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家庭  传种接代  法制伦理

　　孕 事
　　
　　我以为，我表叔刘根的那件孕事是足可以写进中国生育史的，因为那件孕事烙着一个时代的印记哩。
　　——题记
　　
　　一
　　“咋就生不了呢？哪怕生个千斤也行！”
　　刘根第一次对我说这话时，已是他的儿子刘山和儿媳田欣结婚三年之后。
　　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天气晴朗，但刘根却阴着脸，我看着他把一支烟衔在嘴里，吐出的烟雾在阳光中缥缈，就仿佛他的愁绪一样缠缠绕绕。
　　刘根是赶在清明前给我送茶叶来的，他经营着一家叫根茶苑的茶场，每年都会给我送些明前茶。明前茶价格不菲，他给送我明前茶也有显示我在他心中位置的意思。
　　说起来我得叫刘根表叔，但他与我同岁，小时候还吃过我娘的奶，我对他算是知根知底。他是表爷爷和表奶奶生了八个女儿后才生下的，表爷爷表奶奶之所以生了八个女儿仍不遗余力地生下他这个老九，为的是给刘家续香火，可现如今他儿子都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后代，他能不愁？
　　“去医院看过吗？”我问。
　　“怎么能不看，该查的都查了，该吃的药也都吃了，什么雄鸡汤、通孕汤等民间偏方，连骗带哄让小两口吃了，可一点效果都没有。吃药不管用，我还带着菊云到普陀山去了一趟，菊云那个虔诚啊跪在观音菩萨面前膝盖都快跪出血了，可到现在田欣的肚子连个泡都不冒！”刘根说着，狠劲把一支没抽完的烟摁在了烟缸里。
　　“是刘山的问题？还是田欣的问题？”
　　“嗐，两人都没问题，真是瘸子的屁眼——邪门了！”刘根看着我顿了顿又说，“多多，你听说过西山沿的小瞎子吗？都说他算命贼准，我和菊云也去找他了。见了小瞎子，菊云报上山和欣的生辰八字，他掰着手指，嘴里神神叨叨了一会，最后你猜他说什么？问我知道鲑鱼吗？我摇摇头。他说，鲑鱼出生在很浅的溪流，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游向大海，虽然在海中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最后一季总要奋力游回故乡，在淡水中繁殖，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什么，这狗日的没说，倒是菊云听出了些意思，拿出3000块钱塞给他。事后菊云告诉我，那小瞎子不是明说了吗？那鲑鱼虽然要游向大海可最终会游回淡水中繁殖，也就是暗喻山和欣会有孩子！”刘根说到这里，两眼才放出光来。
　　我知道刘根做梦都想抱孙子，可他找错了倾诉对象，我在县环保局副局长岗位上，每天想的都是环保问题，什么水污染、空气污染，什么富营养、重金属，看不完的信息报表，处理不完的举报投诉，多快把我的脑子污染了，根本没把刘根传宗接代的强烈愿望放在心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刘根扯着，他觉出了我与他不在一个频道，扯了一会就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周日，刘根打电话跟我说省城的五表姑来了让我去根茶苑聚聚，五表姑难得回来，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来到茶场，离午饭还有点时间，刘根的老婆宗菊云告诉我，刘根在茶室正陪五表姑说话，让我过去一起喝茶。我走进茶室，看到刘山、田欣也在，四个人谈兴正浓，尤其是刘根脸上写满笑意。五表姑精神也不错，脸上泛着红晕，我叫了声五表姑后，问刘根啥事这么开心。
　　刘根眯起眼笑着说：“多多，五姐说现在省城有家叫什么医院的可以做人工受精，我们正商量着让山和欣去试试，五姐说已有不少城里人靠人工受精有了后代，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刘家就有希望了。”
　　“那是有后医院。”五表姑补充说。
　　“对，有后，这家医院好像还就是为我刘根开的，我叫刘根，它叫有后，对路。”刘根抑止不住兴奋。
　　“啥有后没后的，我与田欣不打算生了，到孤儿院领养一个。”坐在一旁的刘山叨咕说。
　　“废话，去领养别人家的孩子？这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能接受？中国人可最讲究血脉两字，没了血脉这根脉就断了！”刘根指责刘山说。
　　刘山尴尬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五表姑又发话了，她比刘根还权威地对刘山，也对刘根，很可能还包括田欣在内，说：“刘家的根脉不能断，领养这种事想都不要想！有后医院那边包我身上！”
