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原版剧本

　　包丽娜：威吓，不，您威吓了。有一点，大夫，您必须清楚。威吓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在外面你们这些混蛋也许还能作威作福，决定我们的生死，但这里，现在是由我决定。明白了吗？
　　罗伯尔托：我要上厕所。
　　包丽娜：是撒尿还是拉屎？
　　格拉尔多：我的天，包丽娜，米兰达大夫，这样的字眼她从来没有说出过口呢……
　　包丽娜：大夫对这样的语言再熟悉不过了……说吧，是前面还是后面？
　　罗伯尔托：站着就行。
　　包丽娜：松开他的脚，格拉尔多。我带他出去。
　　格拉尔多：不，我来。
　　包丽娜：我来。别这么看我。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掏出他的那玩意儿，格拉尔多。快，大夫，站起来，我可不愿意你在我地毯上撒尿。
　　[格拉尔多松开他。罗伯尔托一拐一拐地，像是忍受着疼痛地往厕所走去，包丽娜用手枪顶着他的太阳穴，陪他进厕所。格拉尔多把录音机关上。过了一会儿听见小便的声音。格拉尔多不安地走来走去。包丽娜带罗伯尔托回。]
　　包丽娜：把他再绑起来。
　　[格拉尔多把罗伯尔托的脚捆住。]在紧一点儿，格拉尔多！
　　格拉尔多：包丽娜，我可受不了了。我必须同你谈一谈。
　　包丽娜：有谁不让你谈呢？
　　格拉尔多：和你单独谈。
　　包丽娜：为什么？大夫总是当着我的面什么都讲，他……
　　格拉尔多：亲爱的，亲爱的包丽娜，不要再让我为难了，我要单独同你好好谈一谈。
　　[格拉尔多和包丽娜走到平台上，在他谈的过程中，罗伯尔托渐渐地使自己的脚松了绑。]
　　格拉尔多：你打算干什么？你想用你这些疯狂的念头达到什么目的？
　　包丽娜：我不已经说了，要审判他。
　　格拉尔多：审判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不能用他们的方法，我们和她们不一样。用这种方法来进行报复，这不是……
　　包丽娜：这不是报复。我给他所有的担保，而这些担保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我的，他没有，他的同伙也没有。
　　格拉尔多：他的同伙，难道你现在也要把他们通通绑架？带到这里，捆上……
　　包丽娜：可我得先知道他们的名字，对不对？
　　格拉尔多：……然后……
　　包丽娜：把他们杀了？把他杀了？不，他没有杀了我，这样做不公平。
　　格拉尔多：这下我放心了，包丽娜，因为要是你杀了他，你就必须把我也杀了。我警告你，如果你打算杀了他，你先得把我杀了。
　　包丽娜：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我根本没有杀他的念头，也不会杀你……当然和平时一样，你不会信我的话。
　　格拉尔多：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什么？你想——什么？你有什么打算？这一切仅仅是因为15年前有人……
　　包丽娜：有人什么？……他们对我干了些什么，你说呀，格拉尔多。（静等片刻）我从来没让你说过。现在你倒是说呀！他们……
　　格拉尔多：你自己都从来没有说过，怎么能让我讲得出来！
　　包丽娜：你倒是说呀！
　　格拉尔多：我只知道，第一个晚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当……
　　包丽娜：他们……
　　格拉尔多：他们……
　　包丽娜：告诉我，告诉我！
　　格拉尔多：他们拷打过你，你自己说吧！
　　包丽娜：他们拷打了我，还有什么？他们还对我做了什么，格拉尔多？
　　格拉尔多：（小声地）他们强奸了你。
　　包丽娜：多少次？
　　格拉尔多：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说过，你当时没有计算。
　　包丽娜：这不对。
　　格拉尔多：什么不对？
　　包丽娜：你说我没有计算过，这不对。我算过了。我知道一共几次。（静场片刻）而且是每天晚上。那天晚上，当我到你那儿去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当我开始讲时，你向我发誓你要怎么对待他们。你说：“有一天我们将把这些混蛋送上法庭，到那时，亲爱的，我会让你的眼睛扫过他们的每一张脸。”我还能记得你的语调，因为听起来是那么……富有诗意：“当他们听到你所受的遭遇时，我会让你的眼睛扫过他们的每一张脸。我们会做到的，你会看到的，一定。”现在，我的亲爱的，我应该去哪里……？
　　格拉尔多：这已经是15年前发生的事了。
　　包丽娜：告诉我，谁应该听我对这位大夫的控告，谁？格拉尔多，是你的委员会吗？
　　格拉尔多：我的委员会？哪个委员会？谢谢你，也许我们根本就不会再有能力去调查其他的罪行，至于我，肯定地退出委员会。
　　包丽娜：你总是喜欢这样夸大其词。你皱起额角，使你看上去像是老了10岁。人们将会在报上看到你的照片，人们不会相信你是委员会里最年轻的成员。
　　格拉尔多：你聋了？我刚才说过，我必须退出。
　　包丽娜：我看不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
　　格拉尔多：你是看不到，但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会看到的，特别是那些本来就反对去调查过去的那些人。一个总统委员会的成员，他本应该是克制自我的典范……
