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公司》
一、
联邦金色老鹰旗飘扬。
又
为什么说又?
因为这具形似防毒面具的VR已经“高寿”五岁,不比三个月更新一代配置的“小鲜肉”可以“嗖”一下进入完全沉浸式情境,这具古董级“防毒面具”载入和渲染“虚拟现实”的时间日益冗长,只好在等待界面播放背景电影,《星X战队》,何志武熟到能“背”下来。
“全世界的青年男女,为全人类的未来奋战。”
“我要出力”
“我要出力”
——“我也要出力”何志武尖声细气的模仿剧中小女孩。
鼻罩中喷出强劲气流,这是防毒面具将把现实转入虚拟现实的“临界”动作:泵入呼吸道的空气里应含有微量的“朱草血香”,这是种植物提取物,“方”出于敦煌秘藏洞一卷残经,药理不明,作用是保护长时间处于“打禅神游”/虚拟世界中的人类心智——早期的“VR浪游者”中出现了极多躁狂、抑郁、自杀和攻击倾向的病例。
如果是最先进的脑插式VR,皮下植入的药囊会同步缓释朱草血香药剂,省事便利,不过那种天价……何志武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风油精,没错,风油精,朱草血香只是理论上“应有”的配置,何志武穷得连下脚料作的“非正版”香盒都买不起,若问有用没用——如果任何化学品都能被随意替代,全球一百万公顷的土地就能种回粮食烟草了。
“所想即所得”——何志武记得妈妈说,这是家族的一个天赋SKILL。
二、
“何先生,对不起,这是您的简历。”
又
为什么说又
因为这是今天第十八次,十八家公司拒绝了他的简历。
何志武是个宅男,宅男也得活着,宅男也得工作,朱草血香买不起,风油精也要钱的。
“为什么?”何志武腹中饥馁、口干舌燥,一张“恭顺”假面再维持不下去。
“这他妈是为什么?!”双掌一拍桌面,豁的站起,何志武有点陌生自己的狠戾。
面上一团和善的HR瞅了眼黑胡桃木桌面,应该没被这个LOSER拍坏,似二战中著名的Q先生的HR摸了把肥下巴,气和-面善,面善-气和,他知道斜上四十五度的地方装了一只“眼睛”——一条视神经,通向“联邦就业反歧视调查委员会”。
“Q先生”清了下嗓,柔声道:“何先生,是这样子的,根据您的太阳、月亮和上升星座,及这个月的水星逆行状况……”
“我们觉得您和本公司目前不适合。”
“不适合?”
“不适合。”
沉默
“何志武先生,您是个好人。”“Q先生”低着眼诚恳的望着何志武。
何志武颓然坐下。
“Q先生”趁机又扫了一眼简历右下角,每一份在联邦就业反歧视调查委员会主页上生成打印的格式简历,第一页上都会“多”出一个0.1平方毫米的“墨点”矩阵,矩阵内有108个信息墨点,墨点有三千六百种预设形状和不同面积,每个墨点代表一项个人信息:涵括遗传、病史、心理、家庭和社会背景方方面面。绝大多数求职者会无视掉这个“小墨点”,即使瞧见的,也不会在意。
附着在“Q先生”视网膜上的解码器再次扫过这个矩阵,没有错误,这家伙是有……
桌面上有一只银色电钮,Q先生“智能到牙齿”,但使唤人这件事,Q先生还是喜欢原始的电钮。
“叮·铃·铃·”
甜度100的女秘拽了拽超短裙,敲门,进来。
真是没奈何啊,拽长下裙,上襟又不够了。
面和心善的“Q先生”吩咐道:“午膳时间到了,给何先生拿一份便当来。”
何志武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三
好吃的烤鳗鱼饭便当,食得一粒米也无剩下, 外边绘着樱花的黑漆便当盒内光可鉴人,何志武又舔了一口,食完便当盒也不舍得扔,何志武早便“扫入”个人终端,在“天贝”上它被拍到2.5个第纳尔,不,这会儿实时成交价又跌了0.2个第纳尔——又一个坐在路边的LOSER食掉了一份“就业补助餐”然后顺手拍掉。
“妈的!慢了一步”何志武立即点下“即刻飞拍”,一边望天一边用衣角小心的擦拭漆盒,齐柏林飞艇样的“天贝”无人机母舰巡弋在城邦上空,投映光影变幻的巨幅广告,收货、发货的无人机似群蜂在舱腹飞进飞出。
“即刻飞拍”半分钟后,一架无人机飞出蜂巢,定位目标后,无人机收折旋翼,鹰坠隼击,向何志武扑去,它坠过何志武十分钟前领“就业补助餐”的金轮大厦101层东,午膳时间,“Q”先生正将一条绯红的金枪鱼肉摆在女孩腰侧,鱼肉颤得要跳起来,“莫笑,和牛刺身要滑下来了。”Q先生道。
“刚有什么东西飞过?”
