸子对不对？
　　瘦指挥（不太肯定）：……好像是吧。
　　谷子地：他走路这样……
　　他在泥地里兴奋地模拟瘸子走路，把周围的战士逗笑了。
　　谷子地：139团那团长也好不到哪儿去，走路这样儿……
　　他夸张地模仿刘泽水的外八字脚，把堵在路上的指战员全给笑坏了。
　　谷子地：……你赶紧告诉我，28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瘦指挥：他们从短岭子奔西南了，出不去三十里。
　　谷子地：兄弟记着，你走到哪儿我都愿意给你挡枪子儿！
　　谷子地把整包烟全都拍给对方，又引起一片欢笑。众人看着谷子地在泥地里奔跑，雨布在身后飘起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事情——把炮车拉边套的马卸下来，瞪着辕杆跨上光背儿，在原地拧了两圈。
　　副驭手：老谷！你想干什么？快下来！
　　谷子地：告诉大烙饼，可逮着狗日的了……等我信儿！
　　他鞭策着狂躁的马匹哗哗地趟过积水，向一条岔道狂奔而去。
　　71内景 废墟 夜 小雨
　　
　　房顶完好，但是塌了半堵墙，门窗也被打烂了。雨水从残破之处落到屋里，吊在屋子中间的马灯随风飘摇。
　　赵二斗双臂抱在胸前，歪在窗框上，任凭雨丝打湿了肩膀。他显然非常困惑，在苦苦思索对面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谷子地像偎着床头似的舒服地窝在墙根儿，被泥水湿透的身体摊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啃着一个大白萝卜。
　　谷子地：老番号是三纵7旅的……我断着那小子是听差了……猪耳朵。
　　赵二斗：是你听差了吧？
　　谷子地：紧西边儿倒有个独二师……四野的。
　　曹排长走进来，把那支步枪递给赵二斗。
　　曹排长：赵连长，又有二十来个拉肚子的，大半个连都病倒了……出发时间能不能缓缓？
　　赵二斗：凌晨五点准时出发，兜不住就往裤子里招呼吧。
　　曹排长离开了。谷子地把半截烂萝卜根儿扔到雨里去。
　　谷子地：大烙饼，营里打算怎么处理我？
　　赵二斗不说话，给子弹上膛。谷子地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谷子地：想枪毙我？
　　沉默。
　　谷子地：谁走了？
　　赵二斗：六班一个弹药手拉肚子，跑到菜地的篱笆后边……裤腰带勾地雷上了。
　　赵二斗对空鸣枪，回声巨大，迅速归于寂静。谷子地从地上爬起来，在赵二斗身上摸烟掏火柴。雨声淅沥，俩人半天没说话。
　　谷子地（不放心）：营长怎么跟你说的？
　　赵二斗：他说务必把那个逃跑的老兵油子逮住。
　　四目相视。
　　赵二斗：……把人给我崩了……马牵回来。
　　俩人彼此看着，噗哧笑了。
　　赵二斗：我得让你长点儿记性。
　　谷子地发现对方表情诡异，有所警觉，准备点烟的手不由地垂了下来。
　　
　　72外景 河边 日
　　
　　谷子地站在没膝深的河里洗裤子，被臭味儿熏得脑袋直往后闪，岸边大筐里的脏裤子堆得跟小山儿似的。不时有战士把裤子扔过来，穿着大裤衩子直接跳到河里，涮得差不多了登岸继续赶路。大道上传来奚落他的吆喝声。谷子地稍一疏忽，裤子被河水卷走，不得不狼狈地追了上去。
　　
　　73外景 原野大道 日
　　
　　雄师浩浩荡荡开进，歌声嘹亮，势不可挡。岩石上用白灰刷了标语——打到福建去，解放全中国！马拉炮车的车队带着隆隆的巨响奔驰在步兵一侧。谷子地站在驭手座位上，拽着辕马的缰绳，身后的炮车上拴着竹竿和背包带儿，吊着几十条裤子，像一面面威武的旗帜随风飘扬。他向身旁的部队招手致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趣话，众人欢声雷动。马蹄纷扬，炮车铁轮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