　　五表姑的话掷地有声。我看她说完优雅地端起桌上的牛眼紫砂杯啜了口茶，很有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样子。
　　我看着五表姑却想起了表爷爷，据说表爷爷当初挖空心思把五表姑嫁到省城，就是为了以后好给刘家办事，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不禁敬佩起表爷爷来，心想要论战略家，表爷爷才是呢，他不是走一步看两步、三步，而是看十步、百步！
　　
　　二
　　刘山和田欣在那次聚餐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开着田欣陪嫁过来的那辆宝马车随五表姑去了省城。
　　刘山和田欣到省城后住五表姑家，全凭五表姑安排。那所叫有后的医院还确实生意不错，五表姑七拐八拐托了人，刘山到省城后的第二天上午就去了医院。
　　五表姑托的人是这家医院的一位姓孙的副院长，找孙副院长五表姑备了份重礼，这份重礼除刘根茶场产的明前茶，还有刘根买的名烟名酒。刘根现在不缺钱，缺的是造人的方法、途径和结果。
　　孙副院长收了五表姑的礼，自然没懈怠，他安排相关方面给刘山和田欣做了身体检查，又确定了采集精子与卵子的时间。孙副院长解释说，等到采集了精子和卵子，再通过人工受精后植入母体，一切就OK了。孙副院长甚至说，要男孩还是要女孩都可以掌控，就是想生一对龙凤胎也不在话下。说得五表姑心花怒放。
　　刘山和田欣在有后医院很快办妥了一切，医院为防止田欣出现卵巢刺激综合征，计划过段时间再做胚胎移植手术。
　　刘山和田欣去省城的那些天，刘根几乎天天跟我通话，通报刘山和田欣在有后医院的进展情况。他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仿佛刘山、田欣这一去就要给他抱回个大孙子似的。
　　刘根在电话里说：“哎，多多，我发现做人工受精那才是真正的优生优育，你想啊我培育一棵茶树苗不也是需要花好大功夫吗？这人工受精说白了也是育苗，育好了再移植到母体中，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健康又聪明。”
　　“是啊，那就是科技的神奇之处，现在看来老天终于要给你一粒上好的种子了。”
　　“多多，等我有了孙子，一定请你好好喝顿酒。”
　　“我看你至少得摆三天酒席。”
　　“必须的。但你得陪我连喝三天，哈哈！”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就想起了心想事成这句成语。刘根算是心想事成了，也该到了他哈哈大笑的时候。可谁料到乐极生悲会发生在刘根身上呢？
　　就在刘根与我分享完他的好事喜事之后，一只命运的黑手伸向了他。
　　事情来得十分突然。那天下午，刘山和田欣从省城开车往家赶，下了高速，天已经黑透，并飘起密密匝匝的细雨。刘山开着车，拐进山道，距家大概不到三公里的地方，忽然出了车祸，车子向右前方坡下冲去，接着撞上一棵香樟大树，侧翻过来，刘山的身子也侧翻过来倒向一边，头伸到了弹开的车门外边，而车子在振动中由于角度的变化车门又被树干顶了回来恰巧把刘山的脖子夹住，当场气绝身亡。田欣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知怎么竟没系安全带，她被甩出车外，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一块石头上。120急救车赶到时，田欣尚存一点气息，但送到医院抢救几个小时终没救得过来。一对小夫妻的生命音符，就像忽然断了的弦一样，戛然而止。
　　关于刘山遭遇车祸的事，我是半夜知道的，二表姑夫打电话告诉我刘山和田欣出车祸了，让我赶紧去医院。我开车勿勿赶到医院时，田欣刚被送进太平间，而刘山则早已躺在太平间。我看到刘根不停地抹泪，他冲我喊了声“多多”，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菊云脸色煞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到谁就盯着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死的人不是山和欣，对不对？”我看她那样子有点类似祥林嫂，内心就一阵紧似一阵地痛。
