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一九六四年下放在湖南浏阳大围山的知青
熊者雄站在村口的大道上挥动手臂直到于诗与飞达消失在大山之后才慢慢地放下手。他低着头信步向山林走去。在一座土筑墙杉皮盖顶的房子前站住了脚,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挂在大门边的“大鹏山知青点”的牌子。此时他真的想哭,真的想大哭一场!但他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在心里念道:“那时我好幼稚,以自己是他们的领导,如今回忆起来,他们才是我踏入人生社会的老师。那是一群生龙活虎般的知识青年,曾几何时,好一场轰轰烈烈!如今参军的、考上学校的、招工的、还有在那场灾难中英勇牺牲的,真的是走的走了,死的死了!人去楼空。”往事历历如画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刚被吸收为社教工作队政治学徒的熊者雄被叫到公社党委办公室。
“小熊同志,市里要下放一批知识青年到我们公社的大鹏山,组织上决定派你去那里领导他们。这工作对你来说应当是最适合不过了。因为你本身也是一个青年人,与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与追求,有共同的语言。但是你要记住你与他们是不能完全等同的,不要忘记你是一个领导者。你要善于洞察和处理好在知青中发生的问题。知青中绝大多数都是纯朴的,但是由于他们的出身各不相同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因此要求你在工作中还要有政治的敏锐感,善于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去发现问题和处理问题。”
大鹏山本来是古木参天,翠竹成阵,在一千九百五十八年的全民大炼钢铁期间为烧制木炭而被砍伐一空,如今只留下凄凄寒风吹拂着的黄茅枯草。
洪婉走进杉皮房把行包往床架上一丢就往山上跑,一窝蜂十几个知青都跟在她后面。
“大鹏山——我们来了!”知青们站在一个小山头上,面向苍穹旷野气状山河地大声呼喊。
“同志们,从今以后我们就在这十分简陋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安居乐业了!’说简陋其实也很适用。你们看,这中间厅堂既是我们一日三餐的食堂又是大家集中学习开会议事的聚议厅。多气派呀!厅堂的左边是男宿舍,右边是女宿舍。厅堂的后面是仓储室、厨房、洗浴室和男女卫生间。好适用好方便啊!说艰苦其实也不尽然,我们有真正的自来水。因为高山有好水呀,那清清的山泉水直接流入到了我们的厨房洗浴室和卫生间。你们还会说这条件不好吗?好吧,那么我们还是先相互认识一下。首先我自报家门,小姓熊名者雄。现在我按花名册,点到谁就请举下手。先男后女:飞达,啊,好帅的小伙子。于诗,你这名字忒具文化特色。刘家范,希望你处处起表范作用。文楷,你是共青团员。邓昭北,王尚思,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取得好。洪婉,你在居委会就是团支部书记。李上白,看来你年龄最小,还不满十六岁。尤多多,范春枝,夏雨岚你们的名字都好听。巩辉,你也是共青团员。海尔西,任之为,你们的名字很有特色,不一般,超脱俗套。好啦,开玩笑了。 借用古人一句话,从此以后我们就落地为朋友吧!共同奋斗在这深山里。”熊者雄就这样和知青们生活在一起了。
知青点上第一餐饭非常丰盛,主菜有红烧肉、红辣椒蒸鱼、油炸豆腐等等。大家吃得非常高兴。可是到第二天餐桌上就只一碗白菜、一碗东瓜和一钵漂着几丝海带的汤。
“这是什么臭搞法,把我们当劳改犯是不是!”曾习把饭碗使劲往地上一砸冲出饭堂。
熊者雄奔了出去一把揪住他:“你以为这是在你家里可以撒娇呀!这里就是改造你这样的四手不伸的少爷公子的地方!你想怎么样?”
