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拥军

　　石头老汉和李健抬头望着远去的大雁。
　　石头老汉：当年我在这里打大雁和野鸭，每次都大获全胜，只可惜现在没有枪了……
　　李健：当年你把战利品送给村里烈军属、老八路和复员军人们，这家一只，那家一只，你没少救济我们。你忘了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你第一次给我家送野鸭子的事？
　　石头老汉：我怎么会忘了？
　　镜头转换到——
　　
　　33、野鸭岛——外/日
　　在岛上的东南角，三十岁的梁玉莲穿着对襟的青布褂子，坐在土坑里，握着短柄锄头刨着地梨。
　　
　　34、野鸭岛——外/日
　　石头坐在坟前，掏出旱烟裹了一袋“喇叭筒”吸着。
　　一群野鸭从西北方向飞了过来，石头忙扔掉了“喇叭筒”，顺手抄起了身旁的猎枪。
　　
　　35、野鸭岛——外/日
　　阳光照在梁玉莲黝黑的脸上，她擦拭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水，双手捧着地梨坑子里的浑浊的水，喝了一口。
　　“砰！”的一声枪响，梁玉莲扭头朝枪响的地方望去，目之所及，石头拎着一杆火药枪，奔跑了过来。
　　一只受伤的野鸭时而低空飞翔，时而在地面扑棱着，然后一头栽进了地梨坑子里。
　　梁玉莲一阵惊喜，起身把野鸭摁住了。
　　石头（左手拎着一只野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哎，那是我打得鸭子，你把它还……原来是嫂子呀？你在这里干什么？
　　梁玉莲（微笑）：原来是石头兄弟啊？你来野鸭岛干什么？
　　石头：哦，没什么，——嫂子，你刨地梨干什么？
　　梁玉莲：我不小心把一个礼拜的食堂饭票给弄丢了，没有办法，家里人总不能饿肚子吧？
　　石头：李健哥当着村里的书记，你一家还缺吃的？你也不至于刨地梨啊？
　　梁玉莲：唉，你还不知道你哥那个脾气？他虽然当着村里的书记，我们一家吃饭总不能不交饭票吧？唉，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石头：李健哥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儿。你家是丢了饭票，也不是多吃多占，他就不会跟管理员说一下？咱们芦花村还缺你一家那点儿粮食？今天是我看见了，不然的话，谁会相信书记家背着人们来刨地梨？李健哥是村支书不说，就凭他在队伍上干了那么多年，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还拖着一条伤腿，他应该找民政局去。
　　梁玉莲：他说他不愿麻烦政府。
　　石头: 嫂子，你把这两只野鸭子拿回家去吧？
　　梁玉莲（摇头）：这可不行，你哥要是知道了，他还不把我骂死？
　　
　　36、李健家外——外/夜
　　月亮爬上了树梢。
　　青蛙此起彼伏地叫着。
　　两间旧砖房矗立在村子的东侧。
　　砖房的东面是一条壕沟，壕沟里清凌凌的水，映出了一弯明月的影子。
　　
　　37、李健家——内/夜
　　土炕上放着一张吃饭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瓦盆，瓦盆里的地梨正冒着热气。
　　李健的五岁女儿和三岁的儿子李跃进哭闹着。
　　李跃进：妈，我饿，我不吃地梨儿，我不吃地梨儿。
　　李健的女儿：我们同学都有饽饽吃，有的还吃熏鲶鱼，可我家老吃地梨儿。
　　梁玉莲撩起衣襟擦了一把眼泪。
　　李健（吼）：不吃地梨吃什么？
　　李健的女儿：人家都有馍馍吃，我家为什么没有？
　　石头手里拎着两只野鸭走进屋。
　　李健一怔，随即站起身。
　　石头把野鸭“嗵！”地掷在了屋子中间。
　　李健：你这是干什么？
　　石头：你还问我？你瞒着乡亲们刨地梨吃，你当我不知道？
　　李健（笑）：吃地梨是为了改善一下生活，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石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嫂子都跟能我说了。
　　李健（看梁玉莲）：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梁玉莲低头不语。
　　石头：你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后来你伤残回到了咱们村，你为人民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是人民的功臣，你不该吃那东西。一顿两顿还可以，吃多了会拉不出屎来，会出人命的！你是咱村的书记，全村一千来口人还得靠你带领着大家往前奔，你们一家连着一个礼拜都吃地梨，这怎么会受得了？你身体搞坏了，我们还指望谁？再说了，你们一家连着好几天不去食堂吃饭，人们还怀疑你家有大鱼大肉吃，谁愿意吃食堂那糠窝窝和菜团子？
　　李健（笑）：怀疑不等于事实。当年我们在朝鲜的时候，一把炒面一把雪，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我们连野菜都吃过，吃得脸肿得像个洗脸盆，连人尿都喝过。今天吃点儿地梨，这不算什么？
