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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恶匪特困兽犹斗 俏金花迷途知返
　　却说刘兰菲、刘小龙从零陵逃到在火厢桥一带藏匿，不数日便觉得别扭，得知解放军撤了山里的搜捕，两人遂悄悄潜回赖家。
　　时光如水静静的流逝。看坡上丛丛花发，野卉飘香。松篁交翠，桃李果熟。树叶绿了又黄，肥了又瘦。刘兰菲见此，忍不住嘘唏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去秋来四季轮回，我们又蹉跎一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成立了独立师，那时是多么的热闹。半年多时间，七千多人的队伍便折腾殆尽，只剩下我们这几只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耗子。江大元、尹剑波不知躲到了哪儿，总之是好久不见。如今我们己无爪牙和羽翼，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今春以来，我们潜须敛爪蛰伏在这大山中，近来我有点郁闷与压抑，我们应出去走一走，看看外边的世界有多精彩。”
　　刘小龙心驰神往道：“我也想啊，只是不放心大妹。去年出山和她玩了两次，不想有心栽花无心插柳，再过月余她就要分娩了。”刘兰菲说：“你拿些银两给赖叔，让他给大妹买些肉食品。小孩的衣服也要准备了，明天我们去零陵。”
　　老瑶婆听说刘小龙又要走，满脸愠怒道：“大妹分娩在即，这时你撇下她不管，又去零陵折腾什么？ 那里的驻军和公安比夏天的蚊子还多，倘若你山高水长的有个闪失，大妹和这即将出世的孩子怎么办？”刘小龙见老瑶婆满面不悦，便和颜悦色道：“我和兰菲去给大妹和即将出生的小孩买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顺便看看他大舅过得怎样。如在外混得差强人意，便叫他回来；若春风得意，那就由他。”一席话勾起了老瑶婆的舐犊之情，也就同意他们去。小妹在旁偷偷拉了一下刘小龙的衣襟，他不知何事，只得跟随小姨来到门外。
　　赖小妹看了看他，恳求道：“姐夫，我想跟你们去零陵。”刘小龙摇头说：“你姐身怀六甲，外甥即将呱呱坠地，你去了谁来照顾她们？ 小妹啊，下次吧。”赖小妹听罢，失望地回屋去了。
　　夏日才过，金秋又临。转眼到了孟秋望日，下午三时，张素娥叫女儿红霞和大崽去街铺买些粽子、去集市买些肉回来。原来这零陵与其它地方习俗不同，这里端午节是做糯米丸子或糍粑，中秋节却是包粽子。
　　张红霞和赖大崽出门不久，一个老头进来递给她一张字条，悄声说：“老大叫你快去。”说完扭头便走。张素娥看后将字条投入炉中，匆匆关门出去。
　　此时正是枯水时节，湘江半满，芦苇高过人头，金风乍起，白絮弥飞。江中舟帆往来，汽笛声声；画舫轻摇，笙歌声悦。街上车马流水，行人如织，好一片古城繁华景象。
　　潇水岸边。
　　刘兰菲静静地立在一片茂密芦苇环绕的沙洲上。张素娥匆匆赶来，见了刘兰菲，幽怨道：“没想到是你。”那口气中满是憎恨。刘兰菲面无表情道：“还不服气？”
　　张素娥怨恨道：“你还像年青时那样喜欢争强好胜，你害了红霞，也害了正阳，她今年二十岁了，还没见过她爹，现在永远也见不着了。你是个淫荡的女人，丈夫刚死便与养子偷渡蓝桥，玩腻了大崽又将他踢给红霞。你花狐奸权，牝鸡司旦，像个邪恶的巫师咒灭了独立师七千多弟兄的生命之火。”
