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原版剧本

　　包丽娜：什么？
　　格拉尔多：（响一点）三次。
　　包丽娜：她这么棒？那就是说你很喜欢和她睡，对不对？她也喜欢，是不是？她一定觉得十分舒服，否则的话第二天晚上她不会再来的。
　　格拉尔多：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么伤害我吗？
　　包丽娜：不可愈合的伤痛，是不是？不可挽救的。
　　格拉尔多：（绝望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躲过了专政的年代，我们活了下来，那些混蛋没有毁了我们，所以我们现在得自己毁自己。这是不是你想要达到的目的？
　　包丽娜：（平静地）不。
　　格拉尔多：你希望我走？你希望我走出这扇门，永远不再见你，是不是？我的天，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做？
　　包丽娜：不是。
　　格拉尔多：可结果会是这样的。（静场片刻）我现在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没有任何保障，就像赤条条来到这世上一样。你想用同样的办法来对待我，就像对待那边那个家伙……
　　包丽娜：不。
　　格拉尔多：你要我……
　　包丽娜：（自言自语地）我要你，我要你活生生地在我的心里，我要你同我睡觉时，我感觉不到这些魔鬼就睡在我们身旁，我要你在委员会里捍卫真理，我要你生活在我呼吸的空气里，我现在又能听的舒伯特的音乐里——
　　格拉尔多：会的，包丽娜，会的，会的……
　　包丽娜：我要同你一起领养一个孩子，我要关心你，每时每刻关心你，就像那天晚上以后你对我的关心那样——
　　格拉尔多：不要再提那个可怕的晚上了。你如果再提那个晚上的话，你会——杀死我。你想这样做吗？
　　包丽娜：不。
　　格拉尔多：现在你可以对我说了吗？
　　包丽娜：是的。
　　格拉尔多：所有的一切？
　　包丽娜：所有的一切。
　　格拉尔多：这是我们爬出这个泥潭的唯一机会，必须两个人一起，而是要互相开诚布公。
　　包丽娜：是的，只能这样。
　　格拉尔多：我打开录音机，你不反对吧，亲爱的，如果我打开录音机？
　　包丽娜：打开吧！
　　[格拉尔多打开录音机。]
　　格拉尔多：你可以设想一下你是站在委员会的前面。
　　包丽娜：我不知道从哪讲起。
　　格拉尔多：从你的名字讲起吧。
　　包丽娜：我娘家的名字叫包丽娜.萨拉斯。现在我已经同格拉尔多.艾斯柯巴律师结婚，但当时——
　　格拉尔多：日期……
　　包丽娜：1975年4月6日我还是个独身女子。我沿着圣.安东尼街走着——
　　格拉尔多：尽可能要详细。
　　包丽娜：那是下午两点一刻左右，当我走到胡尔法诺街的拐角处时，听到身后——有三个男人从一辆汽车里跳出来，一个男人用一把手枪顶着我的背：“不许说话，姑娘，否则我们毙了你。”他冲着我耳朵说了这句话，我闻到他嘴里的那股大蒜味。使我吃惊的事，恰恰是着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他刚刚吃了什么饭——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我开始想象，他是如何用他的器官在消化这顿饭，我用我解剖课上学到的知识在想这一过程。后来我责备自己，我当时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问自己，为什么不大声喊叫起来，我明明知道，要是我喊起来，人们就会过来，我应该喊：“我叫包丽娜.萨拉斯，他们绑架我。”要是我不喊的话，我就完了。当时我却乖乖地任凭他们摆布，我服从了他们。这辈子我一直太听话了。
　　[灯光渐渐暗下来。]大夫不在场，我是三天以后才遇见米兰达大夫的，当……我才遇见米兰大大夫的。
　　[灯暗了，包丽娜在黑暗中继续讲述着，只有月光照亮了那个录音机。]
　　一开始我想，他会救我。他很温柔，很——友好，和那些家伙完全不同。突然我听到了舒伯特的乐曲声。我简直无法描绘当时听到这美妙的乐曲对我意味着什么，在黑暗里，我全身都被捆绑着，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
　　[黑暗中我们听到罗伯尔托的声音同包丽娜的声音重叠和舒伯特的《死神和少女》的第二乐章。]
　　罗伯尔托：我喜欢放音乐，因为这能帮助我演好我的角色，他们称我的角色是好人。我特别喜欢放舒伯特的音乐，因为它可以唤起犯人的信任感。但我也知道，这也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不仅仅是音乐，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一开始他们都接近我。
