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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姓的故事

　　短篇小说
　　姓
　　
　　
　　
　　1.
　　
　　淡淡的月光，透进南窗，照在床上。任启焕亲昵地抚摸着妻子的脸蛋儿问道，咱孩子姓啥？妻嗔他一眼说，你说他姓啥？她忽然觉得丈夫的话味儿不对，撑起身子问，你啥意思，你？
　　任启焕觉得应当把话挑明了。他的语气柔柔的，说我没有啥意思咯。老县长在世时对我多好哇，再说，你也这么好，我还会有啥意思呢，你看你多心了不是？
　　这时，局办公室杨主任站在了他们的窗外，手持一份文件要赶紧通知任启焕局长。杨主任把自己的声调、音量掌握得既不让局长受惊又能引起局长的重视，他说，局长呀，明天早晨八点，常委会议室开会，有咱局的议案，是关于人事安排的……
　　任启焕有点烦地从窗里撂出一句话，知道了！
　　杨主任的话却给了任局长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他继续对妻说，你看我在外边人五人六的，堂堂局长，进了这个家，有种强烈的失落感，自己的孩子却姓张……这倒是个啥事吗？
　　妻子乎一下坐起来，生气地说，你今晚是中哪门子斜了？你到底想咋，你就说，照直说。
　　任启焕显得情真意切，他说，好我的贤妻呢，你先不要生气嘛。我给你朝实处说吧！你也知道，我任家几辈单传，孩子随你姓，到我这儿，任家不就断了香火？可孩子毕竟是我的真……真……那个啥嘛，啊！
　　妻子楞楞的望着任启焕，吃惊地说，咋，你是觉得你姓任的如今是个人物，但是，你不要忘记当年，是我爸……妻子已经眼泪巴巴的了，她顿了一下改口说，你不要忘记你是上门女婿！
　　任启焕咳的一声说，你咋揭人短呢，上门女婿咋了，低人一等？你放心，我心里清楚，是你爸——老县长栽培了我，不然我也不会走到今天……倒插门进了你们这个家。任启焕无可奈何的唉声叹气：“哪儿的规定，上门女婿的孩子要随女方姓呢？”
　　可你当初咋不说这话呢。妻子急了，说你是看我姓张的如今没有县长那个老势了。我给你说清楚，想改孩子的姓，没门！
　　任启焕也知道妻子并非寻常女子。他于是挖空心思地寻找最有说服力的措辞说服妻子。他说，我知道姓也不是随便改的，但咱这是更正，有错必纠嘛！再说，咱也得替孩子的以后着想，上学呀、填这样表那样表的，哦，重要的是办身份证，这都不方便嘛，也有失我的身份。还有，别人会说老县长当年任人唯亲……？
　　妻子已经非常厌恶，她说，说来说去，还是你那身份不是？一句话，我发现你太自私。想改孩子的姓，办不到！她愤愤然出了房子，把门摔得啪的一声响。任启焕哆啰了一下。
　　
　　2．
　　
　　那天中午，妻子回家取户口本，要给孩子办医疗保险。她记着户口本在客厅的台柜里放着，可是这会咋就不见了呢？她还是下意识的满屋子找，以至于翻箱倒柜，也没了踪影。她满肚子的气就上来了，断定是他拿去改姓了。她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办公室。
　　姓任的，你心瞎了我眼还没瞎！她咆哮着说，我盯着你呢，你已经是张家的贼……贼！
　　任启焕傻眼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所料，县长的女儿耍起疯来，咋也和泼妇没啥区别呢？他把她压进沙发里声音厉厉的却压得低低的说，你考虑点影响，这是局长办公室，不是你家……！妻把茶几拍得山响，指着他的鼻子喊，我就是要闹着让大家知道，我还要去书记那儿说这事呢！动不动局长咋的咋的……
　　这时，局办杨主任进来。他见情况不妙，知道事向不对，赶紧拉门往出退。任局长当然心里清楚，他把户口本给了杨主任，让杨主任去户政股办改姓手续。他想问问情况，却欲言又止地嗨了一声。杨主任懂得任局长的心思，又推开门含含糊糊的回答说，东西已经给了人家，过两天我去看看，去看看。