　　石头：你受得了，孩子能受得了？
　　梁玉莲：我家两个孩子每当解手的时候，都疼得直哭，肛门都被掏破了。
　　石头：这哪行？（指地上的野鸭）这两只野鸭子是我看青的时候打得，嫂子，你快炖鸭子去，别让孩子再受罪了。
　　李健：你不要这样。我们都是党员，我们应该和群众一起共患难，共同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我如果收下了这些鸭子，乡亲们会怎么看我？
　　石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些话。你放心，我算计了一下，咱们村共有八家军烈属和复员军人，你们的吃喝问题我全包了！我想乡亲们即便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怪你们的，因为你们为了革命做出了贡献！
　　李健：你有什么能耐包我们的吃喝问题？
　　石头：这点儿小事算个屁呀？村里让我看青，已经够照顾我的了。我是看青和打野鸭、大雁和野兔两不耽误。这就叫搂草打兔子——捎带脚。
　　李健：不要因为打猎而误了看庄稼和苇子。
　　石头：你放心，要是有人胆敢侵犯我们的根据地，我叫他有来无还！
　　李健（摇头）：不行，我不能收你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石头：你怎么这样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要是不收下这两只鸭子，以后咱俩见了面，谁也别搭理谁！
　　李健（笑）：这样吧，我也不能白要你的东西，你喜欢穿军装，我还有一套新军装，你就拿去吧？
　　石头（笑）：那敢情好！
　　
　　38、野鸭岛——外/日
　　石头老汉：那时候我扛着一杆火药枪在淀里打野鸭和大雁，在堤里打野兔和狐狸。我们那口子不让我打狐狸，她说狐狸是狐仙儿，打狐狸要遭殃的，可我不信，我倒要看看狐仙儿变得小媳妇好看不好看！
　　李健：你不信这个邪，仍然我行我素，临了，你的右手不还是残了？
　　石头老汉：那是我根治海河的时候摔断的，跟这个没有关系，可我们那口子说我是打狐狸遭得报应。
　　李健：根治海河的时候，你当了几天副大队长，还是临时顶替的，人们跟你叫大队长，你一天美得屁股眼儿都有了笑纹儿，你官瘾真大！——这一叫就叫了三十多年了。
　　石头老汉：我就是当了一天大队长也是大队长，这不是吹的，也不是冒牌的吧？我这个大队长率领着我的队伍战斗了两个月，提前完成了任务，立了战功，受到了你的表扬！
　　李健：是啊，是啊！
　　石头老汉：唉，前几年不用说，你说这几年咱们白洋淀的大雁和野鸭多起来了，可政府管得这么严，每到春季我手心就痒痒。
　　李健：这说明我们国家把环境治理好了，野禽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石头老汉：我就不明白，国家保护动物，比方说人打死了老虎，得判刑或者枪毙，要是老虎吃了人，枪毙不枪毙老虎？
　　李健：你是老虎还是人？
　　石头老汉：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人了！
　　李健：人活在世上就必须懂法和尊法，因为人是有抑制力的，而动物界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自然生态规律。
　　石头老汉（摇头）：我听不懂你的话。
　　李健：简单地说，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石头老汉点头。
　　李健（笑）：你虽然没有当过兵，可你却扛了一辈子枪。那时候还没有保护动物一说，如果是现在，就你那样的滥杀无辜，不知枪毙了你多少次了？
　　石头老汉咧嘴一笑。。
　　一阵沉默。
　　李健：等我们的度假村建成之后，这里会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石头老汉：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就该归西了！
　　李健：目光短浅！（瞥了石头老汉一眼）明年这里就会大变样的！县委、县政府提出的这三大战略，我们应该紧紧抓住这一契机，充分利用我们本地的资源优势，使人民群众早日脱贫致富奔小康！
　　石头老汉：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度假村建成之后，军人和他们的家属来度假，一定要优先！
　　李健：不仅如此，我还想招募一批退伍军人，因为退伍军人在部队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这样的人纪律性强，对度假村有一定的好处。
　　石头老汉（笑）：我们俩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健：这叫不谋而合。
　　两人大笑起来。
　　
　　39、李健家——日
　　大家坐着不语。
　　好长时间的沉默。
　　石建军：我们等了整四天了，今天郭行长恐怕又不来了。
　　石立军：说好了过两天来考察，我看这事黄了！
　　李健坐在沙发上喝水。
　　石头老汉喷云吐雾。
　　立军娘：东西都准备了好几天了，这要是在夏天还不全坏了？
　　石建军：现在有些干部说一套做一套，言而无信！
