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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犯视角  正能量  黑白对决

　　“我早该想到的……在食不裹腹的年代，还有什么是比种子更珍贵的东西呢？”
　　这些种子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黑暗中。它们的存在，是对刚刚那场惨烈牺牲最残酷的嘲弄。
　　“啊——！”
　　一阵长长的、难堪的沉默过后，男人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嚎叫，手臂高高扬起，将漆盒狠狠砸向地面。啪嚓一声脆响，朽木碎裂，种子溅落在泥水里，瞬间被浑浊的泥浆吞没。
　　男人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中，双手深深插入湿透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王绍远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兄弟……”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低沉：“别这样……东西没了，人活着就好。这雨太大了，再淋下去要生大病，找个地方避避吧？”
　　男人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王绍远，雨水混杂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活着？”他重复一句：“七个人！七个活生生的人！就为了这么几粒烂种子！全没了！全他妈没了！”他猛地指向身后那片吞噬了同伴的黑暗山林，“老刀、瘦子、阿梅、素琳……他们……他们连尸首都……”
　　王绍远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男人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蠢？特别贪？人死了一个又一个，我们却还是一门心思往里冲，就为了这破盒子里的‘宝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活该？”
　　王绍远的手停在半空。
　　“没有”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什么东西值得用命去换。”
　　“值得？”男人一声惨笑，目光空洞地投向无边的雨幕：“你这种……你有幸，生在一个强大、富庶的国家，当然不明白。命？呵，命在我们那边，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走！”他抹了把脸，声音麻木：“找个地方……避雨。”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泥泞的山坡上跋涉。雨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地间一片混沌。雨水顺着脖子灌进衣领，带走两人身上残余的体温。王绍远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男人的状态更差，他失魂落魄，有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滚下山坡。
　　王绍远只好拽着他走。
　　“那边！”王绍远指着山坡下一处隐约的凸起轮廓喊道。那像是一个废弃的守林人窝棚，用粗大的原木和树皮搭建，屋顶已经塌陷了一小半，但勉强能遮挡风雨。
　　窝棚里堆着些一些朽烂的干草，但对他们来说，这样一个四面漏风的破败之所，已是绝境中的天堂。
　　两人挤在相对完好的角落，王绍远摸索着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小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压缩饼干。他掰开一半，递给蜷缩在角落的男人。
　　男人看着递到眼前的饼干，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啃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我叫吴奈温”过了许久，男人才再次开口：“刚才死在那墓里的七个人……都是我的同乡，我们来自澜甸掸邦东北，一个叫鸦鸣村的小村子。”
　　“知道我们那儿什么样吗？穷！穷得连鬼都嫌弃！种地？那点山地，石头比土多，种一年苞谷，还不够自己吃半年。山是绿的，水是清的，可人……是黄的，饿的。”
　　“娃娃们光着脚满山跑，脚底板比牛皮还厚，可还是经常被石头、刺藤扎得流血。大人们……脸上除了皱纹，就是愁。”
　　“为了活命，为了能让寨子里的娃娃多吃一口饭，少饿死几个，我们什么苦没吃过？”吴奈温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下矿洞，背矿石，一天下来肩膀磨烂，肺里吸满了灰，拿到的钱还不够买一袋米。给那些毒品贩子当脚夫，背着重重的货翻山越岭，像骡子一样，随时可能踩到地雷，或者被山里的野路子武装抓去，运气好挨顿打，运气不好……人就没了。”
　　“后来听说，东大这边……机会多。”他的眼睛短暂的亮了一下：“我们几个胆子大的，就偷偷翻山过来了。没有身份，没有证明，像老鼠一样。在建筑工地上搬砖，在伐木场里抬木头，在边境的小矿上挖石头……活儿比在澜甸还累，工头欺负我们黑户，工钱压得极低，动不动就克扣。可就算这样，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也比在我们那边多得多。”
　　“我们想着，再熬几年，攒够了钱，回去就能给寨子修条路，或者……打口深点的井。”
　　“可东大……查得越来越严了。警察到处查身份。有一次，工棚被查了，我们几个没身份的被抓住，关了几天，挨了打，最后被赶回了澜甸。攒的那点钱……全没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王绍远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了。
　　窝棚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只剩下单调的滴答声。
　　“就在我灰心丧气，准备认命回寨子等死的时候……”吴奈温的声音再次响起：“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大雨。我跟同伴们走散了，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在边境的野林子里乱走，想找个地方躲雨。一脚踩空，滚进了一个被雨水冲塌了大半的土坑里。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坑……是一个塌了的坟。”
