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依依闻言，稚嫩的脸上徜徉着笑，像早上的阳光那样妩媚，似带露的含苞欲放的玫瑰。她说话甜甜的，似黄鹂初啼般清脆悦耳。“我晓得了。”她轻轻地道。
　　刘棋序听得共军一夜奔袭，连下滴水关、平安，又在鸡鸣甬道将前往平安增援的胡大为一连人马打尽，东面、东北面防线裸露，品字围困态势瞬间瓦解，荷塘位置凸显，自己一营人马顿处对方的枪炮口下，遂不安地说：“厉害! 厉害!”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进来。刘棋序见了便说：“别焦急，慢慢说，详细点。”
　　“是。”那人应道。“近来共军在化塘岭练兵，附近百姓多有参与，一些卫生员在教他们战场救护。龙凤村、彭城组织了自卫队和支前队，被俘的国军士兵多数被对方补充到了连队。同时对方展开‘诉苦’运动，以此激发他们战士的觉悟。闲时他们帮百姓劈柴担水、扫庭清沟，挖红薯、砍高粱、掰玉米、搞秋种，什么都干。军医则到附近村庄给百姓免费看病施药，文工队的女战士四处刷标语，又教人识字唱歌、代写家信，找我军家属谈心。现在附近村庄的百姓和解放军打得火热。”
　　一连长问道：“都教的啥歌？”那人答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茉莉花》等。”三连长问道：“会唱《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吗？”
　　“想听？”
　　三连长点了点头。于是那人扯开嗓子，用浑厚的抑扬顿挫的声调唱道：“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人民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力量……”
　　“会唱《茉莉花》吗？”刘棋序等他唱完，无限期待地问道。
　　那人也不回话，便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唱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把你摘下，送给情郎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刘棋序沉浸在悦耳的歌声中，许久才回过神来，赞赏有加道：“余音绕三梁，唱得非常好，你应该去做音乐教师，当兵实在是浪费了。下去吧。”说完扫了众人一眼，平静地说：“军歌雄浑激越，催人奋进；《茉莉花》情爱缠绵，宛转流畅，让人陶醉。可惜这些不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说一说吧。”
　　三连长迫不及待地说：“我看共军训练八成是假，隐蔽其进攻意图是真。首先，共军主力久经沙场，就是后来补充到各班排的那些国军弟兄，原也是军中的精锐。现在展开训练，无非是想向我们传递一条信息——别焦急，还在训练呢。一旦我们轻信，他们就会出其不意地进入攻击位置，以迅雷之势实施突袭。其次，对方兵力是是一个团，而我是一个营，装备也优于我们，迹象表明对方在刻意误导我们。”
　　一连长深思道：“共军进攻三团时，偃旗息鼓悄然奋击。而今对我则采取一种高调的挑衅姿态，这背后有什么深意呢？ 我认为有三：一、炫耀武力，展示其作战能力，打压我军士气；二、制造临战气氛，散布恐慌，把我们拖入草木皆兵之境，以疲惫我师。三、散布烟雾，掩护共军一三五、一三六师近逼宁远。”
　　二连长诚惶诚恐道：“目前共军占据主动，我们处于被动，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改变这种局面，唯有迅速集结我团全部与之决战。据闻东路共军已攻入嘉禾，与保一师、交警二旅的两个总队打得昏天黑地；中路一三五师从祁阳、冷滩一线向宁远袭来，一三六师从祁阳南下新田、宁远；西路共军一三七师正从零陵向道县逼近。”
　　刘棋序面无表情道：“共军这支庞大的战斗群不是针对我们的。我担心的是与共军王刚部对抗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今湘南国军面临来自东、北、西三面共军的强大威胁，各部自顾不暇，尤其是我师新兵还没训练出来，眼下集中我团全部，也不具备主动攻击实力相当对手的条件，不过可将二连长之议上报。”三连长忧心忡忡道：“十字铺放弃后，我们应增加二指山一线的兵力并强化工事。”
　　刘棋序点头道：“三连长的建议甚好，现在你带本连弟兄去二指山作警戒监视。此山是石山，没法掘地成壕，你们要设法在坡上构筑两道防护墙，山下正面多打斜桩、多置障碍物，路边有许多树木可资利用。”
　　在宁远龙园二团团部，刘小龙同样在为荷塘刘棋序的一营担忧。他对肖平山、赵全胜及周长青三人说：“上月一营偷袭龙凤村，白折一个排。三营讨伐金鸡岭，原以为马到便可成功，不意又遭惨败。三团两营被共军吃掉后，荷塘位置突出，这已引起了行署欧主任的不安，命令我团无论如何都要将王刚部挡在荷塘以东。”
　　刘小龙看了看众人，接着说：“今早刘营长来电，建议集中我团主力于荷塘一线，伺机与共军决战，还报告说他已令三连在二指山坡上构筑野战工事，在岭下正面遍置障碍物。现在我们议一议这个话题，集思广益，请各抒己见吧。”二营长肖平山问道：“是否请何副团长和程营长回来共议？”
　　刘小龙摇头道：“何副团长另有委用，程营长兵败金鸡岭后，已调去训练新兵，两人暂时都回不来了。从今日起，三营长一职由周长青接任。”周长青站起来应道：“是!”