“你敢怎样?”曾习反转来也揪住熊者雄。
知青们都围了上来把他两围在中间。
洪婉扒开围着的人走到曾习面前把两个人的手分开:“同志们,今天的伙食是差了些,但我们能怪谁呢?我们知青是来劳动锻炼,是来改造客观世界,是来创造社会物质财富的。凭心而论现在我们每进口一汤一水一粮一菜都是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我觉得现在我们吃的好也好不好也好,我们实在没有多少发言权。何况当今我们处于交通十分困的深山里,即使有钱,运输也很困难。所以说对当前我们的困难生活大家都要有思想准备。我想我们每个知青来到这里都有一颗雄心壮志要创造未来美好生活。那么,我们就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之后,我们种上粮食蔬菜喂上鸡鸭猪羊,每天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自食其力地吃鱼吃肉。”她拍着曾习的肩:“到那时我看你有脾气都发不出来而且会笑口常开。”
洪婉这么一说,曾习也露出了笑容,大家一齐鼓掌。
大家散了之后,熊者雄把洪婉拉到僻静处:“今天这件事恐怕不能就这样过去?”
“你的意思?”
“晚饭后召开一个民主生活会,让大家对曾习砸饭碗的行为开展讨论。以此来整顿知青队伍。”
“……”
“你怎么不说话?我看你在知青中比较成熟,这事才与你商量。”
“我能说什么好呢?我也是一个知青。”
“刚才你能站出来扯开曾习,而且说出话来也服人心,所以我觉得你一来到这里就显得在知青中是一个脱颖而出的人才。”
“你过奖了。至于曾习这回事,领导上怎么处置,那只能全凭领导者的领导才华与权力运用的艺术性。如果硬要我发表看法,我站在知青的立场上,总是不希望一来到这里就受到下马威式的整治。况且刚才他也露出了笑容说明知道自己的行为错了。”
熊者雄再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洪婉。
二
清晨,东方微曦,李上白起床一个人又跑到那个山包上。昨夜几乎一夜未入眠,此时她眺望远远近近重峦叠嶂座座山峰。难道我们会要在这山峦之地生根、开花、结果,生活一辈子?我的人生座标就定格于此?眼前一片迷惘。她真想仰天大哭一场!
不知什么时候洪婉不声不响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回头望了她一眼:“早上好!”便低着头走下山坡。
“我的知青朋友们,农村是个广阔天地,青年们在这里是大有作为的!你们看,”熊者雄挥动手臂,“我们的左边右边和后面都是大片大片的山场,我们的下面本来是一片水田,在大跃进吃公共食堂饭时期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搬到山下去了,所以,现在只留下一片十多亩茅草地。今后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垦,种粮种菜植树造林。按照政策,知青下放的第一年由国家供应粮油,第二年起一切都要靠自给自足。所以,今后大家的生活过得怎样就要看大家的辛勤劳动了。在生产劳动中大家都不要偷懒,不要出工不出力,不要磨洋工啊,每天收工后我们要按劳动效率评工记分,秋后是多劳多得。好啦,除了做饭的今天的工作是开荒整理田土。”吃过早饭,熊者雄把大招集在一起说。
“这个青年伢子算那根葱?”于诗附在飞达耳边说。
“观其行听其言。今后搞得不好就他当他的领导我们干我们的事情。”飞达也是悄声地说。
知青们每人掮一把锄头下地。
从未干过体力劳动的知青们,时近中午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上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洪婉见李上白越来越举不起锄头。
“洪婉姐,你看。”李上白伸出两只全是水泡的手,而且有的水泡还流出粘粘液汁。
洪婉也同时伸出自己的手,两个人的手一样的水泡一样的流着液汁。
洪婉又走到男知青于诗面前看他的手,原来也和自己的一样。她笑着说“我以为男子汉没有女孩子那样娇嫩,原来都一样。”她望着熊者雄:“熊领导,大家的手都起了泡,一握锄头就痛得难受,是不是让大家休息一下?”