　　[灯光又亮了起来，好像是月亮升起来似的。深夜，罗伯尔托坐在录音机前，他在坦白。《死神和少女》乐曲声渐弱，消失。]
　　他们对我说，犯人们一个个死去。他们需要一个能关心犯人的人，一个他们又能信赖的人。我有一个哥哥，他本来是秘密警察的成员。有一次夜里他对我说，你可以向共产党员报复他们对父亲的伤害了。我父亲的佃农们强占了他在斯•托特法尔的土地，那天夜里他就中了风，中风使他瘫痪——他不能说话，只是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的坐着，望着我，他的眼睛对我说：“报仇。”但不是因为这个我才同意为他们干的。真实的原因是出于人道的考虑。我想，我们正在打仗，他们想杀我和我的一家，他们想建立一个全面专政的制度，但尽管如此，我们有权利得到医疗。逐渐地，我几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给了我越来越奇怪的任务。他们让我去开会，会上由我来决定，哪个犯人可以承受多少拷打或通多少电。一开始我对自己说，这是拯救犯人生命的机会，我也是这么做的，许多次我对他们说要停止拷打犯人，否则他会死去，虽然这不符合事实。但后来——我的责任感，一开始我还能感到的责任感逐渐变成了一种欲念——渐渐地道德的面具剥落了，我越来越被这种欲念所控制，这种欲念阻止我看到我自己在干些什么，我已经掉入泥潭——。当包丽娜.萨拉斯被带来时，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灯光渐弱。]
　　……太晚了，我身上有一种施暴的欲念。我对犯人们干的一切给我带来满足。那是一场游戏。我的好奇心一半是病态，一半是科学家的习惯，我想知道这个女人能忍受多少次，比另一个女人更多吗？她的性欲是如何起作用的？如果给她通电，她的性部位会不会干？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到到高潮吗？她完全掌握在你手里，你可以充分施展你的想象，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在她身上做什么。
　　[当罗伯尔托在半暗不明的舞台上坐着讲话时，灯光又渐明，一缕月光照在录音机上。]
　　你可以做一切人们一向禁止你做的事，你母亲小声规劝和不让你做的事。你开始在梦里看见她们，所有这些女人。她们总对我说，起来，您可以不费分文地得到这些肉体，您怎么会拒绝呢，总有一个女人使我又
　　站了起来。有一个男人，他们都叫他斯图特，这是他的绰号。他对我说，这些女人喜欢您，大夫，这些婊子们都喜欢您，大夫。您要是再放上你的好听的音乐的话，那她们就更听话了。他当着女人们的面说，当着包丽娜.萨拉斯的面说这话，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没有一个女人死在我的手中，也没有一个男人。
　　[灯渐亮，已是清晨。松了绑的罗伯尔托坐在桌旁把他对录音机说的口供抄在纸上。他前面有许多写满字的纸张。包丽娜和格拉尔多看着他。]
　　罗伯尔托：（录音机里的声音）我能记起来的是，我一共参加过队94名犯人的提审，其中包括包丽娜.萨拉斯。以上是我所能讲的一切。我请求宽恕。
　　[罗伯尔托在写，格拉尔多关上录音机。]
　　罗伯尔托：——宽恕。
　　[格拉尔多又打开录音机。罗伯尔托的声音：]我希望这一供词表明我的后悔是真心实意地并表明恰恰在我们国家开始和平和谅解的……
　　[格拉尔多关上录音机。]
　　格拉尔多：您写下来了吗？恰恰在我们国家开始和平和谅解的时刻……（他又打开录音机）罗伯尔托的声音：我有幸能带着这个可怕的秘密度过我的有生之年。再也没有比自己的良心的谴责更为可怕的惩罚了。
　　罗伯尔托：（在写）——我良心……的惩罚。
　　[格拉尔多关上录音机。静场片刻。现在干什么？您要让我签字吗？]
　　包丽娜：您要再写上一句：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并在没有任何威逼的情况下写的。
　　罗伯尔托：这不符合事实。
　　包丽娜：你真需要威逼吗，大夫？
　　[罗伯尔托又写了几句，并把写好的给格拉尔多看，格拉尔多点头。罗伯尔托签字。包丽娜认真地看他的签名，拿起所有的纸并拿出录音机里的那盒磁带，她把另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按了一下键。观众听到罗伯尔托的供词。罗伯尔托在录音机里的声音：]我喜欢放音乐，因为这能帮助我扮演好我的角色，他们称我的角色是好人。我特别喜欢放舒伯特的音乐，因为他可以唤起犯人的信任感。但我也知道，这也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格拉尔多：包丽娜，一切都结束了。罗伯尔托在录音机里的声音：您必须相信这一点，这也减轻犯人的痛苦。
