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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第三十一章 失肉疑云
　　对吕全有执行死刑的那天，刑场设在市郊一处很空阔的野地里，警戒线外挤满了群众，可谓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死刑的执行。有许多端着步枪的警察在紧张地维持秩序。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辆车缓缓驶来。众车停住，包括吕全有在内的十三名死刑犯被押了下来。他们都被五花大绑，每个人的脖子上还都挂着一个牌子，吕全有脖子上挂的牌子上写着“杀人犯吕全有”，上面还打了一个红红的大叉子。他们被勒令在指定的位置背对射手跪好。其他人都很听话地跪成一排，即便已经瘫软的死刑犯也在司法警察的扶持下跪好。吕全有却坚持不跪，他说道：“我不跪。我杀人，我偿命。可是，就是死，我也有我的人格，凭啥让我下跪？”
　　押解他的一个司法警察说道：“一个死刑犯有鸡巴啥人格？”说着，一脚将吕全有踢跪在地。
　　吕全有大怒，冲着那个司法警察骂道：“你说的是人话吗？操你妈的！”同时挣扎着要立起来。
　　这时，指挥长过来问道：“出什么状况了？”
　　那个司法警察说道：“他不跪，还骂人。”
　　吕全有大喊：“我就不跪，我有人格。”
　　指挥长问道：“你是不是杀了人？”
　　吕全有点头答道：“是。”
　　指挥长说道：“这不是侮辱你的人格，这是你在向人民谢罪。全凭你这一跪，体现你的认罪和忏悔。等死刑执行完了，你的罪业也就消除了。”
　　吕全有点点头：“你说的对。可是，我……我委屈。”
　　指挥长一愣，问道：“委屈？死刑犯都是喊冤枉，从没谁喊委屈的，你喊委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人不是你杀的？”
　　吕全有说道：“人是我杀的，我认罪服法，但我不服！我听说文化大革命中的学生头头韩啥来着？违法立案审查了四百多人，非法关押一百多人，迫害致死二十多人，他也没判死刑，我只杀了一个人，凭啥判我死刑？”
　　指挥长答道：“我们不负责他的案子。中国也不是判例法国家。不过，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一个人做错了事，即便政府没有追究到位，老天也迟早会予以补足。要是帐没有算到本人头上，子孙后代恐怕就要遭殃。”
　　吕全有疑惑道：“啥是判例法？”
　　指挥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那个司法警察说道：“快死的人了，管那么多事儿干啥？”
　　吕全有摇摇头：“我还是委屈。我听说日本的铃木昭久率人在河北省滦县的潘家代庄杀了一千多人，甚至把小婴儿摔到石磙上活活摔死，结果也没判死刑。我只杀了一个人，凭啥判我死刑？”
　　指挥长笑道：“你怎么能和战犯相比？”
　　吕全有吼道：“他哪里是战犯？是杀人魔王！”
　　那个司法警察不耐烦地说道：“大丈夫死就死个痛快，咋这么多废话呢？有用吗？”
　　吕全有点点头，长叹一声，就地跪好。
　　随着指挥长的射击口令，枪声响起，十三个死刑犯同时倒地。
　　屈荷看到吕全有被处决了，拍手称快，回到家里抱着两个孩子左亲右亲，兴奋地对还在卧炕不起的何巧说道：“妈，吕全有挨枪子儿了。”
　　何巧自从吕全有被抓的那天起就开始生病，经常暗自流泪，到现在还没有痊愈，闻得屈荷之言哭道：“你……以后别提这事儿了。我……我害怕。”
　　屈荷问道：“妈，你究竟咋着了？这发烧、浑身没劲儿都俩月多了，你的病咋还不好？”
　　何巧叹口气，说道：“不知道，没准儿是中邪了。——荷花啊，以后你也别那样说了，吕全有对咱家不错。”
　　屈荷颇觉扫兴，领着齐东强、齐丽就走。
　　何巧问道：“干啥去？”
　　屈荷说道：“带着孩子们透透气去，在家里太闷。”
