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  原版剧本  改编  冯小刚  刘恒  朝鲜战争  中国大陆

　　
　　82外景 潜伏区 日 雪
　　没有风，雪花飞舞。
　　谷子地已经把曹排长脚边清理干净。他攥着刺刀凝神思索，谁也无法预料他下一步打算干什么。曹排长接近崩溃的边缘，完全听天由命了。
　　曹排长：老谷……让他们把装备卸走……别管我了……
　　谷子地：闭觜。你比装备金贵……那些炮筒子可都指着你呢。
　　谷子地死死盯着那颗裸露的地雷。
　　谷子地：槽子，你听我说……多少人的命都踩在你脚底下……接下来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不许你再说一个字……开始啦！往下蹲……蹲……再蹲……压紧……
　　寂静无声。刺刀伸向了大头鞋的皮底，从夹层的缝隙中试探着插了进去。刺刀越插越深，遇到了一点儿阻碍，继续深入，刀尖从鞋底另一边露了出来。最后，刺刀仅剩下了刀柄，另一边也露出了几寸长的刀身，足够两只手同时用力按住了。
　　谷子地：踩住。
　　谷子地为对方解鞋带，松鞋，然后按住了刺刀。
　　谷子地：把脚拿出去……动啊！
　　曹排长：老谷……
　　谷子地：别说话！拿脚。
　　曹排长热泪盈眶，把脚从鞋筒里拔出去。谷子地紧紧按住刺刀，握着刀刃的那只手渗出了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在雪地上。沟壑中的人揪心地看着这一幕，空气凝固了。
　　谷子地：把枪托压在鞋上……
　　曹排长照办。枪托刚一压好，谷子地就用脚踩住了枪身，把身体重心移到那只脚上。他的脸终于可以抬起来了。他看到了曹排长因为恐惧和感动而颤抖不已的面孔。
　　谷子地：别愣着，快走。
　　曹排长：老谷……
　　谷子地：我不心疼你的命，我心疼你那双眼睛，打了瞎炮当心我宰你……快滚！
　　曹排长转身离开，膝盖频频触地，翻到雪坎下面去了。谷子地稳稳地蹲着身子，向四周张望，徒劳地寻找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并不存在的物体。沟壑里的人远远地看着他，爱莫能助。他终于平静下来，看着落雪出神儿。他甚至朝隐蔽处的战友们咧嘴笑了笑，随即便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83内景/外景 坑道/潜伏区 日
　　
　　报话员紧紧地按着耳机，大声转报潜伏组传回的观测数据。另外两个人则一边记录一边大声核实数据，气氛高度紧张。几个忙碌的战士在调试榴弹炮，搬运炮弹的人出出进进，炮弹箱发出咣咣的碰撞声。赵二斗把着观测镜，在那块巨石上摇来摇去，完全弄不清谷子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二斗：联络019，问问情况。
　　报话员：……司务长害怕暴露潜伏目标，一直蹲在原地不动。
　　干部甲：老谷在等待总攻！
　　观测镜中大雪纷飞，潜伏区和雷区一片死寂。
　　
　　84外景 潜伏区 黄昏 雪
　　
　　谷子地蹲在那里，身上落满了积雪，成了肥胖的雪人。三发红色信号弹升起，无数炮弹呼啸着划过天空，总攻在瞬间打响。爆炸的火光照亮谷子地冻僵的脸颊，上面的胡须和眉毛全是白的了。炮火延伸之后，潜伏的步兵群发起冲锋，比想像的人多得多。他们纷纷从雷区的边缘跑过，呐喊声和奔跑声几乎盖过了枪炮声。沟壑里的人企图向他靠拢，被他挥手斥退，不得不远远地看着他。他缓缓直起身子，在目测自己与巨石的距离，觉得没有把握又蹲下了。步兵远去，已经没有累及他人的危险。谷子地再一次站起来，决定破釜沉舟。
　　
　　85内景/外景 坑道/潜伏区 日
　　
　　炮击发出巨大的回声。105榴弹炮的炮筒子伸出坑道一侧的豁口开火，硝烟弥漫，弹壳叮当乱蹦。赵二斗旁若无人地伏在观测镜上，对身后的一切无动于衷。
　　干部甲（画外音）：全营单发齐射！预备……放！
　　观测镜中炮火闪耀，巨石岿然不动。
　　干部甲（画外音）：全营三发速射！预备……放！
　　近处的炮声与观测镜中地雷的爆炸重叠在一起了。爆炸掀起的土石和烟雾从巨石上方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谷子地的身影扑向巨石右侧的雪地。沟壑中跃出几个身影，迅速将谷子地抬出雷区。可以看到一行人在沟壑中跌跌撞撞快速下撤的身影。赵二斗咳嗽着钻出烟雾。
　　赵二斗（吼叫）：备好担架急救包！通知团卫生队接伤员！
　　他差点儿让炮弹壳滑倒，一脚把它踹飞了。
　　
　　86外景 山谷公路 黄昏
　　
　　军车疾驰，没有车棚的车厢里医务人员簇拥着一付担架，其中一位举着输液瓶。看不见谷子地的面孔，但是可以看见曹排长跪在担架旁边，双手按着膝盖，呆若木鸡地看着裹在棉被中的伤员。另有几个神色严峻的炮营战士，脸朝后并排站在车厢前面，为担架遮挡寒风。
　　空中战云飞渡。
　　
　　87外景 草坡 日 秋天 （ 字幕 1954年 华东战场故地 ）
　　
　　天空碧蓝。草地上野花摇曳。坡后出现一个军人的身影，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升。谷子地出现在坡顶，风中的绿草波浪一样在他脚下翻滚。他穿着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却军容规整，用腰带扎着挎包和水壶，腰板挺得笔直。他的外表没有多大异样，只是走路有些迟疑，视力显然存在障碍。他听见了山羊的鸣叫和牧羊老汉的吆喝声。雪白的羊群穿越坡地，在他身前身后食草。
