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和追求  一生的爱

　　四
　　
　　一九五五年春节刚过，华中机床厂受省工业厅委托安排两人到甘肃离兰州一百多公里外的小城窑街去帮助刚成立不久的一个机械制造厂培养学徒，时间是半年。其中一人是技术科的技术员曲良，另一人就是何佳，他们符合各项条件，是最好的人选。在那个年代，异地支援是常有的事，大多是从城市来到偏远的地区，后来落户在那里的也不在少数。
　　曲良二十四岁，较高的个子，长相斯文，他和何佳准时登上了列车，列车载着他们驶离了武昌南站向北开去。这时春天已经来临，万木复苏，天气虽然还有些寒冷，但车内温度非常适宜，何佳放眼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些农民在田间劳作，一座座极其简陋的村庄向后移动，这是她打记事以来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城市以外的世界，是建立在儿时去过的湖南农村老家时对贫困生活的感性认识之上。
　　曲良和何佳早已认识，见过面，打过招呼，打前年从北京钢铁学院毕业分配到该厂后，他经常下车间，可以说和工人们完全打成了一片，工作积极的人容易互相关注对方，何佳对曲良的印象是非常好的，还不爱说话，着装总是整洁大方，给人一种稳重随和的感觉。他们对坐在靠窗的位置，列车经过了孝感驶入了广水，何佳都几乎没有说话，车轮声使她倍感孤独，车内的嘈杂声更加深了她的孤独，一阵阵地总想要流出思亲的眼泪。曲良是过来人，理解这一情形，两个多小时没有过多找话说，他站起了身，头几乎碰到行李架，从挎包里拿出水壶和茶缸然后问何佳：“我给你倒点水。”
　　“我不渴，谢谢。”何佳又望着窗外。
　　曲良没有倒水，他把水壶挂好，茶缸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来，又问道：“你是第一次出远门？”
　　何佳回答：“是的。不过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过湖南老家。”
　　曲良说道：“我明白了，你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出门是最想念家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也是。我家在北京，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分配到了这儿，从此，离开了父母，开始的时候，每天都很难过，有种心酸的感觉，到后来，就习惯了，感觉也好多了。”
　　何佳望了他一眼，“我同你不一样。”
　　曲良猜测道：“你是说你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离不开他们，我说的不错吧。”他看着她看了他一眼，他猜对了，“所以你很难过，心里酸酸地，想哭一场。”在看到她又看了他一眼后开导她，“在这方面我和你没什么不同。如果你父母身体很好，他们指望你取得成绩，不断进步，那么这次行程一定会使他们感到欣慰和骄傲，这比厮守在他们身边更有意义。”
　　何佳差一点儿流出了眼泪，她听完曲良的话后望着他，面部开朗了许多。她的目光下移到茶几上的一本书，然后问道：“那是一本医学书，你还在学习医术？”
　　曲良正视她回答：“我母亲身体不好，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所以我想学到一点东西。”
　　“帮助你母亲治病？”
　　“是的。”
　　何佳敬佩地瞧了瞧他，“那很难。”
　　“总要为父母做点什么。”这时列车抖动了几下，停了下来，曲良望了望窗外，内行地说道：“快到武胜关了，这儿的坡很陡，要在这儿增加个火车头，才能把列车拉上去。”
　　何佳感到新奇，不论对事还是对人，“就一会儿吗？”
　　“是的，很快。”
　　两个车头挂好后，信号员发出了信号，火车鸣叫着起动，列车缓缓进入武胜关。
　　“瞧，列车在吃力地前进。”曲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这个关口是非常重要的要塞，是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过了这个关口就到河南了。”