　　“我当时又冷又怕，缩在坟坑的角落里，只想等雨停。借着闪电的光，我看见坑壁塌陷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也许是冻得神志不清了，也许是绝望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了勇气，我就……爬了进去。”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
　　“里面不大，就是个简单的土穴，棺材都烂了。我在烂泥和朽木里乱摸……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硬硬的东西。”吴奈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雨夜：“我把它抠出来，擦掉泥，是个青绿色的瓷瓶子，样子很怪，不像我们装水的罐子。当时只觉得好看，揣在怀里就爬了出来。”
　　“后来，我揣着这个瓶子，一路流浪，到了一个叫瑞丽的口岸。在街边一个卖米线的摊子后面蹲着啃冷馒头的时候，被一个看着很有派头的男人注意到了。他问我瓶子哪来的，我哪敢说实话，就说是祖传的。他看了很久，最后……给了我一叠钱。”吴奈温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那么厚一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那商人说，这是东大古时候的东西，叫‘影青’，值钱得很。他还告诉我，地下埋着很多这样的宝贝，都是古人留下来的财富。”吴奈温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那一刻，我感觉老天爷给我开了条活路！一条金光大道！盗墓！对，就是你们东大人说的‘倒斗’！不用再卖苦力，不用再看人脸色，只要找到那些埋在地下的宝贝，就能换钱！很多很多钱！就能让鸦鸣村不再挨饿！就能让娃娃们穿上新鞋！”
　　“回到寨子，我把想法一说，老刀、瘦子他们……眼睛都红了。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挺直腰杆活着？我们凑钱，买工具，买绳子，买油灯、手电筒……我还托人，从东大这边偷偷带回来一些讲风水的旧书、讲古墓的旧杂志。看不懂东大字，就看图，硬记那些山形水势、星象方位。”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我们成了盗墓贼。专门在澜甸靠近东大的边境深山里转，也……也偷偷越境，但不敢深入，只敢在边境线附近的山里找。可边境穷山恶水，哪有多少大墓？都是些小土坟，挖十座，九座空，偶尔找到一个有点东西的，换的钱，也就勉强糊口，离改变村子……还差得远。”
　　“直到……我们打听到了这座‘葛汉大王’墓。”吴奈温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悔恨：“都说这是南中大姓的祖坟，埋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我们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是改变整个寨子命运的机会！我们准备了很久，计划了很久……结果……”他猛地抱住头，压抑的呜咽声再次响起：“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男人崩溃的哭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成一片。王绍远伸出手，轻轻落在吴奈温剧烈颤抖的背上。
　　“不是你的错，是这墓太邪门，是这世道……太难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带着他们的那份……活下去。”
　　吴奈温的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往前看？怎么往前看？兄弟们都没了，寨子还在等着……我拿什么回去？拿什么……去见那些眼巴巴等着的老人和孩子？又有什么脸，跟那些死在墓里的兄弟姐妹的家人交待？”
　　“先活下去。”王绍远说的很坚决：“离开这里。找个有人的地方，弄点热的吃食，换身干衣服。你身上还有力气，我也还有点……总会有办法的。”
　　“雨好像小点了。我们得趁天没完全亮，赶紧下山，否则被人看见，可就说不清了。”
　　吴奈温茫然地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寒冷有些僵硬。
　　雨势转成了连绵的细雨。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更加艰难，被雨水浸泡松软的泥土和落叶层下，隐藏着尖锐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两人跌跌撞撞，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坡度终于开始趋于平缓。
　　突然，吴奈温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王绍远想拉他，自己反而被扯倒了。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微弱的铃铛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王绍远精神一振，那是牲口脖子上挂的铜铃声！
　　“听！有铃声！附近有人！”
　　吴奈温眼中有了光彩。
　　两人互相搀扶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脚下的路渐渐清晰起来……
　　当他们钻出一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浑浊的河流出现在下方不远处，水流湍急，发出哗哗的声响。河对岸，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亮起了点点灯火！
　　这是一个小镇，高低错落的吊脚楼在晨光和雨雾中影影绰绰，有人已经起床，几缕湿漉漉的炊烟顽强地从屋顶升起，混合着饭菜的微弱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过河面，钻入两人的鼻腔。
　　河面上，一座用圆木搭建的简易廊桥，连接着两岸。桥头，影影绰绰能看到两三个人影，还有一两头驮着货物的骡马。那清脆的铜铃声，正是从骡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的。
　　“到了……”吴奈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一声叹息。