　　格拉尔多：（关上录音机）一切都结束了。
　　包丽娜：几乎都结束了，是的。
　　格拉尔多：你不觉得，现在是该……
　　包丽娜：对，我们有过协定。
　　[她走到窗前，呼吸着海边的空气。]过去我常常从清晨开始一连几个小时想象着夜里海浪把什么东西冲到了岸边，我观察着各种各样形式的东西，问自己，这些东西原先是什么样，大海是否又会把它们重新吞没，现在……现在……
　　格拉尔多：包丽娜！
　　包丽娜：（突然转过身去）我很高兴，你一直是个有原则的人。我本以为，我必须先说服你，而现在你知道了，他确确实实是有罪的，我想，我倒是应该说服你不去杀他了。
　　格拉尔多：我不会让一个像他那样的家伙玷污我的灵魂。
　　包丽娜：（把汽车钥匙人给他）拿去，你现在是需要去取他的车。
　　[冷场片刻。]
　　格拉尔多：我能让他一个人同你待在一起吗？
　　包丽娜：你以为我还是个孩子？
　　[冷场片刻。]
　　格拉尔多：那好吧，那好吧，我去取汽车。你要小心。
　　包丽娜：你也是。
　　[格拉尔多走到门边。对了，别忘了，把千斤顶还给他。]
　　格拉尔多：（努力想微笑）别忘了把舒伯特的录音带还给他，你有你自己的。
　　[格拉尔多走出去，包丽娜走到窗前，望着他。罗伯尔托解开脚踝上的绑带。]
　　罗伯尔托：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很想上厕所。现在您总没有理由再陪我上厕所了。
　　包丽娜：等一等，大夫。还有一件小事。（停顿）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您知道，现在还差什么事没有做吗，大夫？唯一的一件事，做了这件事，今天就会完美无缺了。（停顿）那就是杀您，这样我就能在听舒伯特的音乐时，不会再想到您也在听，从而破坏了这一天，您不需要再破坏我的舒伯特，我的国家和我的丈夫。这就是我所需要……
　　罗伯尔托：夫人，您丈夫刚刚离去时，相信您的……保证……
　　包丽娜：但我在向他保证时——那时我还有点怀疑，小小的怀疑，怀疑您是否真是那个人。因为格拉尔多说得对，从他的角度需要证据，过硬的证据——因为我也许会搞错。但当您坦白时，我听您讲时，我的最后的疑虑全被打消了。现在，当我知道，您就是那个人，我就不可能在平静中生活下去和让您活下去。
　　[她用手枪对着他。您有一分钟祈祷的时间，大夫。]
　　[罗伯尔托小心地站了起来。]
　　罗伯尔托：您别开枪，我是无罪的。
　　罗伯尔托：这供词，夫人……是假的。
　　包丽娜：假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罗伯尔托：是我造出来的。我们一起造的。
　　包丽娜：所有有关我的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真，痛苦，但很熟悉……
　　罗伯尔托：您丈夫告诉我我应该写些什么，有些事是我造的，有些是我编的，但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从您那儿听来的。只有这样您才会放我走，他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样您就不会杀我。我是，这您知道，被迫才说的，但是我是无辜的，艾斯柯巴夫人，上帝知道——
　　包丽娜：别提什么上帝了，大夫。我差一点就能得出结论，他是否存在。斯图特。
　　罗伯尔托：什么？
　　包丽娜：您在您的供词里多次提到斯图特。他肯定是个身子高大、肌肉发达的人。他咬手指甲，对吗？他老是咬他的手指甲。这个斯图特。
　　罗伯尔托：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您刚才描述的人。这个名字是我听您丈夫说的。您丈夫一直在帮我写，要是他回来，您可以问他。
　　包丽娜：我不用问他。我早就清楚，他会这么干，他会用我的话帮你写供词。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自以为他比谁都要聪明，他总想，他必须救每个人。我并不生他的气，大夫，正因为如此我爱他，我们互相欺骗，因为我们相爱。他大大地欺骗了我，但我赢得了这场竞赛。我对他讲的名字是布德，大夫，一个假名，就是为了看看您是否会把这个名字改正过来。您把名字改了，您改了布德这个名字，用斯图特这个名字取代了，如果您真是无辜的话——
　　罗伯尔托：我跟您说了，那是您先生说的，他一定以为这样一个家伙不会叫布德，而应叫斯图特。我不知道为什么，您可以问他，您可以问他。