　　屈荷领着齐东强、齐丽来到齐长平家院门口，又是齐东强猛劲地敲门。齐长平把门打开，把他们让进去。屈荷一望，院子里多了一架梯子——那梯子是用两根粗长的木棍做两边的支架又绑上一些稍粗的木棍做横梁而制成，正在墙边靠着，就问道：“你啥时候做的梯子？”
　　齐长平笑道：“刚做好的，做的不好。”
　　屈荷笑道：“你说话还真有意思，究竟是做的好还是不好？”
　　齐长平摇摇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屈荷又看看那梯子，说道：“齐长平，这梯子的横木看着好象有点儿细，能架住人吗？”
　　齐长平笑道：“这梯子也就我一个人使，能架住我就够了。我寻思着，有啥东西能撂房上的就撂房上，省点儿地方。”
　　他们说着说着，来到梯子近前，都停住了脚步。齐东强对齐丽说道：“妹子，你扶着点儿，我上上试试。”
　　齐丽说道：“哥，你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齐长平笑道：“这俩孩子都长大了。”
　　屈荷说道：“让他们玩吧，咱屋待着去。”又冲齐东强说道：“别上高了啊。”说罢，与齐长平进了屋。
　　屈荷看看屋里的布置，说道：“你还真能干，听说十里八村的钱都让你挣去了。”
　　齐长平笑笑 ，说道：“其实，我干的活儿，除了画画，谁都干得了，就是人们……”
　　屈荷问道：“长平，咱俩复婚呗，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
　　齐长平支吾道：“我……我……”
　　屈荷急道：“我什么我？你说啊。”
　　正在这时，外面扑腾一声响，紧接着又听到孩子们哇哇的哭声，齐长平叫声不好，向外就跑。屈荷紧跟着跑了出去。他们来到院子里一看，那梯子倒在一边，齐东强正坐在地上抱着左腿大哭，齐丽则立在一旁哭着：“哥，哥。”
　　“哎呀，快走。”齐长平说着，背起齐东强就走。
　　屈荷哭道：“上哪去？”
　　齐长平边走边说道：“郝大夫没了，何家铺有个大夫，咱上那去。”
　　屈荷点点头：“你先去，我把齐丽送回去，就追你去。”
　　齐丽哭道：“我要陪我哥。”
　　屈荷气道：“还说呢，准是你没扶好。”
　　齐长平背着齐东强刚出村西口，屈荷就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们一同到了村西的桥边，齐长平已是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屈荷急忙用袖子给他擦脸，齐长平伸胳膊一挡，笑道：“不用了，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屈荷一愣，旋即生气地说道：“把他放下来，我背。”
　　齐长平说道：“也好，一个人还真够呛能背到。”说着，他把齐东强转给了屈荷。
　　屈荷背着齐东强，白了齐长平一眼，骂道：“混蛋，不识抬举。”
　　就这样，他们轮着背齐东强，到了仁村，又走了约有八里路总算来到了何家铺。但是，大夫是谁？在哪住？他们都不知道。屈荷说道：“要不，上我二姨家问问去，他们是这个村的。”
　　他们在街上走着，不时地四处张望。齐长平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妇女正在门前倒灰，就对屈荷说道：“跟前有人，咱们问问去。”
　　他们来到那妇女跟前。齐长平问道：“妹子，打扰了。我借问一下，你们村的大夫住哪？”
　　那妇女抬头一看，惊喜地说道：“齐长平，是你？”
　　齐长平一看，也笑了：“何华，是你啊，你回娘家了？”
　　何华眼睛湿润了：“他没了。我……我带你们去吧。”又看了屈荷一眼：“嫂子真俊！”
　　齐长平急忙说道：“不是，她是我前妻。”
　　何华尴尬地笑笑：“对不起啊。”
　　屈荷问道：“你们是……”
　　何华说道：“我们是老同学。”
　　屈荷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骂齐长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个？”