“那是一只鸟?一架飞机?”“Q”先生扯开他的高级定制西装,露出衬衫里的黄底红S。
“请看‘我’的‘眼睛’……微笑以示交易之善意。”无人机在离何志武二米的距离悬停,“大眼”伸缩对焦。
何志武咧嘴。
错误警音,“请重新微笑。”
…………
“请重新……”
…………
“请重……”
…………
“请……”
试了太多次,何志武不知道自己是在卖盒还是在卖笑,直到那悦耳的“玎玲”宛若仙音传进耳里,何志武快哭出来。
无人机抓着充气保护囊冲天飞去,何志武低头查看,天贝账户里多了2个第纳尔:2.1第纳尔卖出去,扣税0.1第纳尔。
2个第纳尔能干啥呢?何志武面无表情的走在面无表情的人群里,一叶障目,万叶障目,人人眼前方寸之地亮着一块影像光幕——人们厌恶彼此,即使走路,亦不想目光交汇。
何志武停在一间“11-11”售卖店门前,“现实扩展”的男女少老纷纷避开这坨突然停下的白色乱码。
2个第纳尔
——一个正版“香盒”,一包速冻“酸豇豆鸡腿饭”;或者,一版风油精,二十包速食面。
答案不言而喻。
四
“云中城”,城邦最高的摩天廉租楼,至高处没在云里,入住需带氧气面罩。
第1020层某间,一个遍体刺青的雅库扎,正用匕首挖右臂“鬼头”血嘴里的弹头。
1021层,楼上,一个盗版香盒的黑作坊,“警察!”“跪地上趴好!”门外大吼,“趴地没法开门!”门内大声应道,十来个盗版贩子听话的抱头跪在地上,和他们跪着高度齐平的一个侏儒窜进内屋床下,拽出一挺电磁加特林给同伙,又飞快闪到门边,手搭门把,头目一边打个手势教都趴下,一边粗声嚷道:“长官!千万别开枪,数三下我们就开门。”
“一!”大门洞开,几颗冒着烟的催泪瓦斯扔进来
嘴唇、脏话、手指、扳机,下意识的扣动,而后头目脑中才想:“催泪瓦斯?这是杀人灭口黑货吞脏的节奏啊……”
门外挤在狭窄过道上的安保公司雇员们做梦也没想到:反抗,他们居然敢反抗?然后就被金属风暴榨成一过道蕃茄酱,只有躲在最后的队长弗朗西斯·培根来及扔进一枚破片高爆雷。
这颗从黑市买来,非安保公司标配的破片高爆雷装药量有点大,直接炸塌了黑作坊的天花板——楼上,1022层,嫖客岩上昊二正戴着非法改装的AR装备和几个他所见到的“仙女”—欧巴桑们胡天胡地,不想“极乐净土”破碎,他和三个阿婶儿一齐坠入一片“罂粟花田”,脚下硬的当是水泥碎块,软沓沓的不知是啥,浓稠的血腥味里杂着朱草血香的辛凉,岩上昊二瞧见身边小仙女们满面惊怖的叫,虽是声若笙歌凤鸣——可分贝也未免太高,岩上昊二掏了掏耳孔,正要喝斥,地面再次破碎,岩上昊二掉了下去。
罂粟花大地下面,一个横眉怒目、嘴衔一把太刀的巨大鬼头冲昊二跳来。
第1023层,二等兵何志武走在K星荒凉的旷野上,何志武忽然停住脚步,后头铁手中尉带着两兵气汹汹跑来,“二等兵!你愣那儿干嘛?!”
