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  都市生活  奋斗励志  朦胧爱情

　　半年后，她结识了一个男人，一个公认的好男人，因为他能主宰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女人在他谈古论今的时候给他掌声和惊呼，在他呼朋唤友叱咤风云的时候给他媚笑和亲昵，在……
　　在一次酒宴上，他和几个好男人在论酒，酒这一文化博大精深，但他们谈得不浅，从起源谈到到兴盛，又从兴盛谈到普及；从中国谈到外国，又从外国谈回中国；从制造谈到色味，又从色味谈到饮法。当他们谈得差不多时，女人说话了，未语先撒了个娇，接着说如果她是酒仙，大家会送什么酒给她。好男人好女人们听了都吃了一惊，有人说女儿红，有人说法国红葡萄，有人说白兰地，有人说XO……其中说XO的人叫得最凶，因为他认为那是他知道的最贵的酒，巧的是桌上正好有一瓶XO，那人见了立即拿了，走过来躬身递给她。女人接了，笑着说：“你们说的都不合我意，这么多人中竟然有大半同志崇洋媚外，真是人贵就忘本啊。”
　　她的好男人听出了些苗头，问她想要的是什么，说这XO不喜欢是不是，不喜欢就砸了，他来把喜欢的给她。她又笑了，说真砸了，于是双手将酒举得高高的，轻轻一松，酒掉了下来，酒瓶摔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没破，因为地上有地毯。众人笑得不可开交，一个服务员跑过来将酒捡起来放到桌上。女人的好男人立即沉下脸来，说谁让你捡起来的，滚开！在服务员哆嗦着退开的那一瞬间，他抓起酒瓶，向墙上扔去，“呯”的一声清响，吓得还在惊惶中的男女一大跳。
　　“我替你砸了。”他笑着。
　　在她倒进她的好男人怀里的时候，周围的掌声还有不少余音。请问惜酒仙子要什么酒，他摸着她的秀发问道。中国第一好酒，她轻轻回答。他笑了一下，用手指蘸了酒在旁边的一个好男人的手心里写上两个字，那人会意地一笑，出去了。空出的位置很快被新的好男人补上，酒宴继续……
　　好男人就是好男人，好男人不会被征服，就算被征服也只是短暂的征服，作不得数，短暂使他们能征服更多的好女人。她很快就被他征服了，那天她觉得很无聊，于是去了他的县城，准确来说是去了他县城里的一幢新盖的大楼内，那儿她去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在他工作特别忙，不能来看她的时候。她照例走到那个房间，照例用他给的钥匙打开房门，但是这一次她没能照例安静地在房间里等候，有人剥夺了她的权利。于是，出现了一些以“你们”和“听我解释”开头的话语，又出现了一些以“不听”和“不是那回事”结束的话语，紧接着
　　有人哭着跑有人喊着追。脚步声停了，代替脚步声的是一句“畜生”和一记不太清脆的巴掌声，但是很快这两个声音被改成了“婊子你敢打我”和一记很清脆的声音。这时，那头另一阵脚步声响起，喊着追的人重复这一过程，只是说话和结局略有不同而已。
　　女人在电话这边说一刀两断的时候，那边说的是臭婊子你坏了我的好事，女人嘿嘿冷笑，说终于承认是那回事了，那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她走了，见不着了。报应，女人拍手称快，那边愤怒了，说你只是一个妓院里的下三滥婊子，而人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应该感到羞愧而不是得意。女人无力地放下电话，泪流满面，忽然，她大笑起来，暗暗道，同样都是婊子，居然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女人走出电话超市，顺着县城的一条大街走着。这天，满天的大雾，浓得十步外看不见人，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看来马上又会有一场雨。女人可不管，她走出县城，又顺着一条公路向前走，思考着她遇到的每一个人，思考着她经历的一连串的事，思考着她的家人，思考着她自己……她的头突然很疼，疼得似乎被狠狠地打了一棒，闷着疼，让人感到窒息。天飘下蒙蒙的细雨来，她清醒了，清醒后是心痛，针扎一般的痛，她想大叫，可喉咙像被塞住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
　　公路横在半山腰，像一条没套牢山的带子，一端被拉着，另一端却脱手飘了出去，雾中的车辆像萤火虫，在带子上飞来飞去。女人在公路前侧呆呆地走着，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她肯定那是婴儿的哭声，因为她对这种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循着声音走过去，见一个裹着小被子的男孩躺在一丛草旁，一岁左右，离他不远的地方塌下了一方土，真的很险。女人急忙把他抱起来，小被子不怎么湿，看来是刚放在这儿的，她大声问有没有人，回答她的轻轻的雨声。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她还是没碰到一个人。这孩子被遗弃了，她看着孩子暗想，孩子痴痴地望着她笑，笑得她高兴了起来，刹那间她想到了她的儿子，她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激动得仿佛他就是她的儿子似的，又当她听到孩子小声地叫了一声不太清楚的“妈妈”的时候，她认定她的儿子回到了她的身边。她甜甜地连声应着，低头在孩子的脸上乱亲一气，所有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路上拦了辆车，回到了文江。