　　包丽娜：难道我们还要因这么多的自我克制而窒息吗？！
　　格拉尔多：……应该证明自己的客观公正，可恰恰是他纵容把一个无辜的男人绑在自己的家中并使他受尽折磨。虽然没有任何可以把这个男人送上法庭的证据。
　　包丽娜：送上哪个法庭？
　　格拉尔多：不是我们的法庭，我们的法庭只会妥协和卑躬屈膝——而是送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法庭。你能想象吗？世界上一切听命于暴政的报纸都会利用这一事件来彻底毁坏调查委员会并可能使他垮台？（静场）你愿意这些家伙重新上台？你想让他们感到可怕，好让他们卷土重来，以防遭到报复？你愿意重新看到他们决定我们生死的天日？如果你愿意，你会看到的，请相信我，你会看到的，放掉这个男人吧，包丽娜！我和他谈过。政治上他看上去是一个我们可以信赖的人……
　　包丽娜：哎……我的小乖乖，你总是那么爱上当。格拉尔多——我向你作出神圣的保证，这次私人的米兰达案子的审判不会加害于你和你的委员会。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能力会使委员会感到棘手，会阻止你去找到那些失踪的囚犯们的尸首以及他们是如何被谋杀和埋在什么地方的？但委员会只管死人的事，而那些死人是不会讲话的。可我会讲话——多少年我没有提及一个字，从我的嘴里也没漏出一个与此有关的念头，那些充满恐惧的日日夜夜……可我没有死，我只以为我死了，但我没有，我能说话，我的天，就看在上苍的份上让我说一次吧——你可以继续在你的委员会里干下去，请相信我的诺言，这儿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泄露出去。
　　格拉尔多：只有那个坐在里面的人大发善心，决定不对任何一个人说，那么这儿的一切才不会泄露出去，还有就是如果你同意把他放了的话。（静场片刻）但即使如此，我也要退出，而且越早越好。
　　包丽娜：即使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也要退出委员会？
　　格拉尔多：是的。
　　包丽娜：为了你的那个疯老婆，一开始她疯是因为她什么也不说，而现在她疯是因为她能说话了？
　　格拉尔多：对，这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包丽娜：这就是你全部的理由？（静等片刻）你等一会儿，好吗？
　　[她回到屋里，发现了罗伯尔托的“自我营救”举动。当他看见她时，他马上停了下来。包丽娜又把他捆上，用男人的声音对他讲：]
　　“嗨，怎么，我们殷勤待客使你不满意吗？你想走吗。你这个婊子？不过在外面你的日子远不如这儿，宝贝，说，你会想我的，说阿。”
　　[包丽娜用双手在罗伯尔托的身上从上到下摸着，好像是在抚摸他，然后她又走回平台。]使我回想起来的不仅仅只是声音，格拉尔多。我又认出了他的皮肤了，还有他身上的气味，格拉尔多。我认出了他的皮肤。（静场片刻）设想一下，如果我能百分之一百地证明，你的大夫是有罪的，那你还会坚持让我放他走？
　　格拉尔多：是的。如果他真的有罪，一定要放他。不要这么看我。你想一想，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行事将会怎么样？你满足了你自己的欲念，惩罚了你的仇人，而这个国家里还有其他问题如山的人，他们本来也许有机会解决其中的一些问题，可现在却只得认输了——整个民主进程会见鬼去。
　　包丽娜：没有人会认输！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格拉尔多：你为了不让人知道，必须把他杀掉，然后你就是败者，还有我。放他走，包丽娜！为了我们的国家，也为了我们自己！
　　包丽娜：那我呢？有谁会关心我？你看着我，看着我。
　　格拉尔多：好，我看着你，最亲爱的！你一直仍被囚禁着，你一直还待在他们的身边，被关在那个地下室里。15年你白白荒芜了你的生活，你什么也没有干。你看看，正当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你又开始去挖旧伤疤……难道不是到了应该……
　　包丽娜：忘记的时刻？你要求我忘记。
　　格拉尔多：把自己从他们的魔爪里解救出来，包丽娜，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包丽娜：你要我放他走，好让他几年以后卷土重来？
　　格拉尔多：放他走，为的是让他永远不会再上台。永远不会。
　　包丽娜：是啊，我们会在大饭店遇见他，我们面带微笑，他把他的漂亮妻子介绍给我们，我们微笑，我们互相握手，还说今年这个季节比往年热之类的话……
　　格拉尔多：我们不需要面带微笑，不过，还得这样，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我们必须做的，要开始生活。（静场片刻）
　　包丽娜：你看，格拉尔多，我建议，我们作一个妥协。
　　格拉尔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包丽娜：一个妥协，达成一个协议，一个统一的方案。这个国家的一些运转都得到各方面的赞同，是不是？在这个过渡阶段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各方的意见，是不是？他们给我们民主，但是控制经济和军方。委员会可以调查罪行，但没有人会受到惩罚。你有自由畅所欲言，条件是你不想畅所欲言。对不对？（静场片刻）为了让你看到，我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仅仅只是感情激动或有病而已，我建议，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你希望，完好无缺地释放这个男人，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
