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刘正阳边看地图边说。“速调兵力沿鱼井村、马村、山头坳村一线设防，守住这一带关隘，迟滞共军进山，俾使我有时间从容调整部署，构筑工事，不使防线致遽然崩溃。”刘兰菲愁眉不展道：“近来我师数战不胜，损失成几何级增长，必思良策予以中止。”
　　刘小龙不加掩饰内心的焦虑说：“欹器以满覆，扑满以全空。龙石林不懂兵法而握重柄，故沾沾自喜而疏于防范，给共军以可寻之机。为今之计，我们应着手调整人事部署，让有能力的人走上指挥岗位。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否则后果堪虞。”
　　刘正阳喟然道：“龙儿斯言极是，然事不宜仓促。如今要做好以下几点：
　　一、抓紧调训新兵，此事刻不容缓；
　　二、从二团抽调一批军官充实到一团，加强该团的指挥力量，逐渐将其控制在手。然事不宜仓促，派去的人先做副职，时机成熟再做调整；
　　三、三团重创后亟待安抚军心，稳定队伍，设法恢复其建制；
　　四、三团败亡，司令部应担判断失误之责，故对天狼处置宜宽不宜严。严则生变，严则离心离德。现可着令他速去收拾残军，尽量减少损失。”他看了看两人，强调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收聚人心。”
　　下午三点，去司令部报告的人回来对龙石林说：“司令、参谋长要我向你传达对平安战斗中为国捐躯的党国军人崇高的敬意，请团长节哀顺变。同时令你速去收拾打散的士兵，以减少损失。”龙石林从凳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还说了什么？”
　　传令兵答道：“参谋长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跌倒了，爬起来就是了。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心不死就有希望。还说‘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尝胆’之类的。”
　　听了回话，龙石林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连声说：“好啊，好啊。”随即吩咐胡大为：“你速去滴水关、皮里、平安一带走一趟，把幸存的人收聚拢来，顺便探听我弟和周营长的下落。如其无碍，叫他们速来相见。快去快回。”
　　胡大为想推脱不去，因担心天狼怪罪，不便明说，于是拐弯抹角道：“一营和二营幸存的弟兄怕是不多了，能收聚到多少，我心中无数。”朱媛明白江大元之意，可眼下除他再无可用之人，于是轻启檀口，晓以利害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团长视你如手足，待之似兄弟。值此患难之际，更宜珍惜袍泽情谊，荣辱共担，为团长分忧。今弟若不行，谁能担当此任？”胡大为见天狼愠形于色，知道如再推委，必招责罚，只得抖擞精神拽步东行。
　　第三日上午，胡大为带韩慎的三营和滴水关、平安的三十多个残兵到了瓦房村。龙石林见偌大的一支队伍三去其二，自是悲苦连连，泪流满脸。
　　胡大为难过地说：“在平安战斗中，周营长与龙连长阵亡了，在滴水关战斗中，申春被打死了，唐癞子跳崖摔死在岩石上，一营和二营弟兄们幸存无几。在滴水关我没有找到一营长的尸体，不知他祸福吉凶。”韩慎负疚道：“共军奔袭皮里被发现后，我部立即进行了撤退。行前我三电滴水关，可那边始终无人接听，按理申春、唐癞子最少应有一人值班。”龙石林泪眼婆娑，泣不成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不怪你。你能将三营大部保存，已是奇迹。”
　　傍晚时分，满脸惶恐的龙石林与惊骇万分的韩慎、胡大为商量今后的对策。胡大为心惊胆战地说：“这一战周营长阵亡，一营长下落不明，滴水关、平安一带一片惨雾愁云，四周岗峦上新坟密布，人人脸现骇色。一些阵亡弟兄的家属哭哭啼啼，俱道是你害死了他们，扬言要找你算账。”龙石林大惊失色道：“他们是解放军打死的，怎么怨我？”
　　朱媛坐立不安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喽。”龙石林不以为然，安慰道：“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烈属，让他们闹一闹、发泄发泄也就过了，不别理睬。”韩慎叹道：“此战我们痛失军师，二表兄生死不明，但愿他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胡大为吞吞吐吐道：“我估计是没了。如果还在，自个也该找来了。”龙石林闻言，那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胡大为续道：“平安失守后，该村百姓协助解放军搬运物资。大哥，对这些村民怎么处置？”