“中尉,脚下……好像有动静。”
铁手立时肃容,“乔治亚,去听听。”
一个半边合金脑壳的瘦子,把枪一交趴在地上——他半边脑壳被异虫削掉了,救得及时,植入半个电子脑,现在五感超人。
乔治亚爬起来摇了摇头,中尉立时赏了何志武一铁手,“根据联邦军法,我现在就能以怯懦畏战的罪名把你给毙了!”
“立即—给我——跑起来,跑到队伍最前边去!”
铁手吼得何志武耳朵嗡嗡响,负着30千克的装备,何志武才跑几步,“噗噗”两枪打在他前一秒落足的地上,“跑!二等兵,跑!”铁手声嘶力竭的大叫。
同袍们的哄笑声浪追逐着何志武。
何志武头也不回的跑,他真想回身扫上一梭子,王八蛋,这些王八蛋!但他不敢,这会破坏剧情线导致程序错误跳出,他没几瓶风油精了。
才跑出百十米,就听身后“轰”“轰”巨响,大地震颤,何志武骇然回望,一只十几米长的“坦克虫”破出地面,绿眼凶光、虫甲乌亮,铁手中尉的厉声呵斥中,没被坦克虫当场碾死的兵士们,纷纷抬枪,弹雨只在虫甲上擦出火花,坦克虫怪嘴一裂,一条毒炎喷下,在兵堆里走了一圈儿,百十个联邦机动步兵惨叫着焚为灰烬。
“哐当”一声,中尉的合金“铁手”掉落在地,下一秒,虫嘴再绽,虫炎悬停半空,一套联邦步兵的标准装备:空的头盔、装甲和突击步枪,画面定格。
剧情关键人物死亡,“YOU LOSE”两个绿体大字,降在何志武面前。
天幕渐黯,何志武扔下突击步枪,坐在地上,“YOU LOSE”两个大字得寸进尺的又压近几寸,何志武干脆躺尸,不知是不是视角关系,“YOU LOSE”看起来像“YOU LOSER”
五
何志武埋头吃着盒饭。
青椒藻泥饭,拌入海盐,倒很香。
伙食一日不如一日,大概联邦这个财政年度的就业补助金即将用罄。何志武食光拌饭,又把肉桂味的饼干勺子嚼了,奇葩的醋栗味饭盒,酸得何志武涎水直流,正以作汤。
城邦上空,天贝的“齐柏林飞艇”缓缓巡弋,何志武却没有饭盒好卖了。
何志武像其它“盒饭党”一样,以臂枕头仰躺,阳光温暖,草丛里有可疑的狗屎味,“齐柏林飞艇”投映的巨幅影画,帧帧展现着联邦的光鲜富足,长乐未央,只是……太远了啊,何志武伸出手去,简直触手可及。
大草坪上的万人“晒尸”——城邦中央公园的午后奇观;
便有谁哼起了《寿喜烧》:
…………
昂首向前走
数着微光隐现的星星
想起夏天的日子
一个人孤独的夜晚
幸福就在云端
幸福就在天际
昂首向前走
……
“每日一歌”的万人大合唱里,何志武“不小心”听见史密斯夫妇的密语:
“老婆,我想……”
“不可以!”
“这空气多好”
“不可以!”
“地方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