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喜剧

　　阿青嫂想起什么，从橱柜里拿出一套中式衣裤，递到赖医生面前。
　　阿青嫂：帮侬做了一套衣裳，已经有一阵了，一直忘记带过去给侬。
　　赖医生：谢谢，谢谢，这哪能好意思。
　　阿青嫂：老朋友了，一直受侬关照，这是一点心意。
　　赖医生：侬不简单，阿青嫂。侬是大家闺秀，要不是家境败落下嫁到我伲小地方，侬一定是个做大事体咯了不起咯女人。
　　阿青嫂：侬今朝老酒吃多了是伐？拿我捧了尕高？摔下来要粉身碎骨咯，我年纪一大把，吃不消了喂。
　　赖医生：我是讲心里话。
　　阿青嫂站起身：侬倦了吧？我拿条毯子给侬，侬打歇瞌充。
　　赖医生拉住阿青嫂的胳膊：我不要，我现在睡不着。
　　阿青嫂没有动弹。
　　赖医生：下半天，苏小娥叫人来叫我去看毛病，实际上是要我陪伊唱戏。夜里回来，宝娣撬了我门锁，坐在我被子里看电视，我……我跟伊拉都没啥……
　　阿青嫂甩开赖医生的手：喂，侬再瞎讲八讲，我要赶你出去了。
　　赖医生：阿青嫂——
　　阿青嫂：从现在开始，要么侬不许讲话，陪我打牌；要么侬就走。
　　赖医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在一个竹制茶几上洗牌，切牌，发牌。
　　阿青嫂点上一支烟。
　　灯光下，烟雾缭绕。
　　
　　83．某中学教室日内
　　赖医生聚精会神地坐在孩子们中间。
　　年轻的日文教师：现在我们请一位同学站起来告诉我们十句日语“问候语”，哪一位同学愿意自告奋勇？
　　孩子们面面相觑。
　　赖医生站了起来：……酷恩尼几哇（你好）……酷恩邦哇（晚上好）……依拉吓伊麻散（欢迎）……
　　赖医生一口气背出了十句。
　　孩子们被赖医生带着浓重乡音的日语逗笑了，他们起哄着向赖医生热烈鼓掌。
　　教室的门开了，一个老头出现在门口。
　　老头：这里有个叫赖医生的吗？
　　赖医生：我是我是。
　　老头：你家里有个叫苏小娥的打电话到学校门房间，说她病得厉害，叫你马上回去。
　　赖医生：啊，伊又来了？（坐下）老师，我家里没有苏小娥咯，我要上课，我不回去！
　　
　　84．某中学校门口黄昏外
　　赖医生拎着他的人造革包，推着自行车，与他的同学们鞠躬告别。
　　赖医生：撒哟那拉，撒哟那拉。
　　孩子们离去。
　　赖医生迟疑了一下，上车往镇外的方向骑去。
　　
　　85．苏小娥家黄昏内
　　苏小娥趴在床上，腰上吸着七、八只火罐。
　　赖医生端着一碗小馄饨吆喝着走到床边：来啦，五芳斋的小馄饨一碗。
　　苏小娥欠过身去接碗，立即“喔唷”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赖医生：不要动不要动。
　　赖医生把碗放在床头的一张方凳上：侬就这样趴着吃。
　　苏小娥：赖医生，侬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五芳斋咯馄饨啊？
　　赖医生拔去苏小娥腰上的火罐：记得，我还记得侬是那个专门喊“狼来了”咯小姑娘，没有病一直喊“生病啦，生病啦”，到真生病辰光就没人理侬了。
　　苏小娥：昨天教你唱戏，我自己造型拗得太足了。不过昨天唱得蛮过瘾头。赖医生，侬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赖医生不好意思：我唱得太差，不好意思。
　　苏小娥：侬唱得蛮好。
　　苏小娥鼓起了掌。
　　赖医生有点腼腆地起身，扭着身体，唱了起来。
　　赖医生：“想不到还有你来同情与我，似这样的好情意从未见过……”
　　苏小娥在一旁打着节拍，脸上露出小姑娘般的笑容。
　　
　　赖医生（OS）：苏小娥年轻时是我伲县锡剧团咯台柱子，风光辰光有不少男人围着伊转。那年伊演了那出《双推磨》，一下子在我伲地区红透半边天，伊也就跟在戏里演何宜度咯小生好了。文革辰光，有人举报伊拉两个人在乡下唱封资修坏戏，何宜度被开除公职，还关进了牢里。后来何宜度自杀了，苏小娥从此神经就有点不太正常了，也一直没有嫁人。
　　
　　画面：苏小娥纠正着赖医生的一个个动作。
　　苏小娥帮着赖医生穿上何宜度的戏装。
　　赖医生穿着何宜度的戏装，象模象样地唱着。
　　
　　86．苏小娥家门外夜外
　　苏小娥倚在门边，目送赖医生离去，脸上露出恍惚的笑容。
　　
　　87．针灸诊疗室厅堂夜内
　　赖医生推开门，只见厅堂里灯火通明。
　　宝娣挽着袖管裤腿，正举着厅堂里的那张卧榻，从厅堂这头搬向那头。