　　格拉尔多：我太想知道了。
　　包丽娜：昨天晚上，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些年我老在脑子里琢磨，有时你总说我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要用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我要一步一步地，一点一点，一分钟一分钟地让他们尝尝他们曾加害于我们的一切，特别是这个大夫……其他的人本来是粗人——但他听舒伯特的音乐，他谈论科学，有一次他甚至运用尼采的话。
　　格拉尔多：尼采。
　　包丽娜：我自己也被我这个念头吓住了，被我内心的那种仇恨吓住了——但我只能这么想，我才能睡得着，我才能同你一起参加鸡尾酒会，我不断地问自己，我是否能在这样的场合遇到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不一定是他，而是他们中的一个……为了不使自己疯狂，为了能在外人面前摆出你所要求的那种空姐式的微笑，我不断地在想象，我怎么把他们的脑袋安在尿桶里或给他们身上通电。有时当我们俩做爱时，我感到我快接近高潮了，突然一股气流穿过我的身体，我回忆起……我只能假装出我达到高潮了，好让你不发现我在想什么，好让你不感到你有什么过错——就这样，格拉尔多。
　　格拉尔多：哦，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包丽娜：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我想，我唯一希望的是看到他被强奸。我希望有人能强奸他，让他至少能知道一次，这是什么滋味……因为我不能强奸他——我就想，这个判决必须有你来做。
　　格拉尔多：别说了，包丽娜！
　　包丽娜：我就问自己，我们能不能用一把扫帚来代替，是一把扫帚，格拉尔多，明白吗，使用一把扫帚的木柄。但后来我明白过来，这不是我所需要的，不是肉体上的东西。你知道，我是怎么才发现什么是我唯一想要得吗？（静场片刻）我要他坦白。我要他坐在录音机前，对我说他都干了些什么——不仅仅是他对我干了些什么，而是对所有的人干了些什么——然后他要亲手把一切都写下来并签上名。这样我这一辈子都有这份笔供——所有的细节、名字、内容和数据。这就是我要的。
　　格拉尔多：他承认了，你就放他走？
　　包丽娜：我就放他走。
　　格拉尔多：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要求？
　　包丽娜：没有别的要求。（静场片刻）我有米兰达的笔供，你就可以不用担心了，你可以继续待在委员会里，他也不敢派他的爪牙来害我们，因为他知道，要是我们中有一个人受到伤害，第二天他的供词就会见报。
　　格拉尔多：他承认了，你就放他走，对不对？我希望，他能坦白，他坦白以后，你不会再杀他，对不对？
　　包丽娜：在我看来这是你俩唯一的出路，你要小心，格拉尔多，你必须让这个败类感到害怕。告诉他，我把他的汽车藏起来了，因为我想杀他。如果他坦白，我才能打消杀他的念头。告诉他，告诉他，没有人知道他半夜来到我们这里，没有人再会找到他。我希望，你能说服他，这也是为他好。
　　格拉尔多：我必须说服他吗？
　　包丽娜：我想，对你这总比强奸他要舒服些吧。
　　格拉尔多：有一个问题，包丽娜，也许你没有想到。如果她不坦白怎么办？
　　包丽娜：告诉他，如果他不坦白，我就杀了他。
　　格拉尔多：但如果他没有罪怎么办？
　　包丽娜：我不着急。告诉他，我可以等几个月，一直到他坦白了为止。
　　格拉尔多：包丽娜，你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如果他没有罪，你让他坦白什么？
　　包丽娜：如果他没有罪？那他真的要完蛋了。（灯转暗）
　　
　　第二场
　　
　　[午饭。格拉尔多和罗伯尔托坐在桌旁。罗伯尔托一直被绑在椅子上，两只手在前面，格拉尔多端给他汤。包丽娜站在平台上望着他俩，她可以看见他们，但听不到他俩的声音。他俩沉默地望了饭菜一会儿。]
　　格拉尔多：您不饿吗？米兰达大夫？
　　罗伯尔托：罗伯尔托，我叫罗伯尔托。我请求您像先前那样对待我，不要那么见外。
　　格拉尔多：如果您真的是米兰达大夫，就好了，就会使我不那么为难了。您得吃点东西。
　　罗伯尔托：我不饿。
　　格拉尔多：等等，我……
　　[他拿起一匙汤，像喂婴儿似的喂罗伯尔托。在下面的谈话过程中他喂罗伯尔托饭，自己也吃饭。]
　　罗伯尔托：她疯了，请原谅我说这个话，不过您夫人……
　　格拉尔多：要面包吗？
　　罗伯尔托：不，谢谢。（静场片刻）她必须去看精神病，以……
　　格拉尔多：您说得太过分了，不过您会使她康复，大夫。
　　[他用餐巾给罗伯尔托擦嘴。]
　　罗伯尔托：她要杀我。
　　格拉尔多：如果你不坦白，是的。
　　罗伯尔托：要我坦白什么？我能坦白什么，如果我……
　　格拉尔多：您也许知道，旧政府的秘密警察利用医生，来——作为拷打犯人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