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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命不好，对方也来看过我，道过歉了，还能怎么样呢，怎么样我的腿也好不了了。”张奔目光低垂，盯着自己的右腿。
　　房内一时安静，大家都想安慰张奔，却不知如何开口。
　　张奔见气氛尴尬，笑道：“没那么严重，你们别这么严肃。我腿里现在弄了块钢板进去，过阵子就能下地走路了，除了不能踢球，其他的都能正常。”
　　“你要真退役了，打算干什么呢？”陆路问道。
　　“还没想那么多，把伤养好再说，反正肯定有事可以做就是了。”
　　大家见张奔心态还不错，便也安心了许多，陈青柏、刘刚、杨超超等孩子也都围上前来，一起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你记不记得，就那个球，我当时就觉得你会那么传，提前早跑过去了！”
　　“那个点球，踢的时候我看青柏的腿都软了，哈哈！”
　　“胡说八道，我还不是罚进了？”
　　说着说着，孩子们都活泛起来，你一嘴我一嘴地接个不停，张奔就一直跟着笑，也不多说话。
　　“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小点儿声。”一名护士从外面走进来，略有不满。
　　廖凡生示意大家安静，张奔见状说道：“行啦，你们可以走啦，来了挺久了。”
　　孩子们也觉得这么多人堆在这个小房间里有些过于拥挤，既然张奔说了，也就打算退出去了。
　　“行吧，奔儿，过阵子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养伤。”卓乐向张奔告别。
　　“行啦，你好好踢啊，你们都好好踢啊，以后给我签名！”张奔向他们挥手笑道。
　　朋友们都离开了，走在最后的廖凡生将门关上，让张奔好好休息。
　　张奔盯着门看了许久，动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双肘撑着床板，向下躺去。
　　病房窗外是高高的梧桐，枝丫长的很好，遮得窗子斑斑驳驳。
　　张奔望着窗外，右腿蜷缩起来。他侧过身子，伸出右手抱住膝盖。
　　他咧开了嘴，以至眼睛都被压成了两条缝儿，眼泪也不得不被挤了出来，可他没有出声。
　　每周一场的联赛等待起来是如此的漫长，不仅球迷每周等的抓心挠肝，有些球员其实也是。
　　而对于廖凡生来说，这种漫长更是几乎望不到边际。
　　从国青队集训结束回到俱乐部后，廖凡生每天照常参加球队的训练，但已经不可能在主力的一方了。
　　由此，他也很清楚，一直到转会自己也不可能再有多少时间能够上场比赛了，委顿感始终伴随着他。
　　几乎在每次训练后回到家中，廖凡生的心情都很阴郁。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独自躺在床上，黑夜和孤独使他无法自控地哭泣。
　　这种心情，廖凡生并没有和父母说，他不想对任何人说，包括陆路和卓乐，甚至也包括严进。
　　若在往时，他或许会同严进讲一讲，但这件事自己已经同严进讲过了，严进也答应替自己想法子，再去烦他，似乎不太合适了。
　　可这种情绪是瞒不住多久的，很快，廖凡生的父母便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出于关心，他们想要和儿子谈谈。
　　眼见父母不辞辛劳地在周末飞来找自己，廖凡生也不好再隐瞒，便讲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所以，严教练给你的建议你接受了是吗？”爸爸说道。
　　“是，我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既然严教练已经在帮你想法子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焦虑呢？”
　　“一天没球踢，我都不能安心，我害怕。”
　　“别害怕，儿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妈妈说道。
　　“是啊，其实一直以来，我们反而都希望你能遇到这样的挫折。”爸爸笑道。
　　“啊，什么？不会吧？”廖凡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我们的儿子，没有别人比我们更了解你。”爸爸说道，“从小到大，你做任何事情几乎都是最出色的，可人生不会一直这样。”
　　“一直出色不好吗？”廖凡生不解。
　　“没有不好，只是不现实。”爸爸笑道，“我所说的最出色，可不单单是指职业方面。人生还有太多值得探索的东西，工作只是一小部分。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如果你将工作当成你生活的全部，那你必须极其热爱你的工作，可即使是爱因斯坦也不可能做到。”
　　“对于我和你的妈妈，工作只是帮助我们有足够资本去完成其他人生探索的工具，就像现在。”爸爸双手一摊，“养育你，也是我们人生的探索。”
　　“所以，我就是你们探索的成果是吗？”廖凡生笑道。
　　“哈哈，可以这么说。”妈妈也笑了，“你爸爸的意思是，在你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中，还会有很多事情会让你感到像现在这样无助，你得学会去解决它们。”