　　与孩子在一起，她忘掉了一切不快乐，忘掉了她的堕落和荒唐。她觉得是孩子救活了她，而不是她救活了孩子，孩子让她一颗麻木地死去了的心奇迹般地复活了。她什么工作都不干，在家带了几个月的孩子。她幸福得发了疯，而邻居们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工作”，还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足以让他们放心地指指点点，“野种”二字不言自明。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但她不羞愧，不自卑，她想到了她要做的事——进厂打工。
　　一个月后，她搬了家，因为她找着厂了。搬家时，她在柜子里翻到了两瓶酒，她一见就想砸了，但回心一想，说浪费不得。不过，她还是浪费了一瓶，因为没人帮忙搬东西，她拿了一瓶酒到对面开商店的祝老者那儿，说只要能找几个人帮她搬家，这酒就是祝老者的。祝老者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说了句：“我给你叫搬家公司。”
　　女人带着孩子进厂，一如既往地幸福和快乐。
　　
　　七
　　
　　“小范，小范？故事讲完了，发什么呆。”
　　范文宣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当他看到乳白色的灯和灯下的女人的时候，一切恍若隔世。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胸中有万千感慨和万千语言却无法表达出来。他酝酿了好一会，觉得还是西方人的对话方式好。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妙不可言。”
　　“不是吗，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
　　“如果你要选择一个地方去旅游，你会去哪儿？”
　　“玉龙雪山。”
　　一段长长的沉默被鸡鸣声叫破了。
　　“我该回去了，不必送我。”
　　“我不送，欢迎下次再来。”
　　范文宣回到宿舍时，天已经亮了。马飞体面精神地开了门，他疲惫不堪地走进去，和衣躺下，让马飞所有的疑问惊讶嘲笑无着无落。至于聂小海，吃完年夜饭便和女朋友开溜了，下落未知。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工人们也上班了，元宵节一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忙了起来。“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忙”，很多人都在说这句话，似要人解答，但其实人人心知肚明，正如某人回到某个地方人们问句“你回来了”一样，人类就是让人最费解的一类动物，让物最最费解。
　　范文宣想抽个空去看看陆雪艺“母子俩”，但经常杂务缠身，当然也有闲着却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不料一日竟在上班的路上遇着了。他差点没认出她来，三个月不见，她戴着一顶遮阳帽，瘦得让人心寒，脸色蜡黄，一看就知道重病在身。范文宣红着眼睛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得了重病。陆雪艺凄苦地笑着，说她得了一种皮肤病，医生跟她说这种病无碍生命，只是是顽疾，得慢慢治疗，又说她今天是来请假的。范文宣说皮肤病恐怕用中药会比西药见效快，不妨尝试一下，他也慢慢帮她打听好的中药，一有消息便来告诉她。陆雪艺说了声谢谢，要他快去上班，别耽误了时间，又说有时间应该去她那儿坐坐，她还有好多事情要麻烦他呢。范文宣说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没得闲，并说要不是她急着去看病，真该去他们宿舍看看，听听他们哥儿几个插科打诨，开开心。陆雪艺努力笑了笑，说她很愿意，可是这病痨子身子不愿意，说完又催他去上班。范文宣笑着逗她背上的孩子说了几句话后，两人不舍地转身离去。他刚迈出几步，听见陆雪艺大声说：“你两个月之内一定要来看我们，我真的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