　　妻顿时灵醒了似的，她忽的扑向杨主任，抓住他的领口，强硬地向他要户口本。杨主任无奈的望着任局长，佯装不晓的说，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啊，任局长……？妻乜斜的望着他说，你巴结姓任的，连自己姓啥为老几都忘了，管起我的家事来了？
　　任启焕觉得妻太过分了，让自己在下级面前丢尽了面子。他想，十五六年了呀，他从来没见过她发凶，今天为了孩子继续拥有这个假姓，就不顾一切了。我能让这个步吗？我这是一次对姓的纯正的抗争，也是对一个家族应有的权利的维护。他上得前去，撕她抓杨主任领口的手，吼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娃的姓，改定了！
　　她歇斯底里大发作似的照住任启焕的脸就是一耳光。
　　任启焕觉得自己是忍无可忍，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
　　这出改姓的戏还怎么唱得下去呢？
　　
　　3
　　转眼间到了清明节。
　　任启焕每年都带着妻子和孩子回老家上坟。这会，他伤透了脑筋，没了心情，也没了勇气向妻子开口。他对杨主任说，你送我回这趟家吧！
　　杨主任这几天高兴着哪！他得到确凿消息，上次常委会上关于人事问题的议案，拟定了他们局的局长人选。而接任局长职务的就是他杨主任。对任局长家那点烂事他已经懒得理了。可是他没有料到任局长咋还这样不自觉的一个劲的使唤自己。他还不能突然拨了任局长的面子呀！自己家在外地，不能够回家去上坟，这不也没啥事嘛。他索性还是笑嘻嘻的说，那好！那好！
　　田野里坟茔点点，长钱飘飘，香火缭绕。任局长他们的白色小轿车已经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扬起阵阵飞尘，在一座坟园旁停下。
　　杨主任还和往常一样殷勤，他从驾驶座上出来，走过去必恭必敬的请任局长下车：任局长，到了！
　　任局长下得车来，伸伸懒腰，向坟园里望去。三三两两挑着长钱、提着显饭来上坟的村人们见任启焕回来上坟，都打着招呼。
　　绑牢，你回来啦！
　　杨主任莫名其妙的瞅这些乡下人，又有点奇怪的望了望任局长。任局长笑了笑说，他们都叫我小名。
　　任启焕上学的时候，先生曾经嫌他的名字俗气，让他回家跟家长商量，起个官名。可他妈高低不同意，说他这名字是有讲究的。
　　任启焕三岁，聪明可爱，他爸他妈心疼的不知道起啥名字好，一个劲的狗蛋狗蛋的叫。那天月亮特别的明，狗蛋站在窗台上，偎依在妈的怀里，望着月亮唱儿歌：
　　月明爷，过河来，
　　把你牛娃拉过来，
　　跟我牛娃抵仗来。
　　把你牛娃抵死了，
　　我的牛娃抵活了……
　　不料，他妈一时高兴，差点失手把娃掉下去。他爸就怪怨他妈太大意。他于是解下自己的腰带，一头绑在娃腰里，另一头栓住窗框。完了他把手一拍，高兴地说，就叫个绑牢吧，咋样？
　　他妈心领神会地朝他爸笑了，然后就叫道，绑牢，绑牢！
　　娃甜甜地唉了一声，扑向妈妈的怀里。
　　杨主任觉得乡下人太粗野，就向村里人纠正说，他是局长啊，那能随便叫小名呢？
　　一位乡下人瞅了瞅杨主任，轻蔑的说，局长咋了，他不也回来修先人嘛！这位乡下人是个能人，他一看就知道杨主任是那种溜屁股虫式的人物，就又故意带刺地说，可你呢，也不知道回去修你先人，跑来修人家的先人，啊，哈哈哈！
　　杨主任干瞪眼，他不无胆怯的说，你这老乡咋说话呢……？
　　
　　
　　4
　　上罢坟，任局长的小车朝老家农舍驶去。