“休息?什么叫锻炼?如果怕苦怕痛要你们下放干什么?越是艰苦越要坚持。水泡破了再坚持用力就能结成茧,要知道,笋箨脱落方成竹。就是说只有通过劳动的磨练才能在身体上和思想上把自己脱茧成为劳动人民。”
“熊领导到底不愧是一个领导者,说出话来理论上是一套套的,佩服佩服。只不过我们这些人下放到这里也知道不是来好玩的,也都作好了经受艰苦磨炼的思想准备。不然还不到一上午大家的手怎么会起泡哩?说明谁都没有偷懒。我看熊领导身材这么瘦弱,我们知青大家兑点钱,明天去买一头猪杀了让你一个人吃了,一天就吃成个大胖子怎么样?”飞达笑着说。
工地上一片哄笑声。
“我希望大家在生产劳动中还是严肃一点好。”熊者雄板着面孔说。
“熊领导说得好,你们在生产劳动中嘻皮笑脸,今后结出的谷子都是阴瘪籽。”于诗装着一本正经地说。
“熊领导,我看大家都是初次干体力劳动,而且个个都很买力,既然手都握不住锄头了,与其这样疲惫不堪的拖着倒不如早点收工回去,干脆下午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加油干。”洪婉向着熊者雄说。
“那就随你们的便吧。”熊者雄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啊——洪婉万岁!”知青们一窝蜂往家里跑。
三
“一个星期以来大家都辛苦了,个个表现得干劲十足。但是,由于各人的体能不一,因此劳动效能上是有些差别的。譬如于诗和飞达还有洪婉,这三个人工效显得特别高一些。我们知青团队在今后的收益分配上也要体现多劳多得,因此我们要建立记工评分的制度。所以今天大家晚一点睡,给每个人来一个民主记分,是不是先从于诗开始怎样?”这天晚饭后熊者雄召开知青会议。
“给他记最高分10分工”有人喊。
“我同意!”有人附议。
“我有不同看法。”洪婉站了起来。
“评工分就是要民主,你可以发表不同意见。”熊者雄说。
“我倒不是说于诗不能评最高分,而是從根本上讲我们应不应该给每个人评工记分。今后在劳动成果的分配上,我主张我们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公社制度,即有事大家一起做,有饭同吃有福同享,大家不分彼此不产生利益冲突怎样?”
洪婉的话还没有说完熊者雄便摆了摆手说:“你这是典型的回避矛盾的调和说。评工记分有时候是会要撕破脸皮,要得罪人。但是这也是一种民主的方式,一种激励人们奋发劳动的机制。你们来自城市,对我国三年困难时期了解甚少,那时农村正是大办食堂,吃大锅饭,结果怎样?以无法维继告终。我们还能重踏复辙吗?”
“熊领导,要知道我们来农村不是承接小农意识,经营小农经济。我们搞公社制与那些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农户人家是不相同的。所以,我赞同洪婉的主张,我们十五个知青成立一个共同体——它就叫‘大鹏山知青公社’”于诗有些激动地说。
“是呀,我看我们十五个知青都是‘花儿朵朵红’,我们完全有条件有能力办好我们的公社。当然我们也还要拟就一些章程,我主张今后我们有了一些劳动收益之后,非为公社共同利益,任何人不得擅自处置。如果因招工、参军、升学或其他原因离开公社者均不能分割带走公社财物。哪怕是最后留下两个人,一个先走也是如此,将所有财物留给最后一个人。”文楷满怀信心地说。
“好!就这样决定了!”大家异口同声。
“你的看法怎样?”熊者雄见李上白在开会时总是沉默不语。
李上白依然低着头,好一阵才说:“民主,这才叫民主。”
“啊!太好了,大鹏山知青公社万岁!”知青们齐声吆嗬。
四
公社派了一个抓青年工作的干部来到知青点,他叫什么名字,熊者雄也搞不清楚,只知道人们都叫他“米委”。社员们对公社干部除了书记、主任以外其他大都叫什么“委”。
米委很有工作能力,他一来到知青点就把熊者雄叫到房子外。
“怎么样?那些城里伢妹子还好领导吗?”那人握着熊者雄的手亲切地问。
“唉呀!我真感到自己的能力太有限了。”
“不要紧,其实你自己也是在领导中学会领导。对啦,今天我来主要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我们了解到洪婉在下放前就是居委会的团支部书记,她为了动员街道上的知青下乡,因此主动放弃了现成的团支书工作,毅然带领一批知青下乡。我们想这是一个好人才,你们这里包括你一共有四个团员,可以成立一个支部,想叫她继续担任支部书记,配合你工作怎样?”
