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萨西克斯,1941年
河流,不远处的一栋乡村小屋。
3月28日,阴沉灰暗的早晨。从屋内走出一个59岁的女人,瘦骨嶙峋,穿着一件宽大的皮领大衣,快步穿过草坪,走过草木丛生的野地。
女人毅然决然地朝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上文的河流
女人来到岸边,艰难地向混浊的深褐色水流走去。脚上那双雅致的、完全不合时宜的女便鞋陷入泥浆中。女人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她走到水边,环顾四周。地上有一块小猪头骨大小的石头。女人捡起石头,笨拙地塞进大衣口袋。然后转身,鞋也不脱,径直走入水中。
蒙克庄园
伦纳德·沃尔夫刚从花园回来。此时他61岁。身穿沾满泥污的绒布长裤和一件套头衫。这是一位典型的日见衰老的知识分子——正经严肃,心无旁骛,高额头,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他心不在焉地走进房子后部的外厅,开始脱靴子,丝毫未起疑心。
壁炉架上放着两个蓝色信封,一封写着“伦纳德”,另一封写着“文妮莎”。伦纳德拿起写着他名字的信,大惊失色。
客厅的装饰风格简单而富有艺术气息。年轻的女仆对即将展开的故事懵然无知,走进来。
女仆:先生,开饭吗?
伦纳德:现在不行。稍晚一点。
女仆走开。伦纳德惊慌地打开信封,展开两页蓝色信笺。
弗吉尼亚的声音(读信):亲爱的,我相信自己正再一次陷入疯狂。我感到,这一次我们将无力渡过难关。我开始听到一些声音,并且无法集中思想。因此,我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
伦纳德抬起目光,张皇失措。
弗吉尼亚的声音:……因为有你,我比世上任何人都幸福。你是我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毁了你的生活,如果没有我,你就可以工作。你会工作的,我知道这一点。
伦纳德冲到过道,套上靴子,奔出后门,然后快步走过草坪。看见河流,惊恐的他拚尽全力跑去。
弗吉尼亚的声音:你瞧,我甚至连封信都写不好。我没法读书。我只想对你说,我生命中所有的幸福都是你赐给的。你对我如此地耐心体贴。除了坚信你的好,我一无所有。我不能再拖累你的生活,我想,没有哪两个人能比我们更幸福。
伦纳德站在河边。他看见泥泞中女鞋留下的脚印,然后望着平静的水面。
弗吉尼亚的声音:……弗吉尼亚。
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尸体宛如集市上的车轮一样旋转着,脸朝下随波而流。她的头发披散着,大衣已不知去向。尸体仿佛被山野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围绕着的奥菲莉亚一般,旋转着顺流而下,然后被一块暗礁挡住,戛然而止,像孩子一样弓着身子,随即再次被水流冲走,最终停留在桥墩旁。桥上此时正有一列满载士兵的军用卡车通过。士兵们没有注意到桥下漂浮着一具尸体。
洛杉机,1951年,清晨
一辆运送食品的卡车行驶在郊区的马路上。太阳刚刚升起。卡车对面开过来一辆小汽车,停在一栋孤零零的平房前,房屋的宁静与安详正反映了战后美国令人熟悉的形象。汽车停妥,丹·布朗走下车——这是一个壮实、讨人喜欢的美国男人,刚满 30岁。他穿着西裤和白衬衣,领口敞开,手中拿着一束玫瑰。他由前门进屋,经过客厅,客厅装修成粉红色调,摆着几件厨用家具。他伸手去拿花瓶,顺势透过敞开的门向房屋后部昏暗的睡房望去。几缕淡淡的阳光穿透窗户,让人可以分辨屋内的情形。罗拉·布朗在床上睡觉。(她比丹年长几岁,个子不高,长得棱角分明,纤细软弱。)罗拉在睡梦中翻了一下身。
霍格思庄园,里士满,1923年,清晨
43岁的伦纳德·沃尔夫走过教堂,拿着报纸和一小叠信及邮包。这片距伦敦半小时车程的郊外街区掩映在鲜花与绿荫中。向伦纳德迎面走来的是清晨的乘客们: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正在往车站赶。紧邻教堂的是一栋不高的灰色石头房子。厚实的墙面在晨曦中岿然不动。
伦纳德打开门,走过墙面悬挂着绘画的大厅。他放下邮包和信件。此时楼梯口走下来一个年约六旬、身穿深色大衣的男人,手上拎着一个医生常用的包。大夫走向伦纳德,以便和他说几句话。
伦纳德:啊,医生,早上好。
医生:沃尔夫先生,我想,病情没有恶化。最重要的是,别刺激她。
伦纳德:嗯。那么,星期五见?