　　何佳问道：“离郑州还远吗？”
　　“还有很远的路。到了郑州我们要转乘另一趟列车向西走，得走一天一夜，我们才能到达兰州，从兰州到窑街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
　　何佳感叹地说道：“中国真大。”突然她注意到曲良，“你好像什么都懂。”
　　“不瞒你说，事先我对这条线路进行了仔细地研究，沿途的诸多情况我略知一些。”曲良照实回答。
　　“你很诚实，对任何事情都预先安排好了。”
　　“是的。噢，不，并不完全是。”
　　“我觉得很奇怪，你似乎不爱说话，可你并不是这样。”何佳不相信自己或对曲良另眼相看。
　　“那要看什么场合，什么事，为什么，什么目的等等。”
　　“看来我并不了解你。”
　　“你会了解的。”曲良这才认真看了何佳一眼。
　　“我还有一个问题。”何佳又问道。
　　“说吧。”
　　“领导为什么会派我们俩人来？”
　　“哦！是这样的，先是定下了我，然后在我的建议下确定了你。”曲良回答。
　　“不，如果我不愿意或者不能去呢？”何佳不相信这是真的。
　　曲良说道：“我只是推荐了一下，实际上领导已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不谋而合。你想想，那儿需要培养维修人员我是不是应该去？还有，那儿的操作人员大多是女学徒，是不是应该去一个女同志？厂长说要派最好的，所以只有你去，我还拍了胸保证完成任务。”
　　何佳摇摇头，“要说能干的同志有很多，不一定就是我去。”
　　“你说得不错。可是上台领奖最多的是你，虽说要派最好的同志去，厂长说他真舍不得你去呢！但是友谊和支援比什么都重要。”曲良说道。
　　何佳站起身，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放在茶几上，然后说道：“这是我妈妈为我准备的，里面有熟鸡蛋，面包和糖果，全部交给你安排。”
　　曲良说道：“我接受你的意见。我那儿还有饼干和榨菜，是用两张付食票托人买的，等到达郑州我们再买一只道口烧鸡，那儿的烧鸡全国闻名，这样我们一路上吃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列车终于到达兰州，然后他们换乘一辆公共汽车，经过两个多小时崎岖不平的山路到达窑街，又问路赶到了机械制造厂。一位墩实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接了他们，高兴地合不拢嘴，“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我叫赵新，是这儿的厂长。”这个西北汉子直率豪爽，也是从部队转业来的。
　　曲良拿出介绍信交给赵厂长，“赵厂长，我叫曲良，她叫何佳。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赵新接过介绍信只看了一眼，说道：“不用看，一看你们俩人就知道了，太好了，给我们派来了两
　　个优秀的同志。”又十分愧疚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们这儿条件很差，太委曲你们了。我们挤出了两
　　个房间，挨着一起，便于照顾，另外，周围住的人都很好，他们也会照顾你们的，我同他们都打了招呼，
　　你们尽管放心。”然后又指着身边一位小青年说道：“他叫文青，我的秘书，负责安排你们的食宿，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我已授权他全权负责。你们要好好休息两天，你们一定非常疲劳。”接着豪爽地笑了两声。
　　曲良说道：“不，赵厂长，我们明天就开始工作。”
　　赵新想了一会，“那好吧，明天就开始工作。你们先去休息，待会再见。”
　　
　　曲良和何佳开始在临时布置的教室里讲课，有二十位学员，女性居多，赵厂长首先介绍了远方来的老师然后作了简短的致词和训话后，教学正式开始。曲良先公布教学计划，此时何佳已把教学计划贴好在墙上，而这份教学计划是他们昨天商量到半夜才确定下来的。曲良行前制定了一个教学计划，他自认为天衣无缝，在昨天的进一步商议中被何佳几乎全盘否定，她基于时间短、学员文化素质较差这一实际情况建议把教学时间的绝大部分用在现场，还有对操作和维修人员的教学内容要做出调整，曲良在听完何佳的建议后思索了好一阵子，最后认定言之有理，确需大改。这样一来，原教学计划被分成许多块，再重新删改组合，甚至细化到以天为教学单位，当然何佳对讲课教材没提多少意见，只是要求曲良讲得通俗易懂些，而她自己想到把经验和方法在今后教授学徒的过程中再一步一步展示出来。在宣读完教学计划后，曲良开始讲第一课机械原理。