熊者雄心想自己也是共青团员,为什么不能团政于自己一身?但是,反转来一想上面既然已经决定了,自己也不好怎么说。只好让她干干再说。于是他说:“组织上的决定我无条件接受。”
“那好,你现在就主持召开支部会议选举支部书记。”
其实熊者雄也是一个很本分很老实的人,洪婉经他一提名,文楷和巩辉自然没意见,她便很顺利地当上了团支部书记。
从此“洪书记”成了她的代名词。
吃过晚饭,劳累一天的知青们洗漱罢大都躺在了床上。
洪婉开开箱锁拿出一个本本,拨亮煤油灯低头写日记。
“呜呜咽咽——”这是哪里来的吹箫声?洪婉走出房间,只见月夜樟树下坐着一个姑娘,一袭白色衣裙背后垂着瀑布式长长髫发。她向她走去,很快她就停下脚步,蹲在地上静静地呤听悠悠箫声。她知道吹这箫的妹子就是李上白。这姑娘平时很少与人交谈,开会时也从未主动发言表态。她在想她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的家里是什么情况?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我应当了解她,关心她。
李上白停止吹奏,她站起来婷婷玉立眺望远方。
洪婉看到她一手握着箫,另一只手抬起似是在抹眼泪。好一会她才转过身往回走。
当她走到她面前时她站了起来,轻轻地把手撘在她的肩上,两人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只要天气晴好,月白风清,李上白都会一个人悄悄地坐在樟树下吹箫。洪婉每每也会随后在离她不远的草地上坐下,然后两人或并肩或是手拉着手无言地走进宿舍。
这一天,洪婉听到箫声她是不声不响地直接坐到李上白的身边。
“二十四弯明月里,玉人何处教吹箫”于诗走了过来:“原来是你们。”
“独自消遣罢了,你来做什么?”李上白站起来对着于诗说。
“我是听到箫声慕名而来。”于诗说。
“李上白的箫吹得的确不错,但就是太低沉,我听了真想大哭一场。你这是谁的作曲?”洪婉也站起来说。
李上白没有回话,只是扭转身去暗自流泪。
洪婉看到她泪如泉涌,受到凄凄惋惋箫声感染自己也不自觉地款款落泪。
于诗见她俩如此伤感,便独自悄悄离去。
五
“洪婉姐,我真的好想好想我的父亲。”李上白抹了一把泪:“刚才我吹的曲子名叫‘月夜凝思’。是我父亲自遣自消之作。我每每听到父亲的箫声就会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你父亲一定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
我父亲原来也是一个共产党员,而且在一个政府部门担任芝麻官。那时人们都夸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好领导。的确,我爸不但文化素质比较高,写文章,吹打弹唱都能露一手。待人接物热情大方十分和善。一九五七年冬他一夜之间就成了右派分子,并且被清除出党出机关。我妈是一个搞政治工作的干部,为了与右派分子划清界限,当年就和我爸离了婚。不久她就去广州和一个首长结婚。那时我还只有八岁。后来我父亲被安排在一个中学担任语文教师,但从那时起,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除了自己的学生以外他不与任何人交往,不与任何人谈笑风生,下了课就夹着教材与学生的作文本往家里跑。在家里我成了他的一切,他十分怜爱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妈没有走的时候我的穿衣吃饭洗浴睡觉都是妈来料理。她走了之后爸承担了这一切,又当爸又当妈地悉心照料我。一直到我长到十二岁,洗澡洁身都是爸爸亲自动手。我第一次来潮我什么都不懂,以为是得了大病脱掉裤子哭着脸站在父亲面前说“爸,这里出血了!”爸连忙找来妈留下的卫生带和卫生纸亲自给我处理好,然后吻着我的额头说“我的女儿长大了。”自此我才对做女人有些似懂非懂。爸除了生活上照顾我,在学习上更是对我有严格要求,每天放学回家要求我必须自觉地做好作业。之后,一有时间他就要我练书法,跟他学吹箫笛,拉胡琴。我的学习成绩本来是在班上名列前矛,可是初中毕业后,学校不能推荐我上高中。我辍学在家,爸的心情就显得更为沉重,一天到晚难得听到他说一句话,坐下来或是一杯茶或是一杯酒。到黄昏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吹箫。其实学校的老师和他班上的学生也都知我爸的心情好沉重好孤独。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爸爸的三个高中女学生想为他驱散些霉气,她们带着饺子皮和馅料来我家说要和老师热热闹闹过个周末。她们在厨房里有说有笑,把家里死气沉沉的氛围一下提高到欢声笑语满堂飞。吃过饺子后有两个同学先走了,留下一个像钟点工一样,洗碗抺灶察厅堂卧室地板,忙个不停。一直到好晚好晚她才说“完成任务了!”她舒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爸递给她一杯茶,说了声:“太谢谢你了。”爸爸与她没有更多的答讪,她喝了几口茶就告辞了。后来我问爸爸,三个同学哪个最漂亮。他说:“天底下只有我的女儿最漂亮。”
听到这里洪婉插话:“你爹说的不错,在我们女孩子中你真的也是最最漂亮的一个。”
“洪婉姐,你也拿我开心。”
李上白继续叙述她的家庭。
由于父亲是个右派,我无缘上高中读大学,在家里无所事事。那天我爸下课回来一进门就只见他一脸的阴云。
“爸,你怎么啦?”