　　李健：建军，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共产党的干部是言必行，行必果的。我们度假村得到了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手续都办好了，这怎么说是言而无信呢？
　　李跃进：再等等吧？也许是郭行长太忙，一时脱不出身来。
　　
　　40、李健家院子里——外/夜
　　夜，万籁俱寂。
　　李健家的灯依然亮着。
　　
　　41、李健家——内/夜
　　李跃进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石头老汉：你别转了行不行？转的我眼都花了！（把烟蒂猛地掷在地上）
　　李跃进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石立军：黄了，这回真的是黄了！我就说过，不送礼哪行？
　　石建军：整整一个礼拜了，要来他早来了。
　　石头老汉（起身）：这个王八蛋！说得叭了叭的，尿得哗了哗的，一顿饭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们不能傻老婆等汉子了！
　　李健：你看你又上火了不是？
　　石头老汉：我能不上火吗？说好了两天，现在都七天了，我们准备的这些东西就这么糟践了？依我看我们应该撤出这场战斗！
　　李跃进：都准备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花了不少的钱了，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花的钱不用说，主要的是这个人丢不起。
　　石头老汉：我一开始就不同意，现在好了，王八撞到桥桩子上了！
　　李健：这只是一场战役的前奏。大兵压境，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只有勇敢地迎上前去！
　　石头老汉：没有钱就等于没有草料，没有草料战马吃什么？没有钱就等于没有子弹，没有子弹这仗怎么打？
　　李健：我知道物资和弹药一旦供应不上，我们就会陷入困境。当年我们志愿军就吃过这方面的亏。李奇微称我们为‘礼拜攻势’，于是他搞了个‘磁性战术’。可是我们顶着敌机的狂轰滥炸，硬是修通了一条砸不烂、摧不毁的钢铁运输线，最后我们还是胜利了！
　　石立军：您们老拿打仗做例子，这不是打仗。
　　李健：这就是在打仗。战斗并不是都顺利的，每场战斗事先都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工作，可真要打起来，会瞬息万变的，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都会有可能发生。郭行长如果真的不来，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卖房子！
　　大家：卖房子？
　　李健：我们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你们不是都看过《南征北战》吗？当敌人依仗着它强大的军事实力向我军猛扑过来的时候，我们应该避其锋芒，主动地放弃一些城市，打破一些坛坛罐罐，最后才能歼灭更多的敌人！
　　石头老汉：对，卖房子，不吃馒头争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小郭子不来便罢，来了，我非缴了他的枪不行！
　　
　　42、石头老汉家——内/日
　　石立军：爸，王子厚只给我们八万元，多一分也不要。
　　石头老汉（背着双手在屋里踱步）：这个王八蛋！新盖的三间房，更不用说还有这一大块宅基地？他奶奶的就给八万？他这是敲竹杠！凭这个咱也得干下去，不要让他这个王八蛋看热闹！
　　立军娘：卖了我们住哪儿去？
　　石头老汉（瞪眼）：反正不住公路上去！
　　立军娘：你就会跟我吹胡子瞪眼？
　　石头老汉（挥手）：八万就八万，你马上通知他立刻交钱！（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石立军：我二姐她公公说了，他说卖他家的，他说他家怎么也得卖十多万，再借点，这钱也就凑够了。
　　石头老汉：我们的房子是要卖的，两家合伙做买卖，总不能让人家卖房子，我家吃现成的吧？
　　石立军：咱家就是卖了房子也凑不够啊？
　　石头老汉猛地举起拳头把玻璃茶几砸碎了，玻璃划破了他的手指，顿时鲜血直流。
　　立军娘：你心里烦也不该砸茶几呀？哎呀，你看你的手破了。（忙对儿子）立军，你快领你爸到卫生所包扎一下吧？
　　石头老汉（起身在屋里踱着步，任凭血流着，转身看立军）：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通知王子厚交钱！
　　石立军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转身走了出去。
　　立军娘：你还是包扎一下去吧？
　　石头老汉：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儿伤算个小屁？
　　
　　43、李健家——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