　　
　　几天后何佳要求在机床旁的墙壁上粉刷了一块黑板。她把课堂几乎安排到了这里，除了必须要学员们在桌前使用笔和纸，这样做还解决了操作人员和维修人员课程的协调问题。曲良有时甚至把他的课程也搬到这儿来上了，就在机床旁，文字和实物一一对照，真令学员们一目了然。何佳第一堂课就教学员们使用车床，在介绍完车床各个部件和功能后就开始操作，她认为，学员们在有了较多的感性认识后，对于识图、绘图、使用量具等才能更快地理解，达到最好的速成效果。她的要求非常严格，不能有半点马虎，特别强调车床和人的安全。
　　“操作前，一定要带好布帽，不论辫子有多长都要盘好戴进帽子，袖口一定要系好，这些都是十分重要的，不能有一丝马虎，因为高速旋转的部件会把一切松散的东西全部卷进去，后果会非常严重。一定要按照规程逐步操作，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何佳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动作简洁优雅。
　　“我建议，有长辫子的都把它剪掉，这样不就更安全了吗？而且更显出精神来。”长有一付长辫子的女学员而且是班长的陈红大声说道。
　　“我同意，我愿意，今天就剪。”其它女学员跟着喊道。
　　何佳说道：“姑娘们，不必非要剪掉这付美丽的长辫子，只要把它管好就行了。”
　　“何师傅，你留过长辫子吗？”秀气的林静说道，她也长有一付又黑又粗的长辫子。
　　何佳说道：“从小我就留着长辫子，一直到参加工作。当我要学开车床时，我就“咔嚓”一下把它剪了，我和家人真是舍不得，那付辫子至今保存在箱子里。林静，你不必剪掉辫子，把它留下来好了。”
　　林静说道：“我还是要剪掉。”
　　何佳看着大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关于辫子的问题，你们回家同母亲商量后再定，现在，请大家戴好帽子。她又示范了一遍，最后一个动作是把两边的秀发拂进了帽子里。
　　姑娘们在第二天上班时个个都剪掉了辫子，她们更显精神和快活地投入到学习之中。
　　
　　曲良又把理论教材稍微简化了一点。他在上课时尽量使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着实费了不少的劲，效果非常好，那个人人爱听的北京话和慢斯条理的讲课风格也帮了很大的忙。他和何佳在理论和实践的讲课中配合默契，相互提高了对方的讲课效果，免不了又对教学计划作了一些小的调整。即使何佳的严谨态度也是通过轻言细语表达出来的，穿透力很强，直达学员们的心间，她着重强调要保证国家财产不被损坏，要精心操作，而学员们深知这一点，此时课外的快活劲儿荡然无存，唯恐遗漏那怕一点谆谆教诲。何佳对反应差一些或手脚不够灵活的学员会多陪一些时间，少休息一会儿，甚至持续到很晚的时候，她一定会让她们跟上学习的步伐，不会掉队在后面，而且这一切还是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情况下进行的。在她的影响下，那些学习步伐稍快的人经常主动帮助落后的人，形成了一帮一、一对红的局面。这样，一帮西北山里的小青年在不知不觉中很快掌握了应学的知识和技能，他们每天都渴望学到更多的知识，仿佛在吸取甘甜，犹如重见阳光般的高兴。不仅如此，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计划，他们认为这个计划同学习一样重要。
　　