　　包丽娜：这不是您做的唯一修改，大夫。还有其他的……谎言。罗伯尔特：什么谎言，什么谎言？
　　包丽娜：小小的谎言，小的改动，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假话，我在给格拉尔多讲的过程中把这些东西编了进去，可您把大多数我编得东西，如斯图特这个例子，都改了过来。您太害怕了，所以想尽可能地说真实情况……不过我现在之所以要杀您，并不是因为您有罪，大夫，而是因为您根本没有后悔。我只能宽恕那个确实感到后悔的人，他会站在他的受害者面前说，我做了这个、那个，我以后再也不会重犯。
　　罗伯尔托：您想干什么？您所得到的是这个国家所有被害者永远也得不到的。
　　[他在她面前下跪]您还想干什么？
　　包丽娜：真话，大夫，您说真话，我会让您走。您悔过了，我会让您走。您有十秒钟的时间。一、二、三、四、五、六。时间快过去了。七。您坦白呀！
　　[罗伯尔托站了起来。]
　　罗伯尔托：不，我不会这么做。即使我真的坦白了，您也不会满意。您怎么也会杀死我。那您就干吧，杀了我。除了您，我不会让任何一个病女人这样对待我。要是您想杀我，那就杀吧，但您杀的将是一个无辜的人。
　　包丽娜：八。
　　罗伯尔托：昨天那些人加害于您，今天您这么对待我，明天暴力将会加在另一个人头上，不断循环下去。我有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难道您想让我的孩子们今后这15年活着就是为了找到您并报仇吗？……
　　包丽娜：不。
　　
　　罗伯尔托：哦，包丽娜，难道现在不是到了结束这一切的时间了吗？
　　包丽娜：为什么首先作出让步的总是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一旦要达成协议，总要让我们作出妥协，为什么我必须要咬紧牙关，为什么？这次不行，这次我必须想到我自己，只想我自己。即使这只意味着在这件事上行使正义，仅只一次。我们有什么好失去的，如果我们杀了他们中的一个？有什么好失去的？有什么好失去的？
　　[他俩在原有的位置上凝固，灯逐渐暗。可以听到莫扎特非和谐四重奏的最后几个节拍。一面大镜子推到了他俩的前面，把他俩遮住，镜子里照出来的是观众的影子。当四重奏又奏了几分钟时，探照灯照到了观众席，照亮了其中的两个或三个观众。然后灯光又在观众席来回移动。]
　　
　　第二场
　　
　　[音乐厅，晚上，几个月以后。格拉尔多和包丽娜上，他俩穿得十分华贵。他俩坐在大镜子前，背朝观众，也许是坐在第一排的两张椅子上。当音乐奏起时，我们听到音乐会上典型的一些声音：零星的咳嗽声或清嗓子的声音，翻说明书的声音。当音乐停止时，格拉尔多鼓掌，我们听到看不见的观众发出的响亮的掌声。包丽娜没有鼓掌。掌声低了下来又换成典型的休息时的各种声响：更多的咳嗽声和清嗓子声，观众说话的嘈杂声，去往前厅的走路声，等等。包丽娜和格拉尔多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去，与人打招呼等。他们从他们的位子走入想象的前厅，前厅里挤满了人。幕间休息时前厅里的各种声音。格拉尔多开始同其他的观众说话。]
　　格拉尔多：（盖过其他人的声音，同各种人说话）是的，为什么要谢，多谢……我是有点累，但这值得……是的，我们想，委员会的总结报告确实特别……
　　[包丽娜离开他，去到另一边的一个小酒吧。格拉尔多继续同别人说话，一直到她回来为止。]
　　那些人心地太宽厚了，一点也没有报复的意图……我早知道，我们的工作会帮助愈合旧的伤痛，可是我没想到我们刚开始工作就产生了这种效果。一个很老的妇人来提供证词。那妇人很胆怯，站着就说起话来。委员会的主席对她说：“您请坐！”并给她放好椅子。她坐好后就开始哭了起来。然后她望着我们说：“这是第一次。”她对我们说——她的丈夫14年前失踪了。她花了几千个小时写呈文，等待了几千个小时——她说：“这些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让我坐下来。”在她的一生中第一次有人请她坐下来。
　　[包丽娜买了些东西，她正要付钱，罗伯尔托在阴森森的月光底下走了进来。他也许真的出现，也许就出现在包丽娜的想象中。包丽娜还没有看见他，她走回格拉尔多的身旁，他刚结束了他的独白。罗伯尔托站在后面，从远处观察包丽娜和格拉尔多。]
　　格拉尔多：那些凶手们，即使我们不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说出他们的名字……啊，包丽娜，
　　你回来得真及时。好，我的朋友，我们不久肯定会见面的。我现在又有些时间了。也许您能过来喝上几杯，包丽娜兑的马加里达酒包能让您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