　　何华支吾道：“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很快，他们几个来到了一户人家，那家的柜上摆满了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正立在屋地上用听诊器给一个坐在炕沿上的男子诊听心跳、呼吸。齐长平把齐东强放到炕沿上，屈荷扶住齐东强，这才发现齐东强已经睡着了，就把他挪到炕里，让他慢慢地倒下。
　　何华问道：“何大夫，我哥咋样啊？”
　　何大夫说道：“何良他发烧了，没啥大事儿。”
　　何良问道：“妹子，你咋来了？”
　　何华说道：“我同学找不着何大夫家，我把他们带来了。”说着，她指了指齐长平。
　　何良笑道：“开啥玩笑？你和十几岁的小孩儿是同学？”
　　何华说道：“哥，人家就是长得年轻。别看这样，人家可能耐了，啥买卖都做，整个一个捞钱的大耙子，钱有的是。——我的那张画就是他画的。”
　　何良问道：“真的假的？”
　　齐长平急忙说道：“哥，你快别听何华取笑我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何华笑道：“钱再多也是你的，又没人偷你、抢你。”
　　何良问道：“你哪个村儿的？”
　　齐长平答道：“榆树村的。”
　　何大夫给何良检查完，说道：“你照常吃药就行了，没啥大事儿。”何良整理好衣服，又看了齐长平一眼，默不作声地去了。
　　何大夫看看屈荷。屈荷说道：“大夫，这孩子从梯子上掉下来把腿摔了，恐怕摔得挺严重，他抱着腿哭，你给看看吧。”
　　何大夫上炕去，给齐东强检查了一番，见他只有左腿有一处青肿，就抓住他的左腿屈伸了两下，又在那肿处揉揉，见齐东强没有什么反应，接着在那肿处涂了些消肿止痛酊，然后说道： “他把腿摔肿了，慢慢地肿消下去就好了，积不了水，没啥大事儿。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摔得害了怕。”
　　屈荷抹抹额头的汗，笑道：“那太好了。”又摸摸兜，看了看齐长平。
　　齐长平一笑，从兜里掏出二角钱，递给何大夫：“谢谢你了，这就当你的诊费吧。”
　　何大夫接过钱，看看齐东强，说道：“这孩子还没醒，就在这睡吧。睡醒了再走，别闪汗。”
　　屈荷点点头。
　　何华冲齐长平笑道：“你儿子长得可真俊，真随你。”
　　齐长平一愣，稍后笑笑：“哪里？哪里？”
　　何华说道：“让孩子先睡着，上我家待会儿去呗。”
　　齐长平一笑：“改日吧，孩子没准儿啥时候醒，醒了我们就走，家里人等着还挺着急呢。”
　　何华不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齐长平看。齐长平觉察到了，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
　　屈荷见状，咳嗽两下，说道：“你总盯着他看啥？人家多看你两眼，你就说人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总盯着他看，是不是想吃龙肉了？”
　　何华一缓神，笑道：“啊……没有，我……我就是想，他咋一点也不见老呢？”
　　屈荷白了何华一眼：“行了吧，你家里就一点儿事儿没有？总在这耗着干啥啊？”
　　何华尴尬地笑笑：“说的是，我家里正有事呢，我得回去了。”说罢，转身去了。
　　屈荷他们又等了约有二十分钟，齐东强才醒。屈荷背着齐东强向外走，齐长平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到何家铺村头，齐长平见屈荷始终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就问道：“荷花啊，你也别难过，东强他……”
　　“行了，”屈荷没好气地说道：“怪不得你不同意和我复婚呢，闹了半天，这儿有个小妖精。”
　　齐长平笑道：“你想哪去了？我们只是同学。再者说了，我这样的，人家能看上，那才叫怪呢。”
　　这时，齐东强问道：“妈，啥是小妖精啊？”
