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张锋

　　独到的选题，精彩的画面，感人的细节，一部中国式祖母精雕细刻的形象塑造；现实和回忆交替出现的演绎方式，不仅加深了人物深刻的印象，更因为彼高此低的反差，深刻提示人类道德精神的退化，从而揭示精神文明和传统道德建设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56内，日。
　　卧室里。张锋手拿一杆消毒喷壶，轻轻试一试，放下，然后戴上一双白手套。 戴上一个白口罩。于无意中看到了镜中的一副有可能伤害祖母的形象， 便将口罩取下，手套拿下，拿起那杆喷壶，慢慢走到祖母房里，悄悄放下喷壶，悄悄看侧身向墙的祖母醒了没有。祖母翻过身来。
　　张锋于尴尬中无话找话地说：“奶！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祖母：“没。有什么事么？”
　　张锋：“没什么事。我怕这屋里有蚊子苍蝇什么的，打打香水。”
　　祖母：“你这么好的屋子也有蚊子苍蝇？”
　　张锋一边慢慢打开玻璃窗，门的通风窗，让空气对流。一边支吾着说。
　　张锋：“说不定。奶！老家的蚊子还是那么多吗？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睡在床上，你
　　跟我赶蚊虫，一赶赶到半夜，你也睡着了，我被蚊虫咬醒了，你又醒了，又跟我赶蚊虫，一直赶到天亮。”
　　祖母：“还不错，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赶蚊虫的事。”
　　张锋：“记得，奶对我好的事，我记得的还多着呢。”
　　祖母：“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捉荧火虫的事么？”
　　张锋想了想：“那倒是忘了。”
　　祖母：“我常记得那年夏天，你还小，一些比你大的伢儿手里都拿了荧火虫玩，你一见就要，就吵我，我当时正在跟人家说话儿，叫你自己去捉， 你捉了半天，一个也没捉住，又来吵我，我捉了半天，好不容易捉到一个，交给你，你没拿好，一下子飞了，你就哭。我没办法，只好又去捉。我把虫儿交给你，你不敢接，急得直跺脚，要我一定跟你弄个蛋壳关起来。我找遍了厨房，也没找到个蛋壳。十天半月不来客，家里哪来个蛋壳呢？没办法，我只好到垸下去借个鸡蛋，打破了，跟你把虫儿关好，给你。为这事，垸下人笑我，说我爱你爱到要铁打破锅的地步。你公也骂我，说他病了想吃个鸡蛋我都不肯，你玩荧火虫却能舍得，还跑到垸下去借呢！”
　　张锋心不在焉地听着，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心事却在那一杆喷壶上。
　　祖母因开窗后见风而咳嗽。
　　张锋眼看着祖母要咳出痰来，即呼儿子。
　　张锋：“明明！快！快给太婆拿个痰盂来！”
　　张锋仍然转身去打清洁剂。
　　
　　57内，日。
　　明明正兴致勃勃地玩着袖珍式电子游戏机。听到吩咐，很不高兴地皱皱眉头，匆忙地去卫生间拿了个痰盂，急急忙忙地往太婆的床下一放就走。
　　
　　58祖母一口痰含在嘴里，匍在床上伸手去挪痰盂，手伸不够，祖母只好将身子尽力往痰盂边挪，因为力乏，一口痰吐在了痰盂旁边的红地毯上了。
　　
　　59张锋扭头一看，竟有一种莫名的恼火，却强装没事地放下喷壶，用卫生纸将痰拭干，丢到痰盂。痰盂是干的，越发恼火，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用一把毛刷打湿，将地痰刷了一刷。然后，又找来一个吹风机，试图将毛毯一吹，却没法吹掉地毯上的痰痕。仍装作没事地退出书房，带上房门，气冲冲地跑去找儿子。
　　
　　60儿子明明正在玩电子游戏。
　　张锋上去就是一巴掌，并呵斥道：“怎么老子叫你做点端痰盂这样的小事，你也做不好？你的心到哪里去了？光知道玩么？嗯？老子多久就要打你，你知不知道？”
　　张锋气愤地看着儿子。脑子里想起地毯上的痰痕和上次换地方要钱的事，越看越气，禁不住拧了儿子的耳朵，掐了儿子的脸肉。
　　儿子明明放声大哭。
　　
　　61楼上的祖母闻听哭声，大声问.
