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国)霍·富特
译/闻谷
淡入。外景。亚拉巴马州梅岗城。黎明
天将破晓,可以看到半明半暗的棉田、松林、群山环绕的梅岗城和法院广场。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吉恩·路易丝(画外音):梅岗城是一个破旧的小城,即使是在1932年……我初到这里时就已如此。不过那时天气更热。男人们的硬领到上午九点就软塌了。女士们在午前和三点钟午睡起来后都要入浴。夜幕降临时,她们全像软松糕似的,上面盖了一层汗水和甜甜的爽身粉。一天二十四小时,但给人的感觉似乎还更长。凡事无须匆忙,因为此地无处可去,无物可购……也没有钱去买。尽管梅岗城最近已被告知说,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芬什家的房子和庭院。那是一栋小小的木板房,坐落在一块高地上,有一个当时南部农舍风格的门廊。院子很大,种满了橡树,在晨曦中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吉恩·路易丝(画外音):那年夏天,我六岁。
(瓦尔特·肯宁汉,一个年近60的瘦骨嶙峋的庄稼汉。他背了一口袋核桃,在房子旁边的橡树下偊偊独行。6岁的斯考特,身穿蓝色粗布裤,从橡树上跳了下来。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朝肯宁汉先生走去。)
斯考特:早上好,肯宁汉先生。
肯宁汉:早上好,小姐。
斯考特:我爸爸已经起床。您要我去叫他吗?
肯宁汉:不,小姐……我……不想打扰他。
斯考特:嘿,这没什么,肯宁汉先生。他很愿意见您。阿蒂克斯。(斯考特快步跑上台阶,推开了门)阿蒂克斯,肯宁汉先生来了。
(斯考特退回到门廊上,阿蒂克斯进入画面。瓦尔特·肯宁汉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肯宁汉:早上好,芬什先生。我……不想打扰您。我给您带来这些核桃,算是顶部分欠款吧。
阿蒂克斯(接过核桃口袋):好,谢谢您。上星期送来的甘蓝菜味道好极了。
肯宁汉(扬扬手,转身离开):再见。
阿蒂克斯:再见,瓦尔特。
(阿蒂克斯拿着核桃口袋。斯考特站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她靠在阿蒂克斯的肩上看着肯宁汉先生离去。)
阿蒂克斯:斯考特,下次肯宁汉先生再来时,你最好不要来叫我。
斯考特:哼,我以为您会要谢谢他呢。
阿蒂克斯:噢,是要的。我是想,我一谢他,他会感到尴尬的。
(阿蒂克斯转过身,把门袋放在门廊上,朝前院走去拿报纸。斯考特跟在他后面。)
斯考特:他干么要给您送这些东西?
阿蒂克斯:我帮他打官司,他用这个来付费。
斯考特:他干么要用这种办法来付费呢?
阿蒂克斯:他只能这样……他没有钱。
(阿蒂克斯返回门廊,斯考特跟着他。他拿起报纸开始读报。)
斯考特:他很穷?
阿蒂克斯:是的。
斯考特:我们穷吗?
阿蒂克斯:当然也穷。
斯考特:我们和肯宁汉一样穷吗?
阿蒂克斯:不,不完全一样。肯宁汉家是农民,庄稼人,受经济萧条的打击最厉害。
(卡尔布尼亚,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出现在纱门旁。)
卡尔布尼亚:斯考特,把你哥叫回来。(她又进屋去。)
斯考特:阿蒂克斯,杰姆在树上呐。他说您一天不答应去跟卫理公会派教徒们踢橄榄球,他就一天不下树。
(阿蒂克斯向树走去。在树的高处,杰姆坐在一个巢屋里。他十岁,有一张严肃的、富于阳刚之气的小脸。他这时正在苦思冥想。)
阿蒂克斯:杰姆……儿子,你干么不下来吃早饭?卡尔布尼亚做了一块极好的……热乎乎的饼子。
杰姆:不,先生。您不答应去跟卫理公会派教徒们踢橄榄球,我就不下来。
(阿蒂克斯抬头看着杰姆。斯考特在玩胶皮秋千。)
阿蒂克斯:唷,不,儿子。我不能答应。我给你解释过了,我太老,去不了那儿啦。我毕竟是你的唯一的父亲啊。你不会要我到那儿去把脑袋也磕掉吧,呃?