　　何佳和曲良休息时常到外边走走，上陌生人家里坐坐。他们发现西北这个近乎荒凉地区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有一种把痛苦埋在心里而表现出坚韧乐观的精神，他们还很善良，非常乐意帮助人，尽管手头没有多少东西，可热情待客的执着劲从递给你的一杯水中就可以反映出来。你想同他们说话，他们也乐意同你交谈，不把你当外人，尽管知道你是从大老远来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仍当作常客对待，他们也没有一丝从你那儿得到好处的意思，你随时离开，他们都热情相送。这儿没有因生活痛苦而发出的低沉的埋怨声，更没有因为炫耀而发出尖叫的刺耳声，没有斤斤计较的小市民意识，也没有为争夺利益而进行的明争暗斗，只有一种快乐的东西，这种快乐当然不是随意地哈哈大笑，而是心里面能容纳一切的宽广胸怀。他们感觉这儿荒凉但很真实，因为何佳看到了这里的人们心灵里许多美好的东西，如同山地反射更多阳光一样。当然这儿的贫瘠也给他们带来了很深的痛苦的感觉，特别是何佳，没有开心过，或者没有随意开心过，仍愿意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她认为历经这些痛苦的行程比碰见多次的欢笑更适合于自己，她也喜欢欢笑，更愿意看到别人欢笑，但痛苦更容易产生无边的责任。
　　一天他们走进较远处的一座村庄，村庄十分贫穷。他们来到一家住户门前，看见一位饱经苍桑的中年妇女在捻药材，机械般的吃力动作将药材加工成了碎片，曲良上前打个招呼：“大妈，你好。”
　　中年妇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像看见风把门板吹开一样，没有理睬他们，继续埋头干自己的活。曲良仔细观察了一会，从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一块药材，向何佳介绍道：“这个药材叫党参，如果同麦冬、五味子或者田三七一同入药对心脏病有一定的疗效，可是，好的党参是很难弄到的。”
　　中年妇女停下活，打量了他们一下，然后从旁边的筐子里拿出一包药材，从里面取出一把，说道：“这就是最好的党参，只有我们甘肃才采得到。”
　　曲良高兴地说道：“大妈，我母亲的心脏病很严重，正需要这种药。”
　　“是吗？你母亲有心脏病。”中年妇女自语了一声，将一把药用草纸包好递给曲良，“这个送给你。”
　　曲良接过药说道：“不行。我想多买些，如果你还有的话。”
　　中年妇女拿出剩下的党参并把它们包好，递给曲良，“就这些了，你全拿去。”
　　曲良接过药，然后拿出钱递给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接过钱看了看，说道：“钱多了。”说着拿出手巾包打开来从卷起的零钱中拿出部分给曲良。
　　曲良忙阻挡住，“钱不多，你不用找了，我知道这种药很贵的。”
　　中年妇女说道：“我不能多收你的钱。”她执意递过了零钱，“如果还要的话，过几天你们再来，我再挖些给你们。”她接着干自己的活。
　　曲良说道：“不用了。我知道你要走很远的山路，而且这种药很难找的。”
　　中年妇女干着活边说道：“对我们来说多跑些路算不了什么，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以此为生。”
　　何佳感慨地问道：“大妈，你家里其它人呢？”
　　中年妇女仍干着活边说道：“都出去干活了。有的去种地，有的下煤窑，小些的就放羊，等他们长大了就开始做长辈的事情。”
　　何佳说道：“我们是从湖北来的，在城里机械制造厂工作，过些天就要走了。”
　　中年妇女说道：“听口音就知道你们是大老远来的。你们那儿土地一定很好，能种出很多庄稼来吧！”
　　何佳说道：“是的。我们那儿都是水田，能种很多水稻，蔬菜也很多。”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中年妇女终于又抬起头，这回是站了起来走进一间小屋，出来后拿出一个小包递给曲良，“噢，这儿还有一点虫草，你就拿去吧！就算我送给你母亲的。”
　　曲良吃惊地拒绝道：“这个我不能要，这是一种非常稀有的药材。”
　　中年妇女将药硬塞进曲良手里，然后坐下来干活，又轻声解释了一会：“这是我妹妹从西藏带来的。她十几年前嫁到了西藏，一直没有回来过，去年我母亲去世，才回来一趟。它对你母亲多少有一些帮助，你一定要收下。”
　　曲良和何佳看着眼前的长辈仿佛就像是自己的母亲，是在这里遇到的一个真实的坚忍不拔的母亲。
　　