　　二表姑夫告诉了我刘山和田欣出车祸的一些情况，这些情况也都是听警察说的，因没人在现场，又没监控设备，警察的说法又多是主观分析判断。至于车子怎么会突然向右前方的坡下冲去？是避让车辆？还是避让行人？又一概不知，成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第二天上午天气放晴，我开车前往根茶苑，在刘山出事处特意停下来察看，想发现点与车祸有关的线索，可是转了几圈，除了地上的车辙、烂泥和那棵如盘子般粗的香樟树被刮掉一块皮外，没找到什么有用线索。可正当我扫兴离开时，却猛然发现香樟树左前方的泥地里折射出一束红光。这是什么？难道有什么魔力才致使车祸的吗？我走过去俯身细看，原来是块鸡血石，上面还刻着一尊观音像。看来这是传说中表爷爷留给刘根、刘根又传给刘山的那块玉佩了。
　　我来到根茶苑，见客厅已设了灵堂，当年刘山与田欣的结婚照挽着黑纱变成了遗像，挂在客厅中间。遗像下方的桌子上摆着一对烛台和一只香炉，烛台上两根蜡烛正燃着，火苗有些无精打采，香炉里则焚着三柱香，香烟在遗像前飘来飘去，像幽灵一般。
　　刘根几个小时不见，头发已白了一半，眼圈黑黑的，眼泡还有些鼓，嗓子则已经嘶哑。我把他拉到一旁，掏出那块鸡血石问：“这是山的吧？”
　　刘根接过鸡血石没细看就揣进衣兜，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男戴观音女戴佛，有什么用啊！”
　　沉默了一会，我关切地问：“山的后事准备怎么弄？”
　　刘根说：“都安排了，三姐夫去请了银沙寺的和尚，准备来家里做三天佛事，超度山和欣。”
　　“那我帮着张罗张罗。”
　　“嗯”。刘根朝我点点头，但很快又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多多，帮我劝劝菊云吧，她不成人样了。”
　　我心里一颤，看着刘根祈求的目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菊云遭受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我去探望她时她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叨叨，脸色惨白，眼窝也陷进去了，头发则凌乱得像一堆草。大表姑陪在菊云身边，但她坐在床沿光顾着抹泪，啥事做不了。其实我也一样，看着菊云的样子，我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
　　菊云好像知道我来了，睁开眼看我，却什么也没说。我看到两个白眼珠子睁了一下又迅速闭上了，接着又是一串轻微的叨叨：“山，你快回来，不要你生孩子了，我帮你生个弟弟，有了弟弟，你爸就不会逼着你生孩子……”
　　菊云叨叨的间歇，我看到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枕巾上洇开了。
　　我看着这泪珠，仿佛看到了两滴血！
　　
　　三
　　刘山和田欣出事后，刘根的生活像坐了回过山车，从高潮滑向了低谷，这使我对刘根分外同情起来，而同情心许多时候就是个还原剂，很容易还原出以前做过的事和说的过话。
　　我想起了与刘根有关生育问题的交流。刘根跟我说，西山沿的小瞎子给山和欣算命时曾拿鲑鱼作比，说鲑鱼出生在很浅的溪流，成长过程中会不断游向大海，而到最后一季又奋力游回故乡，在淡水中繁殖。繁殖以后会怎么样？小瞎子没说，等我到百度上查了一下才明白小瞎子为什么不说，原来鲑鱼在淡水中繁殖后就会死去。我吓了一跳。
　　我决定抽空去会会那个小瞎子。
　　那天是天气预报宣布出梅后的第一个礼拜天，太阳像一只火球一样挂在空。我用过早餐，估摸着小瞎子该正常工作了，就独自开车奔西山沿而去。西山沿在县城西面，是一座山包下的一个村庄。这几年西山沿因有个小瞎子名气越来越大，民间传说他不仅能算命，还有第三只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对这些传说不以为然，但既然刘山和田欣的结局貌似被他说中了，就想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可我在村口停好车，一路打听到小瞎子住处时，却吃了个闭门羹，邻居说他出去云游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有点奇怪。我想这小瞎子是不是料定刘山和田欣出事后会有人来找他问个究竟？
　　没见着小瞎子，却忽然看到刘根和五表姑还有二表姑夫顶着烈日也在向小瞎子的住处蹒跚走来。我快步走向他们，问他们大热天的来西山沿干什么。刘根抹了把汗说：“找小瞎子，想再让他算算。”
　　俗话说人穷志短，我看刘根遭了家庭变故虽然还不至于穷到哪里，却很有点穷途末路的样子，那志气几乎消磨殆尽。我看他那苶不拉叽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忙告诉他小瞎子出去云游了，不在家。
　　刘根喃喃地说：“怎么这么不巧？”