杰姆:我不下来。
阿蒂克斯:请便吧。
(阿蒂克斯转身朝厨房走去,一面读着报。杰姆从叶丛里探出身子来张望斯考特穿过街道,在树下停了步。毛迪·阿金孙,一个强壮的善心女人,正在街对面她的庭院里莳弄花草,她对阿蒂克斯和他的孩子们极感兴趣。)
毛迪:早上好。
斯考特:早上好,毛迪小姐。
毛迪:出什么事啦?
斯考特:事情糟透了,毛迪小姐。杰姆呆在那棵树上,非要阿蒂克斯答应去跟卫理公会派教徒们踢橄榄球,而阿蒂克斯则说他太老了。
杰姆:每次我要他干点什么……他太老了……他老得什么也干不了了。
毛迪:他能干好多事情呢。
阿蒂克斯(从屋里进入院子,径直走来):别胡闹了,孩子们,卡尔要来啦。早上好,毛迪。
毛迪:早上好,阿蒂克斯。
(教堂钟响。)
杰姆:他不给我枪。他只跟我玩触身式橄榄球,……从来不玩摔抱式。
毛迪(朝阿蒂克斯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看着杰姆):他能让人把遗嘱写得滴水不漏,无缝可钻。你就求告上帝,别怨天尤人啦……你们两个。
(阿蒂克斯继续往前走、毛迪小姐走开了。斯考特爬上树去。)
斯考特:杰姆,他相当老了。
杰姆:没办法。
(他吊在靠下的一根大树枝上,心情恶劣。他看著下面斯蒂芬妮·克劳馥小姐的甘蓝菜地。一个男孩,迪尔,坐在甘蓝丛里。他坐着的时候,身子不比甘蓝菜高多少。他有一张正经八板的脸,而且知多识广,想像丰富,和他的年纪全不相称。他抬头看着杰姆。)
迪尔(踌躇地):喂……
杰姆:喂,你小子。
迪尔(站起来):我叫查尔斯·倍克·哈里斯。我能念。你有什么东西要念,我能帮忙。
杰姆:你多大了?四岁半?
迪尔:快满七岁了。
杰姆:嘿,那就不稀奇了。斯考特一出娘胎就一直念到现在,她要下个月才开始上学。你草杆似的,不像快七岁了。
迪尔:我长相小,但年纪不小了。大家叫我迪尔。我是从密西西比州子午线镇来的,我在隔壁斯蒂芬妮姨母家住两个礼拜。我母亲在子午线镇给一个照相师干活。她用我的照片参加“漂亮儿童比赛”,赢了五块钱。她把钱给了我,我用它去看了二十次电影。
(斯考特和杰姆从巢屋里爬下来。期考特又去玩胶皮秋千,杰姆靠在树干上,面对着迪尔。)
斯考特:我们的妈妈死了,可是我们有一个爸爸。你的爸爸在哪儿?
迪尔:我没有爸爸。
斯考特:他死了。
迪尔:不。
斯考特:嗯……如果他没有死,你就有一个爸爸,有没有?
(杰姆把脸转向斯考特。)
杰姆:嘘,斯考特。
(杰姆用脑袋向斯考特示意。)
斯考特(轻声地):怎么回事,怎么啦?
(卡尔布尼亚拿着一件衬衫进入画面,她开始给斯考特穿上衬衫。)
斯考特:迪尔,这是卡尔布尼亚。
卡尔布尼亚:很高兴认识你,迪尔。
迪尔:很高兴认识您。我爸爸是L线和N线铁路的老板。他要让我去开火车,一直开到新奥尔良。
卡尔布尼亚:真的吗?
(卡尔布尼亚离开画面。杰姆转过脸去。斯考特已穿好衬衫。)
迪尔:他说我可以邀请……任何人……
杰姆:嘘!