　　祖母：“锋儿！你打明明啦？你怎么打明明？”
　　
　　62楼下的张锋：“这东西越来越不听话，几天不做作业了！”
　　
　　63：楼上的祖母暗暗揣磨着张锋的话。
　　
　　64：内，夜。
　　祖母翻来覆去睡不着。
　　
　　65这边房里，张锋也在辗转反侧。
　　
　　66内，夜。
　　乡下老家。
　　张锋在祖母的怀抱中睡着了。
　　张锋做梦。梦见自己避开一些人到处找撒尿的地方。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偏僻处，便拉开裤子就屙。
　　梦醒。张锋下意识地用手一摸下身，裤子全湿了。正无主张时，祖母被尿惊醒了。祖母立即呼孙子的名字。
　　祖母：“锋儿！锋儿！”
　　张锋闭着双眼装睡着了。祖母从枕头底下摸出火柴，点亮油灯，满床一照。
　　祖母：“锋儿。你又屙了？你屙了怎不做声？这样湿着，岂不要湿出病来？”
　　祖母一边剥下孙子的尿裤子，拧干，丢在地下，又找来一条破裤子，将张锋全身上下一擦，一边嘴里这样说。
　　祖母：“这伢子，身体也太差了。六个多月就生下来的，太没有底子了。”
　　祖母又打来一盆热水，将孙子全身上下一抹，除尽了臊味儿， 再用干毛巾擦干水。然后，祖母又将装睡的孙子翻到最里边，将一件干旧裤子垫在尿湿的地方，再将孙子挪到外边，她自已挪到垫了干裤子的地方，灭灯。
　　
　　67内，日。
　　天明。祖母坐起穿衣，梳头。
　　张锋醒来，问：“奶！我不是睡里边么？怎么睡外边了？”
　　祖母：“还好意思说！你这个撒尿疱，又尿呢！”
　　张锋一瘪嘴，蒙头盖脸地哭了。
　　祖母：〈诧异地〉“怎么啦？我不是说说玩的吗？”
　　张锋一下子露出头脸，委屈地说：“你也说我撒尿疱。那些大伢儿就说我撒尿疱呢！”
　　祖母惊诧之中生气地问：“都哪些大伢儿笑话你了？嗯？我的孙子，我说着玩玩可以的，别人不可以真的笑话！你告诉我，都哪些大伢儿笑话你了？明日我去说说。”
　　祖母一边说一边穿衣下床。
　　张锋：“都已经笑话了，还说有什么用？呜呜呜呜──”
　　祖母：“好啦！别哭啦！起来吧。好孩子要学会早早起床，不要睡懒觉。”
　　
　　68内，日。
　　祖母起床之后，将孙子尿湿的内衣内裤丢在一个大木盆里，又将孙子睡觉前脱下的夹裤凑到鼻子底下一闻，丢到木盆里。
　　祖母歪着细脚儿，打来一盆热水，泡着。
　　
　　69内，日。
　　一些大孩子来找张锋玩，却不敢进。
　　祖母慈祥地说：“进来玩吧。”
　　大孩子们就进了屋。
　　祖母又歪着细脚儿，在床头边摸出几颗水果糖，一个孩子一颗，一边发一边和蔼地问。
　　祖母：“你们都哪个笑话我孙子撒尿疱了？”
　　大孩子们渐愧地低下头，面面相觑。
　　祖母：“以后，你们莫再笑话他了。他还小，说出去，羞。明日长大了， 怎好意思见人？说人莫说短处，打牛莫打痛脚。人不到八十八，莫笑人家跛子瞎， 听明白了吗？”
　　大孩子们纷纷点头。
　　祖母：“明白了就好，你们带他出去玩吧！”
　　孩子们蜂拥而出。
　　
　　70内，日。
　　祖母将门半开半关，慢慢回到过堂屋。
　　祖母先将孙子的上身衣服用一个盆子泡着，然后，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将那早用热水泡好了的尿裤什么的一把一把地洗洗，闻闻，闻闻，洗洗，再洗，再闻，再闻，再洗，直闻到不做臊味，才将搓洗好的衣服放进一个大木桶里。
　　
　　71外，日。
　　阳光普照。河水潺潺。
　　祖母提一大桶搓好的衣服，踮着细脚儿往河边一个水坑边走。
　　
　　72外，日。