　　我试探性地问：“你找小瞎子还想算什么？”
　　刘根忧郁地说：“现在山和欣的种子还留在有后医院，我想要回那几枚冷冻胚胎，但去了几趟都被拒绝了，我想请小瞎子再算算这几颗种子还能不能育出后代来。”
　　五表姑补充说：“无可奈何方信命，有点办法不呼天，本来我是可以继续走走有后医院孙院长的路子，可没料到前段时间孙院长被抓了。”
　　我安慰说：“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种子还在，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让它生根发芽。”
　　我不经意间又提到了山，忘了当初刘根给儿子取名为山，就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意，现在青山不在了，还有柴烧吗？这话显然触动了刘根的痛处，他仰起头对着那热辣辣的天空无限悲伤地叹道：“老天爷要灭我刘家啊！”
　　那声叹息尽管在毒日之下，却也透着一股苍凉。
　　太阳底下晒得很，二表姑夫让我一起去刘根家，说二表姑在家做饭，大家一起聚聚再说说话。我也正想去刘根家看看，刘根现在这样，那菊云又怎样了呢？
　　曾经很红火的根茶苑已经熄火。我看到偌大一个院子竟没了生息，边边角角还长出不少杂草，呈现一种荒芜感。
　　二表姑果然在厨房忙活，我问菊云在哪？精神是不是好些？二表姑放下手中正择的一把菜叹息说：“出了这么大事能好到哪去，只是以前总叨个不停，这阵子不叨了却很少开口。”
　　“那她人呢？”我追问。
　　“这会儿该是又去山的房间了吧。”二表姑答。
　　“山的房间？你们不该老让她去那种地方！”我带着责怪的口气，边说边上楼。
　　我知道刘根家二楼有三间大套房，楼梯口东侧有两个，最靠东边的是刘根和菊云住，挨着的留给五表姑回来住，刘山和田欣的那间则在楼梯口西侧。我推门走进刘山那间套房，首先进入的是会客室兼书房，但没发现菊云，再推开房门进入卧室时竟吓了一跳。我看到菊云抚着两只红木做的骨灰盒轻柔地说：“山、欣，今天你俩想吃什么，妈给你们做。”
　　怎么骨灰还没落葬？我缓过神，对菊云说：“菊云，你这是干什么？老这样悲悲戚戚，刘山和田欣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菊云没答理我，继续抚着骨灰盒，说：“山、欣，我昨晚又梦见你们对我说想吃笋干红烧肉，我今天继续给你们烧。”
　　我上前对菊云说：“快下楼吧，刘根和五表姑他们回来了。”说着，拉她出了屋。
　　在一楼楼梯口正好碰到准备上楼的刘根，就把他拉到一旁责问：“刘根，都说入土为安，你怎么还没把那两只骨灰盒安葬？”刘根低着头没回话，顿了会我不解地问，“咦，那天从殡仪馆火化回来，不已经安葬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刘根抬起头看着我，有些顽固又带些坚定地说：“当天晚上，我就刨开坟，把两只骨灰盒抱了回来，我对着两只骨灰盒立下誓言，一定要让山和欣留在有后医院的坯胎变为生命，到那时再让他们的子女送他们入土！告诉你多多，我和菊云如果不是惦着那几枚胚胎早就不想活了！”
　　我没想到刘根竟会做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无言以对。刘根则让我去茶室，说五表姑要与我商量事情。
　　五表姑终于也遇到了头疼事，她用右手撑着下巴在想着什么心事，那一头原本黑黑的头发已经有了很多银丝。无意间，我注意到五表姑坐的位置也是上次商讨去省城做人工受孕时坐的位置，当时在她左手边坐的是刘山和田欣。唉，生活真是无常！
　　五表姑等我坐下后，放下撑住下巴的右手端起桌上一杯茶，啜了一口后说：“多多，我思来想去也只好找你商量，你大小也算个官，而且在位置上，不像我已经退休了。你当副局长好几年了，省里也多少有些关系吧，看能不能找找人，让有后医院网开一面！”
　　我想了想说：“省环保厅倒有几个领导认识，但都是工作上的关系，没啥私交，更何况环保厅与有后医院也八杆子打不着！”
　　五表姑反驳说：“你怎么知道环保厅与有后医院八杆子打不着？医院没有环保问题？再说了环保厅的领导也肯定与卫生厅的领导熟悉，这不就是个人托人的事吗？”
　　五表姑这一条分缕析，我觉得很有道理，就点头说：“那我试试。”说完又觉得心里没底，又试探性地说，“五姑，我想我们得有两手准备，一方面想办法搞定有后医院，另一方面刘根和菊云也可以再生一个，这样东方不亮西方亮，传后总不会有问题。”
　　我话音刚落，刘根像被拍的皮球立即反弹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说：“不行，你别指望我和菊云还能生孩子，不说菊云早就‘上天’了，就是不‘上天’，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肯定生不了！”