　　“什么‘还像年青时那样’？ 三十岁老吗？ ‘ 花狐奸权，牝鸡司旦’不行吗？”刘兰菲盯着面前这个口无遮拦、说话尖酸刻薄的女人恼火地质问道。“俗话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岂不闻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的话带枪夹棒充满了火药味，这绝非好兆头。再说正阳压根儿不知有红霞这么个女儿，不然我绝不会介绍那赖大崽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以为你和这蠢宝的事无人知晓。”
　　张素娥不甘示弱道：“威胁我？”刘兰菲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是就是。要清楚我是长官你是属僚，要懂得尊重与服从。”言毕，又道：“设法弄些煤油和火柴。”
　　张素娥惊疑地问：“要这些干嘛？”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忘了这些纪律？”不等回答，又说：“明天让红霞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见上一面。”
　　“小龙在这？”
　　刘兰菲顾左右而言他，说：“有人来了，走吧。”
　　江风习习，碧波吻岸，四周不见人影。两人默然走着，宛如一对姐妹。张素娥问道：“究竟要多少煤油，钱呢？”
　　“先买三大桶，钱从你们的活动经费中垫付，取货时补发。”
　　四围山色中，烟光残照里。一抹夕阳穿过西边的红云投在古城永州的房顶上，给破败的城市建筑镀上了一层金。几只鸟儿在落日橘红的余辉中朝这边飞。刘兰菲交待完任务，沿江边小路孑然而去。
　　邻居都已吃过晚饭，皎洁圆润的月亮升了起来。张红霞见母亲姗姗归来，遂问道：“妈，咋这晚才回来？”母亲神情黯淡地说：“去见了她一面。”
　　月光铺在地上宛如一层重霜。晚饭后张红霞与母亲漫步江堤，对面浅滩中有许多壮男瘦女无拘无束的游泳嬉戏。母亲边走边讲，声如细蚊：“明天去找一下公安处的那个科长，请他帮我们弄三大桶煤油，一箱火柴。”张红霞惊问道：“这么多，干嘛？”
　　路边囊萤明灭，蟋蟀低声，梧桐上掉下蒲扇般大的黄叶来。母亲凝视前方，猜测说：“可能是她想做生意吧。这些东西现在很紧俏，利润丰厚。”
　　稍停，又轻轻地说：“明天上午十时，你去朝阳洞边见一个头戴斗笠垂钓的人，他是你哥，大你九岁，你大妈生的，去跟他见个面，认识一下。”她心驰神往地说：“民国十九年你爸在苏州，那时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少尉，而我是个懵懂的女生，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相识，却不知他已婚生子。在酒店一间光线朦胧、温馨烂漫的房间里，西装革履的他用甜言蜜语攻破了我脆弱的心理防线，糊里糊涂地做了你爸的俘虏。他收获了我的童贞，一个如花似玉光彩夺目的美少女心甘情愿地成了他信手拈来的一朵野花、烂漫生活中名符其实的附庸和死心塌地的点缀。征服者的热忱在最初的那段日子持续不减，每天辛勤地耕耘和浇灌，播下的种子如愿以偿地在我的肚子里生根发芽。而恶运在你大妈知道后随之降临，那是一个能酸掉大牙的老醋坛子。她大发雷霆，毫无慈悲之心，强硬地将我从你爸身边撵开。你出生后，万般无奈中我带你去了外婆家，好在你爸每月寄钱给我们。民国二十七年十月，日军进攻武汉，你大妈被日机炸死。后来你爸来找过我……”
　　张红霞闻言，心里翻江倒海。因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半空悬冰轮。遂轻吟道：
　　“孟秋望日夜，月明潇湘长。万首仰穹庐，遥瞻至深阑。
　　一年今最圆，清光北斗灿。慈母诉辛酸，惊吾身世源。”
　　忽记起宋朝侯寘人的《玉楼春》，于是默诵道：
　　“今秋仲月逢余闰，月姊重来风露静。未劳玉斧整蟾宫，又见冰轮浮桂影。
　　寻常经岁睽佳景，阅月那知还赏咏。庾楼江阔碧天高，遥想飞觞清夜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