(莱德利先生七十多岁,一个庄重、严厉的老人,走过来了。斯考特和杰姆一见到他便变得缩手缩脚,似乎很怕他的样子。他们把迪尔冷落在一边,迪尔觉察到了这一点,便看着他们,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杰姆:那是个最下贱的人,从来不正经过日子。
迪尔:为什么他是个最下贱的人?
杰姆:哼,他有个儿子名叫波,他把他锁在床上,就在那边的那栋房子里。(指着那栋房子)你瞧,他就住在那儿。
(移动镜头:当他们走出院子时,斯考特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走上便道,经过斯蒂芬妮的房子,朝北走向莱德利的房子。)
杰姆:波只在夜里我们都入睡时才出来,四周一片漆黑。你夜里醒来时,你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听见过他抓挠我家的纱门,但是当阿蒂克斯走出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他们现在站在一根灯柱旁,瞪着莱德利的房子和院子。房子很低矮,原来是白色的,有一个深深的门廊和绿色的百叶窗。但它早已变得和围绕着房子的灰色庭院一个颜色了。雨痕斑驳的木瓦低垂在阳台的木簷上。橡树遮住了阳光。残破的篱笆东倒西歪地守护着前院。从不打扫的院子里长满了荒藤野草。迪尔瞪大了眼睛。他真是感兴趣极了。)
迪尔:他在那里面干些什么呢?
斯考特:我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
杰姆:从他的脚印看,他大约身高六英尺半。他生吃松鼠和所有他能抓到的猫;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疤。他的牙齿黄黄的,全烂了。他的眼珠子突出在外边。他总是流着口水。
迪尔:唷,我不相信。
(迪尔的姨母斯蒂芬妮小姐从他们身后走出、她年近六十,是个老处女,邻居们议论的对象。他们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她说话时总是直着嗓子,像吵架似的。)
斯蒂芬妮:迪尔,你在这儿干什么?
迪尔:哎哟,斯蒂芬妮姨妈,您快把我吓出心脏病啦。
斯蒂芬妮:迪尔,我不许你在这栋房子附近玩耍。那儿住着一个疯子,危险。
杰姆:你听见了吧?我正在警告他提防波,他却不相信我的话。
斯蒂芬妮:嗯,你还是信他的话为好,迪尔·哈里斯先生。
杰姆:告诉他波那回想杀他爸爸的事吧。
斯蒂芬妮:好吧,有一天我正站在我的院子里,他妈妈大叫大喊地跑了出来,“他要杀光我们。”原来是波正坐在起居室里剪报纸,做他的剪贴本,而当他爸走过他身边时,他拿着剪刀冲过来在他大腿上扎了一下,拔出剪刀,又去剪他的报纸了。(迪尔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他们想把他送到疯人院去。但是他爸爸说莱德利家的人是决不进疯人院的。于是他们把他锁在法院的地下室里,直到他快死于湿气时,他爸爸才把他领回家去。他至今还在那里,拿着剪刀坐在那里……天知道他在干什么或在想什么。
外景。芬什家的庭院。白天
杰姆在荡胶皮秋千。远处的塔钟铛铛敲了五下。
杰姆:走,斯考特,五点了。(从秋千上跳下来,开始往院子外奔去。)
迪尔:你上哪儿去?
斯考特:是去接阿蒂克斯的时候了。
(她去迫赶杰姆,迪尔跟在她后面。)
(移动镜头:他们在街上奔跑。)
迪尔:你为什么管你爸爸叫“阿蒂克斯”?
斯考特:因为杰姆这么叫。
迪尔:为什么他这么叫?
斯考特:我不知道。他一开始说话时就这么叫他。
(他们朝市中心奔去。杰姆放慢了速度。)
杰姆:杜波丝太太在她的门廊上。(他朝迪尔打手势。)听着,不管她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答理。她披风底下的膝头上有一支火枪,她会杀了你的,手脚快得像瞟你一眼似的。走。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杜波丝的房子。那是一栋敝败不堪的老房子。房前的台阶陡直,有个狭小的门厅。亨利·杜波丝太太坐在门廊上的轮椅里。她身旁是一个服侍她的黑姑娘杰茜。)
斯考特:嗨,杜波丝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