“没什么。”他轻轻回答。
晚饭后爸把我叫到房里:“上白呀,你这样的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真不应该生在我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我对不起你,我太无能了。尽管你从小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优异,只因为你生长在一个右派家庭,你的一切发展都受到限制,使你的前途一片渺茫!儿呀,你母亲离开的时候我本应该把你交给她,那样你就可能不会背上今天这样的家庭包袱了。是我太自私,只想到我不可能再婚,只想到我身边要有一个亲生骨肉,加上你母亲考虑到她再婚还可以生孩子,她也没有想把你带走的意思。我真是铸成了一生大错!儿呀,你知道吗?现在他们又逼我把你送到乡下去,我真是走到绝路上了呀”爸爸说的声泪俱下。
我安慰父亲:“爸,女儿什么都不怕,我经得起人生挫折,仲尼厄写春秋,也许女儿在磨炼中会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您就放心让我下乡吧。”我虽然口中这么说但内心却是五味杂陈。我首先想到的是父亲身边没有一个人怎么办?其次也想到自己今后就定格在农村,结婚、生孩子,每日里为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累得团团转吗?我上地理课时曾经想过我要当一个地质学家,上历史课时想过自己今后要成为一个考古学家,我还想过要当文学家当声乐学家。一切一切的理想都将恢恢湮没!我真想呼天抢地大哭!但是父亲已是悲悲切切一生了,我不能让他再受刺激,纵然下乡对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心中是十分痛苦的,我也要装着若无其事高高兴兴的样子。起程来的先一天,父亲为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但一直到晚餐父女俩都没动筷子。因为我为爸爸斟满一杯酒,双手恭恭敬敬送到爸的手时,爸爸仰脖一饮而尽后便说不出一句话来,离席独自坐到自己的房间。那天晚上我陪着父亲坐到很晚很晚,但是谁都没有说话。我怕一开口就会成为悲声凄凄的导火线。已经是子夜两点,我说:“爸,您休息吧。”我把他扶到到床上。见他两頬泪痕斑斑,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伏在爸身边暴发出“哇——”的一声大哭:“爸,我舍不得离开您!”
洪婉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手帕不断地擦眼睛。
六
春雨绵绵却正是插秧时节。
吃过早饭熊者雄站在堂屋中:“请同学们都出来,今天是考验我们是否真正能与贫下中农一样能吃苦劳动的时候。天,正是‘好雨知时节,当今乃发生。’地,是氹氹泥泞氹氹水。那么,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哩?插田。”
“啊——这样的天气要我们下水插田!”知青夏雨岚一声惊叫。
“等天气好一点不行吗?”尤多多说。
“我们在生产队请了一个生产指导员,他叫门高,我们听他的。”
一个青年农民站到大家面前像训练场上的教官,他板着面孔说:“不行!春天插田是天插天。就是说早一天插有早一天的收成。所以插田时节是晴是雨都是好天气。”
“我请假。”尤多多举了下手说。
“我也请假。”巩辉也举着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