　　接下来的行动又一次打动了何佳的心弦。学员们开始逐个请何佳和曲良到他们家里做客，开始何佳和曲良坚决不去，他们知道这会添上多大的负担，但学员们坚持说是这儿的规矩，说到规矩，就不得不去了，何佳从学员们坚持的态度上看出，你不去会使他们比自认为贫困更加难受。几乎每个人的家庭都很贫困，他们千方百计弄来了牛肉和羊肉，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地用水煮熟，然后切成大块，蘸着盐吃，那是最高的待客标准，每当此时何佳和曲良就开始饱尝人间的温暖和苦难。其中在最远山里的一个学员家里可能因为一时弄不到肉甚至杀了为数不多的一只羊来招待他们，何佳是在那家人忙乎时发现的，她知道这只羊的份量，它是全家人生活的希望，要靠它来换回必需品，而每只羊都被算计着发挥重要的作用。在这个贫瘠荒凉的山区想养几只羊都是非常困难的，何佳看到过那些羊，艰难地寻找每一根草，都是骨瘦嶙嶙的。当一大盘肉端上桌时，何佳又开始了艰难的心路旅程，沉痛和不安压在心头，实在难以下筷，即使送肉入口也是艰难的咽下去，外在的表情和动作还不能反应出来，否则就有可能刺伤主人的心怀。主人家热情地招呼他们，叫他们大块吃肉，自己只管吃那些摆在面前的自制的芥菜类的腌菜，很少动那盘肉，这与豪爽的性格无关，不像心灵可以快活一般，而你做客就不必多想，尽管吃，他们才感到欣慰。何佳一边吃、一边尽可能多地说着话，都是些关心的词语，特别使女主人感到亲热无比，她还看似随意地把那盘肉分给主家里的每个人，他们却像客人般恭敬地接受。曲良顺应主人的要求大口喝酒，都是那种土制的酒，口感很好，也大块吃肉，他的酒量不错，使得主人也开怀畅饮，千言万语尽在杯中。
　　
　　学员们的另外一个计划就是想办法使何佳和曲良成为一对恋人。开始她们以为两人是一对恋人，后来发觉不是，私下里议论纷纷，认为他们应该是般配的一对。此前，女学员们已经从同何佳的日常谈话中得知她还没有对象，心中也没有，而男学员们同样得知曲良也没有对象，心中是暂时还没有，他们还从拉家常中知道了双方的家庭情况。他们开始聚在一起商量，双方的底细清楚了，都没有对象，心中也没有，品行和工作是一样的好，像貌也非常般配，虽然家庭条件很重要，但对何姐来说，她的品行绝对不会考虑这个因素，问题是他们喜不喜欢对方，这是最重要的。为此，他们纷纷发表意见：曲大哥心中暂时还没有这句话一定有种含义，目前说出这句话来肯定是有所暗示，大家一致认定他肯定喜欢何姐，从他的言谈举止也看得出来。何姐喜不喜欢曲大哥呢？虽然大家普遍认为她应该喜欢，但平日里看不出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这种事情，如果一丁点意向没有表露出来，说不准真是没有感觉。那也不一定，即使她心里喜欢谁也不会表露出来，何姐那么有教养，在不清楚对方的想法前是不会吐露心声的。曲大哥有胆量向她表白吗？她像一个女神，所以应该由我们来做这件好事。曲大哥同样是一个好人，说不定何姐真喜欢他呢！最后大家决定由女学员当着何佳的面问清楚此事，该直截了当了。
　　离窑街不远有一条叫通河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它同同样从青海流经过来的湟水河在与窑街相邻的小城民和汇集后向东流入黄河。正如预谋的那样，当学员们告诉何佳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时，何佳当即表示希望能尽快到那里去，多远的荒凉山脉也去了，还有这么一条清水河，一定有些独到之处。一个星期天，正值夏日，阳光高照，一帮姑娘们奔赴那条河流而去，她们走过一片片的沙石地，翻过一座座荒凉的山脉，终于看见了远处那条穿过荒地的河流，犹如一条蓝色的丝带，如同何佳想像的一样，那条流动着清水的河流就是一条血脉，滋润着这片土地，还有永恒的希望。她们来到了河边，然后沿着河的上游走到一个山坳处，这个山坳与其它地方截然不同，像一块小湿地，长有一片小树林，地上有许多青草，甚至土都带点红色，有点像小时候记忆中旷野深处的人间仙境，远处可看见河流从一座山的脚下流过来。她们决定先洗一洗，擦擦汗，然后到树阴下休息。她们在河边一字排开，纷纷脱下鞋子，卷起裤腿和衣袖，站在清凉的水中，通河的水开始浸润这些姑娘们的肌肤，映照她们朝气的脸庞，然后欢快地向前流去。何佳洗着清澈的河水感到异常舒服，这条河水从雪域高原经过长途跋涉流过来的，还要经过远行最后流入黄河，成为母亲河。
　　“大家快看何姐，皮肤真白。”在何佳用手掬着水洗完脸和脖颈并用手绢擦干水后，一个学员喊了一声。
　　大家一起看着何佳，在阳光的照耀下仍然湿润的脸和脖颈反射出光芒，没有一点暇庛，两边如黑缎丝的湿发拂贴向后，更加光彩照人。