　　王绍远脸上浮出笑容：“我们东大有句古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看！眼前不就有座桥？走，过桥。找个地方，先吃口热的，暖暖身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他率先迈开脚步，踩着泥泞向廊桥走去。
　　吴奈温看着王绍远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河对岸的小镇灯火，挣扎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桥下的河水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呜咽奔流，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打着旋涡，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还未被照亮的黑暗。
　　雨终于是停了下来，通红的旭日拨开云雾，俯视着众生。
　　廊桥在两人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个穿着筒裙的妇女背着竹篓匆匆走过，对两个浑身泥泞的外乡人投来短暂一瞥。
　　“先找吃的。”
　　王绍远的目光停留在路边一家冒着热气的铺子前。竹竿挑着的布幡上，“阿月米线”四个字微微晃动。
　　铺子很小，只有四张油光发亮的矮桌。王绍远选了最里侧背对门口的位置，吴奈温在他对面坐下。老板娘是个面庞黝黑的傣族妇女，端来两碗飘着红油的鸡汤米线时，视线在他们沾满泥浆的裤脚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多问。
　　滚烫的汤水混着米线滑入食道，王绍远感到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吴奈温埋头狼吞虎咽，滚烫的汤汁溅到手上也浑然不觉。
　　某一刻，王绍远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墙上那面被油烟熏得模糊的镜子，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镜面反射着街景：一个挑着山货的佤族老汉正与摊贩讨价还价，几个光脚的孩子追着一条瘸腿的黄狗跑过，溅起泥水。然后……在镜面的边缘，出现了几个与这慵懒晨光格格不入的身影。
　　六个男人，清一色的黑色夹克，裤腿利落地塞进厚底军靴。他们像楔子一样钉在街角，为首那人尤为显眼，身形壮硕如铁塔，一道比吴奈温眉上的疤痕更为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侧眉骨斜劈而下，几乎撕裂了半张脸，最终消失在紧绷的嘴角。他右手看似随意地插在夹克口袋里，夹克下摆被顶起一个不自然的硬朗轮廓。
　　王绍远捏着竹筷的指关节瞬间泛白，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挑起一箸米线。他压低声音，嘴唇几乎没动：“门口，六个，带头的疤脸。”
　　吴奈温疑惑抬头：“认识？”
　　“有仇！”
　　“要不要我……”吴奈温眼色一厉。
　　王绍远轻轻摇头：“打不过，他们有枪。”
　　吴奈温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手中的勺子微微一晃，汤汁溅到桌上。王绍远在桌下用脚尖狠狠踢了他一下。
　　“低头，吃完。”王绍远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别慌，当没看见。”
　　店外，疤脸男人似乎对米线铺产生了兴趣，锐利的目光穿透门帘的缝隙，在某个瞬间定格。他朝身边一个手下偏了偏头，那人立刻朝着铺子走来。
　　王绍远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带倒了身后的竹凳。他一把拽起还在发懵的吴奈温，声音拔高，烦躁地大吼：“催什么催！不就欠你两筐山货钱吗？老子这就去拿！老板娘，钱放桌上了！”他拍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拽着吴奈温就往后厨方向走。
　　“哎！后门不通……”老板娘话音未落，两人已掀开油腻的蓝布门帘，撞进了弥漫着猪油和酸菜气味的厨房。一个正在切辣椒的帮工惊愕地抬起头。王绍远看也不看，推开一扇堆满柴火的侧门，外面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污水巷。
　　巷子里弥漫着腐烂菜叶和动物内脏的恶臭。两人刚冲出来，就听见米线铺前门传来呵斥声和竹凳被撞翻的声响。
　　被发现了！
　　“分头走！”王绍远低吼，一把将吴奈温推向巷子左侧堆满破筐的岔道，他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扑向右侧陡峭的石阶，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石阶湿滑，布满青苔，尽头是一排摇摇欲坠的吊脚楼。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喝：“站住！”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几乎同时响起！噗！噗！两发子弹狠狠凿进王绍远头顶上方不足半尺的木柱，木屑纷飞！对方显然有所顾忌，不敢在人群密集处肆意开枪，使用的是加装了简易消音器的手枪，沉闷的枪声被市集的嘈杂迅速吞没。
　　王绍远撞开一扇虚掩的后门，扑进一户人家。屋里一个正在纺线的老妇人惊叫起来。他顾不上解释，从后窗翻出，跳进另一条更狭窄的巷道。
　　出了小镇，一片陡峭的山坡横亘眼前，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植被，昨夜暴雨冲刷后的山体裸露着暗红的泥土。
　　王绍远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再次逼近，子弹呼啸着钻入身旁的树干。
　　他拼尽全力钻进密林深处，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一个上午几乎都是在逃亡中度过。身后的枪声和呼喊声终于变得遥远模糊。
　　王绍远瘫倒在一棵松树下，耳中除了林间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确认再无其他异响，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然而，仅仅是片刻，一阵轻风带来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