　　“还会有很多？”廖凡生不想相信，“那太可怕了，不敢想。”
　　“很多人遇到你这样的经历都会不仅无助，而且沮丧，但我和你妈妈不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了呀。”爸爸笑道，“我们从来不会去奢求接下来的人生一帆风顺，我们知道还会遇到很多麻烦，所以当麻烦来临的时候，我们的心态就很好，我们会告诉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是很正常的，去解决它吧，就这么简单。”
　　“如果每次遇到麻烦时，我们都要抱怨，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是我，那我们就会陷入沮丧之中。”妈妈接着说道。
　　“可我这次遇到的麻烦，确实很倒霉，也不会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恐怕只有我吧。”廖凡生说道。
　　“别人遇到的麻烦你也未必能遇到呀，我所说的这些不是教你精神胜利法，不是让你自欺欺人，而是要你明白凡事皆有因果，要坦然面对。只要你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你的所作所为就会影响其他事情。你遇到这个麻烦，不是一时的，而是你的行为长期作用的结果，甚至要从你小时候说起呢。”
　　“小时候？我不明白。”
　　“是呀，你想想，如果你没有这么强的领导能力，没有当上队长，也没有认识卓乐，还会发生这件事情吗？”
　　“这倒是……但是……”廖凡生还想说什么，可却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所以你遇到这些麻烦是你自己决定的，不用怨天尤人，也不要沮丧，即使你再出色也会遇到这些麻烦的。我想你现在是时候自己去面对这些麻烦了，如果你能过了这一关，你的人生一定会更饱满。”
　　“我很想面对，可我应该怎么做呢，我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没法上场踢球，也没法和教练对抗，因为俱乐部也站在他那边。”
　　“安心一些，孩子，你不会没球踢的。你所焦虑的只是现在没球踢，而你要清楚自己的实力，不会没有俱乐部要你的，不是吗？”爸爸摊了摊手，“我不相信现在的足球世界，有球技有领导力的球员会没人要，所以你担心什么呢？”
　　爸爸这么一说，廖凡生顿时安心许多。确实，自己即使在俱乐部遭到了冷遇，可依然入选了国青队，而且还是主力兼第二队长，说明自己还是得到了认可。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在冬窗转会之前，我会好好训练，好好踢球，不让你们担心的。”
　　亚青赛开赛在即，孩子们也已经集训了大半个月了。
　　这第二次集训主要是不断磨合主力阵容，再进行一些微调。赛程出来后，教练组还要分析对手，制定针对性战术。
　　在了解小组赛对手比赛风格的基础上，教练组也安排了几场友谊赛，不过对手的实力并不强，当然，在这个时间节点想要找到实力和这支国青队相当的对手，基本不可能。
　　这种友谊赛的目的只是为了适应对手的比赛风格，毕竟每天都和替补对抗，风格实在太单一了，即使绞尽脑汁变幻替补队的花样，也难以达到太好的效果。
　　到了最后，真正比赛时教练组的战术分析和布置以及临场指挥，都是尤为重要的。
　　“老吴，最近几天怎么了，我看你很紧张。”接近比赛的前几天一次训练中王海德问道。
　　“有吗，你看出来了？”吴小峰略带尴尬地笑道。
　　“你这话说的。”王海德也笑了，“我能看出来啊，你这几天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可能是吧……我怕对不住这群孩子。”
　　“对不住？”
　　“是啊，有时候我甚至都后悔接了这个位置。我经验太少，但这些孩子天赋太好了，比我们当初要强得多，他们很可能是中国足球的黄金一代，我怕耽误了他们。”
　　“黄金一代？”王海德不太相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是一种感觉吧，我看他们踢球真的很舒服。”
　　“那就看看他们在亚青赛的表现吧。”
　　本届亚青赛，中国国青队和沙特、塔吉克斯坦、马来西亚分在C组，小组赛比赛将会在一周内结束，也就是说孩子们每三天都会有一场比赛，强度不可谓不高。
　　这也是世界性杯赛的普遍特点，毕竟将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球队聚集在一起，就不可能像俱乐部那样优哉游哉地每周一赛，成本也是大问题。
　　而密集赛程下球员各自在体质上的特点会暴露的更加明显，有些球员非常擅于踢这种赛程，而有些球员却不擅长，这取决于他们的体能状况和肌肉类型。
　　在体能教练的建议下，吴小峰安排孩子们进行了一次专业的体能检测，检测结果并不理想，因为球队的中场核心陆路的体能状况并不好。
　　检测结果显示，由于肌肉类型的关系，陆路并不适合高强度的频繁比赛，医生建议陆路能保证最佳状态的比赛方式是每五天一场，每场七十分钟。
　　这怎么可能呢，可如果陆路状态不好，球队的整体进攻就会受到很大影响，这教吴小峰很是头疼。
　　一切只能看孩子自己了！
　　小组赛第一轮的对手是马来西亚，也是小组中实力最弱的对手。赵事杰和卓乐在上下半场各入一球，中国国青队2比0轻取对手。
　　陆路在这场比赛中展现了出色的状态，全场有1次助攻，8次过人和4次威胁传球。