　　“何佳姐，你真美，像仙女一样。”秀气的林静情不自禁地说道，两只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何佳。
　　“何姐就是像从广寒宫飞到我们这边来的，可不像我们这里的人又土又黑的。”个头稍大的王燕说话直爽。
　　“可不是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她的心还更美，我看就是一个女神。”班长陈红终于有机会说出心里话，她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何佳微笑地说道：“别再说了，最美的人是你们，你们的心像这河水一样清澈见底，这儿的人都是的。好啦，我们该休息一会啦。”
　　大家一起坐在树阴下，一阵风吹来，感到凉爽而惬意。
　　“何姐，我想问你一件事。”王燕在得到暗示后问何佳。她是大家公推出的首先问话人。
　　“什么事？”何佳问道。
　　王燕干脆说道：“你觉得曲大哥这个人怎么样？我们都觉得他很好。”
　　何佳心头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然后反问道：“你们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们觉得你们俩人很般配。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所以想问问你。”问到底后，王燕感到有些紧张。
　　何佳心头又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认真考虑过，但此刻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倒觉得曲良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她不露声色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
　　“还没有，何姐。”王燕急忙答道，“这是我们大家的想法，想促成你们。”王燕再不紧张了。
　　何佳继续问道：“真是你们商量好的？”她想知道更多的情况。
　　“是的。”王燕回答。她不知道问话的含义。
　　“是这样的，何姐，”陈红接过话，“一开始我们以为你们俩人是相好的，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再后来，我们知道你们都没有对象，这样大家才凑在一起商量。我们觉得你们俩人各方面都很般配，还看出来曲大哥是喜欢你的，这件事我们没问过他，也没有告诉我们的行动，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告诉他。”
　　何佳仍对这些直率的问话不知所措，只有暂且放弃：“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我们现在谈谈别的。”
　　林静突然问道：“何佳姐，你真的不喜欢曲大哥？我看出来他很喜欢你。”她替人着急，像是恳求地望着何佳。
　　何佳出于安慰地说道：“我没有说不喜欢。”
　　“那你是喜欢啦。”林静高兴地喊了起来。
　　“好啦，我们现在沿着河流的上游走走，这儿的河流真美。”何佳站起身来。
　　她们继续前进，在离开那块山坳湿地后，眼前又是一片开阔地，通河之水像是从天边流来。
　　
　　第二天女学员们就抓住一个机会围住了曲良，“曲大哥，你喜不喜欢何姐？”还是王燕先问。
　　曲良感到突然，紧接着一阵激动，正是他热切盼望的，忙说道：“喜欢，当然喜欢。”
　　“那可好了。”王燕说道，女学员的西北口音如同话语一样干净利落。
　　“可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曲良虔诚的话语透露出渴望，在西北这帮率真的女学员们面前应该敢于承认。他知道她们在做一件好事，还感到有些自豪，完全出于自信。
　　“不完全是的，曲大哥。”陈红说道，“我们已经打听到何姐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我们大家都认为她还是喜欢你的。女同志可不像你们男同志，要涵蓄得多，最后就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