　　屈荷气呼呼地说道：“问你大，他最清楚了。”
　　齐东强于是问道：“大，啥是小妖精啊？”
　　齐长平一时语塞，又不能不答，想了想，说道：“小妖精啊，这个……只有大人能明白，小孩儿就别问了。”
　　齐东强哦了一声，果然不再追问。
　　他们又沉闷着走了几里路，还是齐长平打破沉默：“荷花啊，我不可能和你复婚，你就别老是把咱俩扯一块儿了。你想，结婚的时候我就带着绿帽子，背着大黑锅，现在绿帽子摘了。为了你，黑锅我还得背着，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儿。我就够难的了，你可怜可怜我，别再添乱了。”
　　齐东强向齐长平身后望望，说道：“大，你没背着黑锅啊，黑锅在哪呢？我咋看不着？”
　　屈荷叹口气：“长平，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我们娘仨的日子更不容易，你就不能……”
　　齐长平打断她的话：“行了，我的意思已经够明确了，咱都别说了。当着孩子，咱们有点儿话多。”
　　过了几天，齐东强的腿消肿了。又过了约有一个多月，何巧的病也好了。屈荷等人这才放了心。
　　这年秋天，吕小朵又生了个女孩，屈定给他取名屈丽菊。
　　冬天很快又来了。为过年，齐长平杀了年猪。在东北，冬天的天气格外寒冷，为储备猪肉，有在园子里刨个大坑把猪肉放到里面，然后浇上水再埋起来的，这种储肉方式比较省肉，因为很少有人经常刨肉吃。有把猪肉放在房上，用塑料布蒙住再压上砖的，这种储肉方式比较实用，因为割取肉比较方便。齐长平则是将那一小扇猪肉放在房上，另一扇猪肉埋起来，两种储肉方式兼而用之。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齐长平想到该给父母送年肉了，就拿着菜刀去房上割肉。他把梯子竖靠在墙上时发现梯子的一根横木折了，不禁暗自纳闷：“这两天我也没使，它咋坏了？”小心翼翼地蹬着梯子上了房，齐长平一望那被塑料蒙着的肉堆大惊：“这堆咋比原来小多了呢？”在把塑料布掀开的一刹那他呆住了，整整一扇猪肉不见了。再看看，只见里面罗着几块砖头，这砖堆的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些字迹。齐长平拿开砖，取过纸条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特别有劲道的字迹：“顺去此肉乐不支，临别留下一首诗。家若有猪肥大后，明年我还取了吃。可人来此拜访”。
　　“妈的，真是太嚣张了！真是太可恶了！”齐长平一边骂一边撕那纸条，可是，刚把那纸条撕了个小口儿，他就停住了：“这是证据啊，得留着。”
　　齐长平从房上下来，想了想，到园子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刨开冻土，取出那扇冻猪肉，拿回屋里，放到过堂屋中。等那肉化了冻，从上面割了些猪肉，给父母及齐东强兄妹都送了些。在送猪肉时免不了讲了猪肉被盗的事，闻者无不气愤。屈荷还把他数落了一番：“全村儿就你把猪肉搁房上了，也就是你的猪肉丢了，没脑子，活该！”
　　齐长平回到家里，越想越气，不顾天气寒冷，马上到莲花乡派出所走了一趟。所长孙定听了齐长平的讲述，又看了看那纸条，问道：“你家的猪肉啥时候丢的？你家养狗了么？”
　　齐长平答道：“丢猪肉的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今天才发现，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我养了两只狗，可它们晚上都没叫唤啊。”
　　孙定又问道：“你们村里有姓何的么？”
　　齐长平答道：“有啊，就一家，那人叫何苦来。”
　　孙定把那纸条又递给齐长平：“你看看，纸条上的字是不是何苦来的笔迹？”
　　齐长平看了看，说道：“何苦来就爱告状，我挺讨厌他，和他来往极少，没看见过他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