　　我看了眼刘根，知道他说的“上天”就是不来月经的意思，但这是可以调理的，调理好了可以恢复女性功能。
　　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关键时刻还是五表姑表态了：“让刘根和菊云再生一个，走不通，一则菊云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很难怀上；二来菊云年龄不小了，再生风险太大，眼下我们只能指望那几枚胚胎给刘家续香火。多多，这事你不要再推！”
　　五表姑话说到这份上，我不能再说什么了。
　　二表姑夫关心菊云身体，叹了口气说：“现在菊云的身体倒是个大问题，老这样下去还不垮掉？”
　　二表姑夫的叹息大家都有同感。
　　五表姑又啜了口茶后说：“这样吧，我家里的猫猫前段时间生了几只崽子，下次带一只来，给菊云作个伴。”
　　“猫？我们人说什么她都一点听不进去，弄只猫来能管用？”二表姑夫表示怀疑。
　　五表姑自信地说：“我家的猫通人性，小猫崽子不到两个月就知道往主人脚边蹭，还喵喵地叫个不停，就像小孩叫妈妈，菊云会喜欢的。”
　　我看着五表姑自负的神情，心想除非你家的猫是只神猫。
　　
　　四
　　那天之后，刘根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问我与省里联系了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出发？仿佛我再不抓紧联系那几枚冷冻的坯胎就会融化了就会飞走了。我告诉他我认识的那位姓应的环保厅副厅长在外出差没回来，等应厅长一回来我们就赶过去。
　　终于10天过后，我联系上了应厅长。
　　去省城前，刘根与我商量想直接甩给应厅长一万块钱。我说不行，直接给钱会吓着人家。刘根没拗过我，就答应先不送钱，备了10条中华、6斤茶叶。
　　饭店是让五表姑订的，但她却没参加宴请，她认为这种事范围越小越好，小范围才商量大事情。应厅长猜到我有什么事求他，也是单刀赴会。就这样，一个十人座的包厢，我们三个人成三角形坐了下来。
　　喝酒、吃菜，我和应厅长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刘根则不时给应厅长倒酒、搛菜。按刘根事前叮嘱，必须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才可以说事，这个时候酒壮人胆、人借酒力往往最容易表态。果然一瓶茅台快喝完时应厅长主动问我：“多多，你有啥事就说呗，别藏着掖着。”我看到酒精已经在应厅长体内起了化学反应，就趁着自己醉意还没上来，把刘根要托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应厅长被打动了，他果然表起态来：“刘根这事忒悲催了，从革命的人道主义出发，这个忙我得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下周就去找卫生厅的郭厅郭麻子。”刘根一听有戏，又忙着给应厅长敬酒。可我心里反倒更加没底，什么人道主义？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词不准确，明显喝高了，而喝高了说的话能算数吗？
　　应厅长踉踉跄跄走出饭店，我把车屁股后面的10条中华和6斤茶叶放进了他车里，无意间看到应厅长与刘根握手言别时，刘根又悄悄塞给他了一只厚厚的信封。
　　应厅长打了个的走了，我责问刘根：“刘根，说好了不送钱的，怎么又送了？”
　　刘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相信应厅长收了钱才会卖力，否则那点东西谁看得上。”
　　我说：“你这枪法是不是有点乱？”
　　刘根说：“我的枪法乱？是你犯官僚主义吧？你以为请人家一个厅官吃顿饭送几条烟，人家就屁颠屁颠给你办事？”
　　我看刘根很像患了重症准备手术的病人，只有把红包送给了医生才会安心似的，无语了。
　　晚上，在五表姑家，刘根把与应厅长沟通的情况向五表姑作了汇报。五表姑的想法与刘根基本一致，说能约到厅级干部吃饭不容易，出手不能小了，小出手不如不出手，说得刘根又后悔送一万块钱少了。
　　第二天我们走时，五表姑没忘记要送只小猫给菊云，她把一只最壮实的小猫装进笼子，连猫带笼一起放进了刘根车里。五表姑说这是一只英国短毛猫，比较名贵。我心里嘀咕，这种宠物猫，菊云能喜欢？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走成为野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