　　赖医生惊得张大了嘴：侬……侬搬家啊？
　　宝娣放下卧榻，满意地打量着卧榻的新位子：换换家具位置，有点新鲜感。
　　赖医生哭丧着脸：侬哪能又来了？
　　宝娣一脸理所当然：儿子还没回来，电视机柜仍旧锁着。我帮伊拉烧好饭汰好碗，就过来了。还是老规矩，侬先吃饭，吃好饭陪我看看电视。
　　宝娣继续搬家具。
　　
　　赖医生（OS）：宝娣年轻时是村里咯妇女队长，外号“铁姑娘”。伊老公前几年过世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三在乡下，老二在镇上一家印刷厂当经理。宝娣为了到我诊所扎针，只好住在老二屋里。平时除了烧饭做家务伺候儿子媳妇孙子，伊只有一样爱好：看电视剧。看么看不懂，但是来得要看，为了看电视剧天天跟媳妇不开心。家里看不着，就跑到我诊所来看。哎，没办法。
　　
　　画面：宝娣一下子举起厅堂里的那张大木桌，挪动着脚步，把木桌搬到墙角。
　　赖医生香喷喷地吃着宝娣做的饭菜。
　　宝娣坐在赖医生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剧。
　　
　　88．针灸诊疗室里间夜内
　　赖医生把电视遥控器递给坐在床上的宝娣。
　　赖医生：侬慢慢看伐。
　　宝娣神色有些异样地看着他：侬不过来陪我看电视啊？侬放心，我晓得侬心思……
　　赖医生：侬瞎七搭八讲啥？
　　宝娣：没啥。
　　赖医生：看侬咯电视，我出去兜兜。
　　赖医生顺手拉灭了房间的灯。
　　
　　89．阿青嫂家门外夜外
　　月光皎洁。
　　赖医生倚在木栏杆上，久久注视着亮灯的窗户。
　　
　　赖医生（OS）：阿青嫂咯男人阿青，一直在轮船上做，常年漂在外头。开始是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后来是几年不回来一趟，没人晓得伊在外头做啥。阿青嫂一个人抚养两个儿子，靠做针线生活维持一家人家。十几年前一个晚上，失踪了七、八年咯阿青突然醉醺醺地回来了，伊从窗户翻进了屋子，看见阿青嫂身边躺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伊抄起一把砍刀就劈，结果劈倒了床架子。天晓得，这小伙子原来是伊自己儿子。阿青当夜就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不过，伊年年会寄一笔钞票来，直到前两年才停了，算算年纪也不小了，大概是故世了吧……
　　
　　画面：阿青嫂家亮着灯的房子。
　　一个长长的黑影慢慢走进了院子。
　　赖医生趴在阿青嫂家的窗户上往里看。
　　阿青嫂拿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还年轻的阿青嫂和两个男孩，边上一个 穿水手制服的男人的脸已被划破，看不清了。
　　阿青嫂在镜子面前戴上手耳环镯，梳理头发。
　　一副扑克牌放在了一张竹制茶几上。
　　
　　赖医生轻轻地敲了一下阿青嫂家的门，门悄声开了，赖医生进屋，门关上。
　　
　　90．一组快速组接画面：（快进）
　　赖医生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奔波着。
　　赖医生在苏小娥腰上拔火罐；
　　宝娣在诊所做家务；
　　阿青嫂穿着漂亮的肚兜，赖医生站在她背后，给她的肩膀上扎针。
　　大白天，赖医生趴在床上，睡得很香。
　　
　　赖医生（OS）：这段辰光，我像陀螺一样在苏小娥、宝娣和阿青嫂之间转：下课以后去为苏小娥治疗腰伤；回诊所后宝娣一定做好了饭等我，我吃好饭宝娣坐在我床上看电视，我一定去陪阿青嫂，天亮回去睡觉。每天忙得糊里糊涂，把栗原和写给伊那封信都忘记了。糊里糊涂咯，我象生活在天上人间：林妹妹帮我烧饭，林妹妹为我唱戏，林妹妹陪我看书聊天。糊里糊涂咯，好象我真变成了三个老太生活中一部分。
　　
　　画面（逐渐变成慢速）：
　　苏小娥和赖医生穿着《双推磨》的戏装，有滋有味地舞着唱着，苏小娥表情恍惚。
　　宝娣坐在赖医生的床上，赖医生坐在她旁边讲解电视剧里的内容，宝娣哈哈大笑。
　　阿青嫂和赖医生在灯光下看书聊天，灯光下烟雾缭绕。
　　
　　91．某中学教室日内
　　赖医生（OS）：不过三班倒咯日脚，我没几天就吃不消了。我觉得，我咯进修计划也快结束了。
　　
　　赖医生在课桌上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