医生:星期五见。
二楼走廊开阔,走廊栏杆对面是医生刚刚走出来的房间。卧室窗帘紧闭,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这是41岁的弗吉尼亚·沃尔夫。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花板。
纽约,2001年,清晨
地铁呼啸而过。站台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女人。太阳在西十街——格林威治最绿意盎然、最怡人的街道之一——上空缓缓升起。高个子、黑头发、精力充沛、身穿皮夹克和牛仔裤的40岁女人——莎丽·里斯特快步行走在清晨的大街上。莎丽走近一幢带阳台的砖楼,从正门拾级而上,打开自己位于一层的公寓门。走过悄无声息、装饰简洁而有情调的客厅——里面摆放着陶艺品、松木制品、许多书籍,然后沿过道走进墙面刷成暖色调的卧室。阳光开始从厚重的百叶窗缝隙中射进来。莎丽边走边脱衣服,只剩下背心和短裤。她钻进被窝,尽量不吵醒旁边躺着的克莱丽莎·沃恩(她年近50,比莎丽高,也更耐看)。克莱丽莎一直毫无反应,但莎丽躺下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
2001,1951及1923年
丹·布朗站在盥洗室镜子前系领带。穿着白色睡衣的克莱丽莎掀开被子起床,走进盥洗室,边走边挽起头发。
罗拉醒来,伸手拿过床边的一本书。通过特写镜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书名:《戴洛维夫人》。
弗吉尼亚穿着长袍站在卧室的镜子前。稍顿片刻,她抬手整理头发。水从喷头洒落在克莱丽莎脸上,她在氤氲的水汽中摸索着水龙头。
丹将餐具摆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柜子边,把一匙雀巢咖啡倒在杯中,加入开水。
克莱丽莎身穿浴袍走进厨房,给咖啡壶注满水。厨房的水盆里满满一盆鲜活的螃蟹。
弗吉尼亚洗漱完毕,挑剔地瞅着镜中的自己,出至走廊上,她在上层台阶处站立片刻。
克莱丽莎走进客厅,在房中间站定,用遥控器调整了一下灯光,然后打开收音机,调到古典音乐台。
罗拉整一整枕头,享受着阅读的快乐。从厨房传来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三个女人同时安静下来:弗吉尼亚停下了脚步……克莱丽莎满意地环视房间……罗
拉侧耳倾听……
一样东西引起了克莱丽莎的不快——墙角可怜巴巴地立着一束枯萎的花。她恼怒地摇摇头。
丹从水池中取出玫瑰,将花瓶摆放在餐桌上。与此同时,沃尔夫家的女仆也将一只花瓶摆到桌上,不过瓶中插的是矢车菊。
霍格思庄园,1923年
大厅的桌上摆着一瓶矢车菊。伦纳德·沃尔夫边享用咖啡和吐司,边修改手稿。听见弗吉尼亚的脚步声,他抬起目光。
弗吉尼亚:早上好,伦纳德。
伦纳德:早上好,弗吉尼亚。睡得怎么样?
弗吉尼亚:还行。
伦纳德:头没疼吧?
弗吉尼亚:不,没有。
伦纳德:医生似乎很满意。
弗吉尼亚(倒了一杯茶,朝邮件点一下头):这些都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伦纳德:是的。一个年轻人寄来一份手稿。我才读到第四页,已经发现了三处失实的地方和两个拼写错误。
伦纳德凝视着弗吉尼亚,发现她并不打算坐下来。
伦纳德:你吃过早饭了吗?
弗吉尼亚:是的。
伦纳德:撒谎。(语气并不严肃,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护理人员特有的温和、委婉的方式)弗吉尼亚,问题不是我要坚持己见。你的医生是这么吩咐的。
弗吉尼亚静静地看着他。
伦纳德:我会嘱咐内利,让她把葡萄干面包和水果给你端上去。
弗吉尼亚神情倔强地看着伦纳德。
伦纳德:那好吧。我们一起吃午餐。照惯例,夫妻俩一起坐在餐桌旁,喝汤,吃布丁还有其他东西。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采用武力。
弗吉尼亚:伦纳德,我想,你会允许我写点什么?
伦纳德直视她的双眼,知道她有多么固执。
伦纳德:好吧,工作吧。但是接下来你必须吃东西。
弗吉尼亚走进自己简陋、宁静的书房,坐下,拿过写字板、墨水瓶和水笔。点燃一支烟。然后,灵感勃发,她打开洁净的写字本。空白的一页。弗吉尼亚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下笔之前,她大声念道:“戴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布朗家,洛杉矶,1951年
罗拉躺在床上,享受着一个人的孤寂。她拿过放在床边的书《戴洛维夫人》,翻开,为即将到来的阅读之乐而微笑。
罗拉(大声念道):“戴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克莱丽莎的公寓,纽约,2001年
克莱丽莎站在客厅中央,皱紧眉头,似乎在决定该怎么办。然后转向另一间房里的莎丽。
克莱丽莎:莎丽!要不然,我自己去买花。
莎丽依然睡在床上,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莎丽:什么?什么花?(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钻出被窝)噢,见鬼,我忘了……(重新倒在床上)
布朗家,1951年
5岁的小男孩盯着玉米糁子倒进盘中。罗拉和丹的儿子,里奇,坐在餐桌边,丹正在准备早餐。里奇是一个敏感的、个儿小小的男孩,他的脸孔隐藏不住他多变的情绪。
丹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西装上衣整齐地搭在椅子后背上。
丹:喏,儿子。如果不吃早饭,你永远也长不成大孩子。
里奇:妈妈今天会起床吗?
丹:当然。当然,妈妈会起来。她只是需要多休息。瞧,她不是来了吗。
真的,罗拉出现在门口。看得出,她身怀六甲。看见桌上的玫瑰花,罗拉摇摇头。
她的动作让人感到某种奇怪的拘谨。
罗拉:生日快乐。
丹:早上好,亲爱的。
罗拉:哦,丹。玫瑰花。在你自己生日的时候。真不应该。
丹:你来了,现在他会立刻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指了指里奇)
罗拉: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应该去给我买花。
丹:嗬,那时你还在睡觉。
罗拉:所以呢?
丹:我们决定给你充足的睡眠。是吗?
丹狡黠地向儿子笑笑。罗拉俯身亲吻里奇。
罗拉:早上好,小宝贝。
丹:你要多休息。只有四个月了。
罗拉:我很好。真的!只是有些疲倦。
丹温柔地去触摸她的肚子。罗拉微笑着,但躲开了他。罗拉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丹将西装套在雪白的衬衣上,准备上班。
丹:我对他说了,应该吃早饭。
罗拉:对。
丹:多好的天气。很想知道,你今天准备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