　　谷子地：老乡，去旧窑场怎么走？
　　牧羊人：哪个旧窑场？西窑场还是东窑场？
　　谷子地：我找汶河南边儿的旧窑场。
　　牧羊人：南边儿的旧窑场没了。
　　谷子地：……没了？
　　牧羊人：52年汶河取了直道，五六万人挖了小半年……老河道这边儿开了一溜儿大矿，旧窑场成了新窑场了……当兵的，多问一句，你找活的还是找死的？
　　谷子地：怎么讲？
　　牧羊人：找人的苦主儿我见多啦！50年51年最密，天天有……这一年半年才冷清了。
　　谷子地：您给指点指点？
　　牧羊人：找活人去民政，找死人去坟地转转……当兵的，不易啊！走好……
　　羊群和牧人离去。谷子地茫然地东看看西看看，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88外景 武装部大门 日
　　
　　县街简陋。一挂装满破旧枪支的马车拐进大门，车帮上坐着押车的军人。门垛上挂着牌子——汶河县武装部。墙壁上贴着督促收缴民间枪支的标语。
　　
　　89外景/内景 武装部院落/接待室 日
　　
　　院子中间堆了一大堆废旧枪械，足有上百支，像一堆柴禾棍子。
　　几个人在清点整理。右侧有一排带前廊的平房，其中一间是接待室。
　　接待室敞着门，门外的廊子里摆着两只长凳，谷子地坐在那里等候，排在一个乡下打扮的小伙子前面。小伙子很健谈，不停地发牢骚。
　　小伙子：我们村出去五个死了仨，那两个算烈士，我哥算失踪，不公平！
　　谷子地：嗯，不公平。
　　小伙子：这娘们儿是哪儿的人？扯起来没完了？
　　谷子地有一搭无一搭地支应，不时注意接待室里的情景。一个年轻军人在接待一位乡村少妇，可以隐约听到只言片语。女人叫孙桂琴（26岁），是王金存的遗孀。
　　孙桂琴：……我们村的支前队在杨庄见过他。
　　李参谋：方圆二十里有好几个杨庄，邻县还有几个，你指的是哪个？
　　孙桂琴：他是文化教员，信里说他一直呆在后方……
　　李参谋：打起仗来哪儿有前方后方？牺牲逃跑被俘，各种意外都可能导致失踪。
　　谷子地一直扭头看着屋里，不动声色地听着，兴趣越来越浓。
　　小伙子（画外音）：同志，你给评评理，我哥出去打仗没回来，算不算烈士？
　　谷子地：算什么你哥也活不了了……抽烟。
　　小伙子：死也不能白死！烈属一家补700斤小米儿，失踪只给补200斤，差500斤……省着吃够俩人吃一年了！
　　谷子地：两个小孩子吃够，你吃不够……上那边给我借个火儿去。
　　小伙子跑开了。谷子地聚精会神地倾听，传来了孙桂琴饮泣的声音。
　　孙桂琴：村里人嚼舌头，硬说他是让自己人枪毙了……我婆婆临死都抬不起头来……
　　李参谋：没有证据的话不要听……你们做家属的也应该正确对待。
　　孙桂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参谋：最好还是找你们当地的有关部门解决……
　　一个验枪者走到谷子地跟前，手里端着一支笨重的老式步枪。
　　验枪者：老同志，这是什么枪？他们都没见过。
　　谷子地：噢？我看看。
　　谷子地打开枪膛，把右眼凑到距离只有两寸的地方仔细观看。
　　谷子地：这是丹麦枪，我在平西打游击的时候用过一支……太笨！不好使。
　　他熟练地摆弄着，扣上枪栓。
　　谷子地：不给上枪油，也不给喂子弹，没吃没喝，这兔崽子早就饿死啦。
　　众人被他逗得嗤嗤笑。谷子地发现女人离开接待室，从枪口前走过。
　　谷子地：大妹子，听口音你是西川人？
　　孙桂琴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站住了。她胳膊上挎着包裹，夹着一把纸伞。她眉眼腼腆清俊，举止利索，是那种表面柔弱内里刚强的女人。
　　谷子地：你丈夫姓什么？
　　孙桂琴：……
　　谷子地：我可能认识他，他是不是姓王……叫王金存？
　　雨伞啪嗒掉在地上了。孙桂琴脸色煞白，看着谷子地。
　　
　　90外景 煤矿 日
　　
　　规模不大却设施完备的正规煤矿。一串矿车在牵引之下隆隆驶过。在另一侧等候的谷子地和李参谋跨越铁轨，前面由朱矿长（40岁）引路，孙桂琴跟在后面。谷子地沉默寡言，不停地四处张望，像认不出故乡的失散多年的孩子。
　　李参谋：我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收缴过坦克零件……这里的老百姓用钢盔给小孩子把尿，用炮弹壳做水舀子。
　　朱矿长：李参谋，这边儿走。
　　李参谋：当年整个汶河沿线都是战场，集结过的部队有十来万，外来的支前队比全县的人都多……当然，死的人也多……
　　谷子地在铁轨上绊了一下，李参谋扶住他。
　　李参谋：朱矿长，咱们走慢点儿。
　　谷子地：还有比这儿更高的地势么？
　　朱矿长：这一带没有了。
　　谷子地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四周陌生的地貌。
　　谷子地：不像……（对孙桂琴）金存牺牲的地方不是这儿。
　　孙桂琴茫然地看着他。
　　李参谋（笑）：你自己要找不到，别人就更找不到了……再领着你们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