　　龙石林泪眼模糊说：“一夜之间我们丢掉了四百多人枪，这笔账只能算到共军头上。平安百姓帮他们运送一些战利品，我们只能装聋作哑。再说对方在那留下一连镇守，即便想报复，你们谁敢去捋虎须？ 这明摆着是肉包子打狗嘛。记注：暴戾与杀戮吓唬不住人，反而会适得其反。凡事要留有余地，不能做绝了，做绝了就没退路了。当初共军派代表去金鸡岭，白振武未肯降服，也没同对方撕破脸，故在其有难时，共军念其两助新田支队，毫不犹豫遣兵驰援。而他们派代表来平安，我弟不听规劝，背着我擅杀对方派来的代表，以致共军怒而兴师伐罪。”他痛心疾首道：“杀其一人，损我四百，皆我长期纵溺小弟，致他桀骜跋扈之罪啊。”
　　他抹了一把泪，嗟咨道：“共军的善意被他们的枪炮声颠覆了，美妙而令人憧憬的希望已荡然无存。虽然我对平安百姓不予追究，但共军希望我们不战而降之愿，随着五天前那个晚上突如其来的攻击粉碎了。我现在对他们只剩仇恨。”
　　数日后，人报在滴水关营房上方的一个断崖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像是山狼的。龙石林与胡大为骑马去辨认，见那尸体右肩胛上有一个枪眼，是中弹后从三丈多高的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岩石上有一滩黑色的血迹，尸体背上面下，上面有许多苍蝇，发出一阵腐尸的恶臭。龙石林看了一眼那尸身上的衣服，便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起来。
　　那的确是山狼龙石森的尸体。
　　安葬小弟后，龙石林带着沉重的伤悲和挥之不去噩梦，率收聚拢来的残兵败卒到了鱼井村，在村东崇山峻岭的野径关口处安营下寨。待一切妥当，己是阴历九月末了。此时秋风飒飒，山蒿萧萧，冷雾轻霜，秋情渐浓，到处是一片翠弱绿衰、肥林转瘦的肃杀景象。
　　一日，龙石林对韩慎、胡大为窃窃私语道：“我们曾有六百多人，顷刻间便被对方收拾了大半，剩下的这两百来人已是惊弓之鸟，能成什么气候？”韩慎洞若观火，一针见血地说：“我们绝非共军的对手，当然也包括保一军和交警二旅。如果不降，覆没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时至今日，仍有人想弄翻江倒海的本事，不过是一厢情愿。我们吃了大亏，己经清醒，到时对方来了，脚下抹油就是了。”
　　胡大为脑袋晃得像拨浪鼓：“恐怕抹油都来不及啊。你想一营长、二营长不想吗？ 非也，而是对方不准你溜。在行动之前，他们就封闭了我们的退救援与撤退之路。近来对方不是一直再做我们家属的思想工作，要其动员在我们队伍中的亲人弃甲归田，争取宽大吗？”
　　“别说这事了。”龙石林心烦意乱道。良久才又说：“大为啊，我想将警卫排和你收聚的三十多个弟兄编为一个连，交给你指挥，你意如何？”
　　胡大为前次奉命驰援，不但没解平安之围，反而将自己带的一连弟兄当了殉葬品。现在他不清楚龙石林的真实意图和想法，只得小心翼翼地以进为退道：“目前战火汹汹，危机四伏。在这杯弓蛇影四面楚歌的境况下，不测之事如影随形，哥嫂身边不能没有警卫排，请大哥收回成命。”
　　龙石林无限凄凉道：“眼下时乖运蹇，局势险恶，你先将就一下，今后若有兵员，优先补充给你。”韩慎打肿脸充胖子，说：“我营编制原本不足，现仅剩得一百八十名弟兄，相当于一个加强连的建制。表兄既有此意，六十人毕竟太少，我拨三十个弟兄给胡兄调遣。”龙石林喜道：“好!”
　　朱媛端着一碗菜笑盈盈地走来，问道：“嘀咕啥呢？”韩慎诡秘地笑道：“表哥说这儿风景美，但我觉得风景再美，也不及表嫂之万一呵。”
　　朱媛嫣然一笑：“你的嘴是越来越甜了，不过我肯定你们讲的不是这。”她愁绪满怀说：“也不知要在这荒山野岭待多久，能待多久。前天听说彭佑文动议，要深究石林丧师失地之责，建议拿他以正军典，以儆效尤呢。好在司令英明，未予采纳，说三团新败之后，首务是安抚人心。不然他这颗头颅早就落地了，而我差点也成了寡妇。”
　　胡大为冲口而出：“别怕，有我呢。”龙石林闻言，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柔和的两眼霎时射出凶光，整张脸阴森森的拉得老长。朱媛闻言满脸绯红，韩慎闻言面现愠怒。胡大为知说漏了嘴，忙自圆其说道：“别误会。我意是他们若敢对大哥下手，我就带弟兄们反了，即便搭上这条命，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表白，龙石林阴沉的脸像三月的桃花天，顿时放起晴来，说：“大为肝胆相照，忠心耿耿可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