　　一间厦房，陈旧不堪。任启焕的父亲任老大坐在泥炉旁烧茶，烟雾呛得他直咳嗽。他约莫着儿子他们快回来了 ，果然就听到柴门响。任老大立即撑起腰来迎出门去，见任启焕单个儿，就急急的疑疑的问，媳妇和孩子咋没回来呢？他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光修先人就不敬活人了！我还活着呢嘛，我想孙子，孙子就不想我，啊哈，小崽娃子……
　　哎，爸呀，你甭提了！任启焕无限伤感的说，招下的人，典下的房，祖祖辈辈不气长呀！他扶老人坐好，说前几天，为了给娃把姓改过来，她和我闹僵了……
　　任老大瞪瞪的望着儿子，似乎明白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继续回到火炉前坐了，故意儿问道，改啥姓呢？
　　任启焕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个小凳儿，便蹲了下来，拉住父亲的手，恳切地说，爸呀，我知道你和我妈抓养我不容易。我不埋怨你当初让我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那时候咱家穷啊！你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这会我想，咱家几代单传，到我这辈，不能断了香火呀！
　　任老大掏出他那旱烟锅，在泥炉上点着，美美的吸了两口，咯了几声，问道，那我就不知道继承先人香火了？
　　这话让任启焕倒吸了口冷气，他显得满脸窘迫，无了适从。
　　任老大把烟锅掸得叭叭的，语气重重的说，你还当局长呢，倒不如我个农民。看不来人世么？他忽然问，你知道李玉和姓啥？
　　任启焕莫名其妙，楞楞的问，李玉和是谁？
　　任老大嗨了一声说，怪道来要给孩子改姓，连李玉和都不知道？他要拾起身来，任启换去扶，他甩开了他，站起来左右瞅了瞅，继续说道，文化大革命那会，全国上下谁不知道李玉和。老人的眼光落在南墙贴着的几张已经很旧的画上，其中一张依稀可见《红灯记》
　　任启焕大惑不解，有点胆怯的说，李玉和姓张呀。
　　任老大用一种明显排外的眼神看了杨主任一下，叫任启焕去他的房子。
　　杨主任知趣的退出门外。
　　
　　5
　　
　　任老大的卧房里黑洞洞的，他摸着在炕边坐了。
　　任启焕站在脚地，目瞪口呆的望着父亲。
　　任老大又走到门跟前，向外探了探头，回头坐下叹息的说，你不如李玉和。人家把自己姓李改成姓张，那是大忠大义啊；你把孩子入乡随俗应当姓张要改成姓任，既不任又不义，既不忠又不孝！你知道你姓啥？
　　任启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神情沮丧的坐在了靠北墙跟的长条板凳上，要细听老人痛说家世。
　　任老大嗫嚅着说，咱……咱……祖孙……三代，也，也，也不是……不是……一家，一家人！你爷才姓任，那是真，爸我……我，我跟李于和一个姓。这你，这你，姓啥？姓啥？弄不清楚了，弄不清楚了！
　　任老大这话象一闷棍打在任启焕的头上，他招架不住似的，哇的一下，放声大哭，端端的跪在了父亲面前。
　　杨主任在门外踱着步，从里到外，过来过去，不过一丈。任局长的情绪，他带看不看的也明白，老人的话，他带听不听的也知道。可他弄不清楚，老人好象说任局长不姓任？他想进去又觉得不太合适。任局长这么一哭，杨主任理所当然的进去。
　　任老大觉得自己家里这么复杂的关于儿子身世的事，而且他还有很深的秘密要对儿子说，外人应当辟开。他立即对杨主任说，今天耽误你点时间，我父子俩说说话。是这，你索性到村外田地里去转转，今年麦子长势好的很呢，有看头！
　　杨主任不知所措，忙说没事，没事！
　　任启焕胡乱地抹了抹脸，显得十分痛苦的对杨主任说，这样吧，我家里有点事，我趁清明节假日回来了，就在家里多呆两天。你先回去，有事，电话联系。
　　杨主任非常客气的和任老大告别，转身出门的时候，又拧过身来说，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6