　　祖母将桶里搓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在水边一块麻壳石旁，然后， 祖母扯一把水边的草垫在麻壳石上，一条腿一条腿地跪下去， 将那扭成麻花一样的尿裤拿一件在手上，丢到水里，散开，捞起来，撒向水面，鼓出一片风帆，再捞起，再揉， 再打，偶尔还用鼻子闻一闻。
　　木杵打着衣服，山里响出回音。
　　祖母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慢慢起来，双腿麻木，表情痛苦，膝盖上的单衣与肉粘在一起，祖母用手慢慢抻开。
　　祖母因双腿麻木不能走，坐在河边用手捶膝头，将腿一伸一收。
　　张锋跑过来问：“奶！你腿怎么的？”
　　祖母：“不怎么的。”
　　张锋：“不怎么的你怎么站不起来呀！”
　　祖母：（笑着说）“还不是跟你洗尿裤，把我的腿都洗麻了。”
　　张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祖母：（安慰地）“只要你记得奶待你这一片心就行了。”
　　张锋：“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答您。买好多好多的好东西你吃，好新衣裳您穿！”
　　祖母：“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我还吃什么好东西，穿什么新衣呀！”
　　
　　73内，夜。
　　孙子在床上睡觉，祖母将孙子的棉裤放在火盆上烤，烤一下，用手捏一下，看干透了没有。
　　干倒是干透了，祖母一看，那地方全烂了。
　　祖母又找来一块旧布，油灯下细细地疑补。
　　黑夜沉沉，万籁俱寂，猩红色的灯光照着祖母那慈祥专注的面孔，墙上一道硕大的影子，跟着祖母一针一线地动。
　　祖母身边一架老式纺车。
　　
　　74内，日。
　　客厅。
　　张妻在对着一面镜子化妆。张锋打电话。
　　张锋：“喂！李三吗？很对不起，我们上次预约好的那个家庭娱乐集会，现在搞不成了！因为，我奶来我这里治病了！所以…… 什么？改在你们家？ 这样吧，〈暗示性地看着妻子》我问一下我的领导，看她有没有时间。啊？”
　　张锋暗示性地将话筒交给妻子。
　　张妻不看丈夫表情，接过话筒。
　　张妻：“喂！我同意！晚上我们照来不误！”
　　张锋有点不大高兴，想想也就算了。
　　
　　75，内，日。
　　全家吃晚饭。
　　张锋：〈对妻〉“晚上你一个人去吧！我在家里看看电视，陪奶。”
　　张妻；〈沮丧地〉好吧。
　　儿子插话：“我们晚上也出去玩！我和小姨〈保姆〉一起去看电影！”
　　张锋；“不行！你要做功课！”
　　儿子：〈不高兴地〉“明天还有一天呢！我保证明天一天完成就是了！”
　　张锋：“好吧！你们可要早点回！”
　　祖母：“锋儿！你要想去也去吧！我一个人在屋里，晚上又不打针，没事的。”
　　张锋：“不，我就在家陪你吧。”
　　
　　34
　　
　　76：内，夜。
　　客厅里。张锋打开电视，又关上。拿一本书看，看了几行，又怕冷落了祖母，便打开房门跟祖母说话。
　　张锋：“奶！你感觉怎么样？”
　　祖母：“好些。”
　　张锋：“奶！你冷不冷？”
　　祖母：“不冷。”
　　张锋：“你饿不饿？”
　　祖母：“不饿。”
　　张锋实在无话可说，退出书房，回到这边卧室坐在红木椅子上看书。
　　
　　77祖母在那边床上翻动身体的声音传过来。
　　张锋心烦意乱合上书。去客厅打开电视，拧小声音，又关上。
　　张锋走进祖母房，一手扶着房门，问。
　　张锋：“奶！你没事吧？”
　　祖母：“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