　　“真是可惜，赛程的安排不尽如人意。”吴小峰有些惋惜，“如果马来西亚是最后一个对手就很完美了。”
　　“为什么？”李路遥问道。
　　“陆路状态很好，但体检结果你们也都知道，小组赛赛程这么密集，我怕影响他在淘汰赛的表现。如果踢马来西亚是最后一场，也许可以让他休息休息，但最后一场是沙特，估计到时我们会和他们争小组第一，陆路就没机会休息了。”
　　“其实我一直想陆路这一场可以不上的，拿下应该没问题。”
　　“拿下确实没问题，但他必须得上，这是第一场比赛。”
　　这次行程在酒店房间的安排上，陆路和卓乐一个房间，而廖凡生则和方昌运一个房间。
　　“陆路，靠你了啊，争取把我喂成射手王！”回到酒店房间后，卓乐将耳机摘下向床上一扔，坐下笑道。
　　“我今天给你传了多少球啊，你才进了一个。”陆路略带揶揄道。
　　“对面门将开挂了好吧。”卓乐不服气，“不然我至少能来个帽子，也是倒霉。”
　　互相调侃几句后，卓乐就躺在床上玩游戏，陆路则打开电视，随便看看电视节目。
　　虽然随着手机和网络的愈加发展，电视正逐渐被淘汰，可对陆路来说，电视并不是什么令人厌倦的东西，因为从小家里就没有电视。
　　从上学开始，每个带过陆路的老师都夸赞陆路的专注力很强，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运动场上，他比其他孩子都要更加专心。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陆路自己也有了孩子，他才明白，自己这种专注力恐怕要得益于小时候自己没有平板电脑和电视能够看动画片，有的只有奶奶从废品堆里捡回来的幼儿图书。
　　此时躺在床上放松的陆路正看着电视中的旅游频道，画外音正在介绍的是新西兰的南岛。
　　“茂盛的雨林、清澈的湖泊，还有绿草茵茵的山坡，水清沙白的海滩等等……”
　　陆路看着屏幕上美妙的画面，不仅神往，自语道：“真好看，能带奶奶一起去就好了。”
　　一旁的卓乐听到，抬眼看了看屏幕，说道：“新西兰？你这次拿了奖金不就有钱了，足够去一次了。我再让我爸找人给你安排安排行程，让你和奶奶好好玩玩。”
　　卓乐成长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了解陆路了。他不再动不动就想自己用钱去解决陆路的问题，因为他知道陆路不会要他的钱，他学会了理解陆路的自尊。
　　这种程度的帮助陆路还是可以接受的，他也在心里开始盘算了，是时候让奶奶享受享受了。
　　就在陆路畅想之时，电话响了。
　　接到电话后的陆路没有说话，起身便光脚冲出房间。卓乐怔了会儿，忙翻身下床跟了出去。
　　“现在的子女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就把扔她自己在家里不闻不问？！”警局里一个房间内走出一名警察忿道，“本来可能还有救，都他妈的不是东西！”
　　“行啦，你也别气了。这老太太好像没子女，平时和孙子一起生活。”另一个警察安抚他道。
　　“孙子也该成年了吧，人呢？”那个警察仍然气愤难平。
　　“刚赶回来，十七岁的小伙子，青梅的球员，这几天在西亚跟国青队踢比赛，就没在家。”
　　就在两个警察交谈时，陆路正从转角走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他们面前走过，脸上挂着尚未干的泪痕。
　　这两天对陆路来说是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去世了。
　　在酒店得知消息后，卓乐和队里其他七八个孩子赶到房间，试图安慰陆路。
　　可陆路只在床边坐着发呆，谁也不理，一句话也不讲，一口东西也不吃。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小峰只能让陆路先回去，想来接下来的比赛他也是参加不了了。
　　陆路的第一次国青之旅就这样告终，可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宁愿从来没有入选过国青队。
　　此时，在警局的陆路听到了两位警察的谈话，才意识到如果自己在家的话，也许奶奶就可能得救。
　　“是因为我去参加国青队的比赛，奶奶才会死的。”陆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自责，“我踢球是为了让奶奶过上好生活，现在却害死了她，我为什么要踢球？”
　　知道陆路家里没有其他亲人，青梅俱乐部也贴心地安排了人员帮助陆路料理奶奶的后事。只是陆路的情绪仍是非常消沉，除了必要的程序外，几乎没有讲任何话。
　　廖凡生和卓乐都给他打过电话，可始终也没有人接，这让他们很担心，但他们不可能去找陆路，亚青赛第二场比赛就要开始了。
　　陆路离开后，吴小峰将原锋行足校的十号许嘉远安排到了陆路的位置，球队在整体战术上也更加灵活，左边锋赵事杰和右边锋刘跃频繁换位，时而下底时而内切，教对方防不胜防。
　　这样可苦了卓乐，多了两个爆点，也就意味着他的得分机会也少了许多，当赵事杰和刘跃内切时，自己还要跑位来牵扯防守球员来做掩护，他并不喜欢，但也只能听教练的安排。
　　小组赛第二场对阵塔吉克斯坦，凭借赵事杰的内切爆射，中国国青队1比0小胜，最后一场将与同样两战全胜的沙特争夺小组头名的位置。
　　“哎，第一场2比0，第二场1比0，第三场呢？”回酒店的大巴上，卓乐向同座的廖凡生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