　　屋子里静极了。任老大摸着任启焕的肩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农村吃粮紧张那阵。百兆山区由于杂果多，还能有包谷面馍吃。任启焕家在山前的流曲川里。他爸去世以后，他妈难以度日，腆着大肚子进山逃荒。
　　那年夏天的一天早上，村里一伙人端着老碗在大槐树底下吃饭，一位孕妇迈着艰难的步伐朝着村里走来，大家都说怪可怜的，于是这家给馍那家给米。那妇人却千求万求地要给她寻个歇脚的地方。任老大的父亲（即任启焕的爷爷）就想，有主家的女人，这个样子了，哪还会出门到这么远的地方？他收留了她。
　　第二天中午，女人难过的不行。她问村里有没有老娘婆？爷爷估莫着她是要生了，就赶紧让儿子任老大去村东头叫保根妈。大约有一个时辰，一向死寂的屋子顿时有了婴儿的哭声。爷爷为这空里来的孙子高兴，他说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屋里头没有屋里人就不成过势啊！爷爷似乎觉得院子那棵石榴树也显得生机勃勃了，叶儿葱绿葱緑，花儿火红火红！
　　命运折磨得爷爷这些年没了高兴。他年轻丧偶，山里人再娶，谈何容易！他就一直打着光棍。山后大水峪有他一家亲戚，姓李，很穷，多子，就把老五过继到他这儿。爷俩相依为命，过着凄凉的日子。
　　爷爷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他逢人就说，这样一来，一河的水就哗哗哗的流开了呀！
　　任老大觉得自己年时无多了，这回无论如何得趁机会给任启焕把身世说清，也了却他一桩心事。他知道任启焕是个好的，为他们任家争了口气，也给张家撑了体面，可那不是任家的脉气呀？任老大重重的拍了拍任启焕的肩膀说，你其实是个暮生子哇……！
　　任启焕听父亲的话音，已经觉察到自己身世的微薄和复杂，他一把抱住父亲，泣不成声的说，爸呀，你不用再说了，你永远是我的亲爸啊！
　　不，不能！任老大站了起来说，我今日一定得给你把前前后后的事说清，这样我才不会闷了良心。我也想让你懂得你爸我是咋样个人！
　　
　　7
　　任老大的叙说稳定着任启焕的情绪，他静静的听，要弄清自己到底姓啥？
　　任老大忽然问，你能明白你爷爷当时为啥那样高兴？
　　任启焕只能摇头
　　你爷爷说，老天爷开大恩了！任老大自问自答的继续说道，你妈刚一满月，你爷爷就张罗着办喜事，他要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翻过山去，跑了五十里路，请来自乐班唱戏。那锣鼓家什一响呱，山魂都被招回来了，看热闹的人一拨一拨的涌来了，都说，这下把山里的穷气冲跑了！
　　任老大年轻时也挺精干。办喜事那天，他穿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那女人看着心里十分高兴，她庆幸自己碰上了还没沾过女人味的原封小伙子，主家人又这么好！她就说，甭这样排场了，我只图人好，日后对我娃好……
　　爷爷坚持正儿八经的就跟正式迎娶一样，也入洞房。村人说，娃都生到炕上了，还做啥假呢？任老大完全懂得父亲的心，所以对这个女人他也挺满意，他高兴的往人前一站，堂堂正正的说，我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一句话把大家惹的浪笑，人们说他嫌娶的不是黄花闺女。爷爷走过来，拍着儿子的肩膀说，这是老天爷赐的媳妇啊，我也有孙子 抱了。他接着对大家说，孙子是生到我家炕上了，可他还不是我儿的娃呀。入了洞房，再办过继手续。要不咋说是双喜临门呢？啊，哈哈哈哈……
　　爷爷事先去川里的镇子上粜了几斗包谷，要为孙子包个红封封，一来是个讲究，二来，也让人家女人心里松翻、舒坦。他还请回教书先生，好当众写约书。