　　待周长青坐下，赵全胜才谨慎地说：“眼下我团兵力分散，就似张开五指未能攥成拳头，形成不了战力。我建议采纳一营长之议，集我团主力于荷塘一线，藉此或能打破僵局，给行署一个交待。”周长青若有所思道：“三团两营被歼，原因是兵分力弱，我们应吸取教训。”
　　肖平山犹豫再三道：“虽然双方兵员相当，但士气与装备对方明显比我强，近期与之决战，我们难占便宜。我建议避免在无强固工事的条件下与共军拼消耗。”周长青称赞道：“目前我们缺少重武器，对方步炮协同，我们处于火力弱势，加强工事建设，或可降低伤亡数字。”
　　刘小龙平静地说：“重武器我们不缺，只是炮营新近组建，还派不上用场，且指挥权直属师部。”他忧心忡忡地问众人：“集结我团主力在荷塘和共军决战，倘共军一三五或一三六师来袭，岂不顾此失彼？”
　　赵全胜说：“目前王刚部对二指山的三营三连、荷塘刘棋序的一营构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要确保不失，我们必集兵于该线，这也是行署的期盼，不然荷塘必失。”
　　刘小龙搓手道：“宁远是湘南行署之所系，也是我团与保二师、保三师共守的一座县邑。这里平畴广阔，良田沃土成片，人口众多，是大广岭山区重要的粮秣和兵员补给地。南面五岭迤逦，隐隐青峰插地矗天；西面大广岭纵横绵延，进攻退守，用武之地，其得失关乎华阴山与大广岭两个复兴基地的兴衰存续。换句话说，我们必须与保安部队同卫此城，确保宁远安固。荷塘是宁远东面的门户，守宁远必守之。如荷塘不保，东面防线洞开，宁远也就守不住。眼下荷塘军情紧急，我命令二营全部、三营一连、二连明早向荷塘布防，三营三连控制梅山雨岭，扼住新宁大路之咽喉，四营留守宁远，看守好粮库与龙园的物资，配合保安部队协防，并随时做好东线参战的准备。”说完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移动着。
　　阳光从窗洞和墙缝中斜射进来，在屋里投下斑驳陆离的日影。从窗外飞入一只黄蜂，嗡嗡地叫着，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日寇低空掠过的轰炸机，这讨厌的不速之客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仿佛感觉到这里的主人不欢迎它，黄蜂在屋里转了两圈后，知趣地沿路飞了出去。从室外传来喜鹊清脆悦耳的啼声。
　　
　　在关帝庙司令部里， 刘兰菲往复徘徊，心神不宁地说：“前段时间共军在化塘岭大肆练兵，小龙判定共军趁重创我三团之际，驱得胜之兵进击荷塘，因恐一营不济，加上行署决定保卫宁远，而保宁远必控制荷塘一线，小龙遂将二营、三营尽悉调去。可待二团兵集荷塘后，对方偃旗息鼓戎笛不闻矣。时令己到深秋，天气一冷一日。正阳，对方此举意在何为？”
　　刘正阳不假思索说：“我判断其意有二：一是对方畏惧我独立师与保安部队的强大合力；二是牵制我师第二团，掩护共军其他主力南进。自对方夺取皮里、滴水关、平安数处后，王刚部休兵补整已经逾月，厉兵秣马的准备工作早已完成了，估计待南进的三个主力师抵近攻击位置后，王刚部就会趁这深秋凉爽的天气对我展开行动。”忽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于是说：“我现在担心二团集结于荷塘，王刚部避实就虚攻我鱼井村、马村、山头坳村数点，若此，则我腹地将受到严重威胁，该线只有龙石林的两百来个兵卒，加上赵全胜的一个连，力量太过单薄。龙石林的手下是被打怕了的，黄波的一连战力如何，我们心中皆无数。”
　　“我跟小龙反复强调，马村、山头坳村一线关隘从原二团中调一连来防守，不知何故，后来派的却是赵全胜的连队。”刘正阳抽了口旱烟，神情专注地说：“攻是守之机，守是攻之策。现在鱼井村至山头坳村一线的防御力量太弱，亟须加强以求巩固。听说共军留下一连驻防平安，并在开展筹粮？”
　　刘兰菲点头说：“驻平安的是共军一营二连，连长吴一飞。上次共军夺取平安后该连便留了下来。在滴水关共军也留下一连驻守。”刘正阳轻轻地敲着烟斗，决然道：“绝不能让他们将触角伸到平安，否则会成为进攻我基地的跳板。要周密安排，认真布置，速战速决，拔掉这个楔子。滴水关与平安路遥难应，该处共军不别理睬。”
　　刘兰菲沉思说：“如今独立师急需一场胜战来鼓舞士气、提振军心，而平安共军是伸向我基地边缘的一枚楔子，我一直在考虑拔掉它。只是经过共军两次打击，天狼手下弟兄所剩不多，且个个闻风丧胆，成了名符其实的惊弓之鸟，靠他们成不了事。要完成这项任务，只能靠二团，而眼下荷塘一带战事一触即发，此时从二团抽兵拔钉，是否妥当？”刘正阳迟疑半晌道：“先征询一下龙儿的意见。原则是不能让共军在平安落地生根，否则养痈遗患，贻害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