　　族人的长辈主持婚礼，向众人宣读了结婚证书。爷爷特意安排儿子给女人挂红，取两情两愿之意，博得了一片叫好声。接着分成两摊，一摊热热闹闹入洞房，一摊神神圣圣给孩子过继。
　　任老大爬向炕头，在那旧得不成样子的匣子里，摸出一张黄黄的辱辱的墨迹重重的纸，那就是任启焕的命运啊！
　　
　　过继契
　　赵门杨氏，因夫男早逝，生计无着，吃粮困难，带身孕逃至峪里。幸得一子，恐难养活，愿以任老大为父，并继承祖业。
　　立此契约为证。
　　
　　立约人：任锡凯
　　赵杨氏
　　鉴证人; 吴文晓
　　公元一九六五年九月初八
　　任启焕泪流满面，双手颤抖着接住这份契约，看着看着却由衷的闪出一丝儿笑来，他望着父亲说，我这不是姓赵么？
　　不，不，你不姓赵！任老大站起来，压住任启焕的肩膀让他坐下，以更加沉重的口气说，你的姓，永远也弄不清了……？
　　
　　8
　　
　　民国末年，兵荒马乱，来百兆山区逃荒要饭的难民一溜带串。一对面黄肌瘦操着河南口音的夫妻，浑身乏困的坐在一付担子上。担子一头的筐子里装着些行李，另一头的筐子里睡着一个男婴，睁着一对大大的无神的眼睛。山里人心软，都觉得娃太可怜，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他们出主意。有人冷腾发问，这娃卖不卖？那难民说，卖，卖，不卖咋弄？难民妻子可怜巴巴地求说，俺求你们行行好，给俺孩子找个好主家！村人一听这话，一伙人齐拥到了老赵家，让他把这娃买下，说这娃眼神好得很。老赵说，怕不好养活呀！嗨，说哪里话，有苗不愁长嘛。大家把老赵拉着来，对难民说，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主家，人好，家道也好，保证难为不了你娃。老赵就问，要多少包谷？难民说五斗。老赵伸三手指说，咋样？难民无奈的点了点头。难民妻子刷的一股眼泪！
　　任老大想到哪说到哪，他说，你亲爸是三斗包谷买下的。那逃难的专意要埋名换姓呢！他们早不知去向，你爷你爸也都不在人世了……
　　任启焕一切都明白了，脑子里似乎空空的，他猛砸扑向门口，呼天抢地的呐喊，啊，我的天哪!他忽而又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任老大惊呆了，他怕他接受不了，一抱子抱住他的后腰，说孩子，别这样！娃呀，你哭吧，这会哭比笑好！
　　清明时节肯下雨。任启焕淋着雨，硬是不肯回家。这对并非亲生的父子就这样在雨地里拥抱着 ，拥抱着！
　　
　　9
　　任启焕和父亲合睡在土炕上。他们半躺着说话。
　　任老大说，孩子，这也不是啥丢人的事，有啥值得难受的呢？人活一世，不容易 ，甭过于计较就是了。姓么，就跟小麦品种一样，小晏五号麦好，一旦磨成面，谁知道它是几号呢？
　　任启焕笑了。
　　任老大见他的情绪好了，就又说，这回你和爸也处了一个礼拜，该回去上班了啊，对吧？
　　任启焕坐了起来，挺了挺身子，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对父亲说，好的，我先给局里打个电话。
　　哦，是老任！接电话的是杨主任，可他的口气咋怪怪的呢？任局长明知故问，你是谁呀？
　　哈呀，咋听不来我的声音了呢？杨主任声音抖抖地问，你有啥事，说吧！
　　哎嗨，咋还用问呢？任局长提高了嗓子，派车来接我。
　　杨主任索性牛了起来，鼻子哼地一下说，局里的车今天没时间了呀，我要去市上汇报工作!
　　任局长莫名其妙又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的姓啥为老几……？
　　杨主任对着手机狂笑着说，你老任忘性真大，上周常委会上的事你倒忘了？我现在是局长，你调县纪委任副书记。你说我姓啥 ，那我问你，你知道自己姓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