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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25/2/20
14章 家庭,军事,历史 小说
《史家绝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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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全部
-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四
第二天他们便起锚了,向武昌进发。一路上史世清都在精心照顾着那女子,盼望着她早日恢复过来。船行了两天,离武昌已经不远了,那女子醒了过来。但她的神情木然,目光呆滞,她用茫然的目光打量着史世清,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史世清非常高兴,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将她救起的,怎样想办法让她苏醒过来,又问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是怎样落水的,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自己可以帮助她重返家乡。然而她像是没听见似的,对史世清的叙说和提问,没有半点反应。史世清见她如此,估计她虽然苏醒,但记忆还没有恢复过来,就没有再问下去,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便退出了船舱。
史世清来到船头,心情特别的愉快。那女子的苏醒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笑着对憨叔说:“怎么样,她苏醒过来了吧。我说了她能苏醒过来的,我相信她一定能苏醒过来的”。憨叔附和地笑了一笑,但他的脸上依然布满愁云,他始终认为这女子的出现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其他的船工们则和老爷一起高兴起来。
又过了一天,又到了傍晚时分,史世清要船工们轮流行驶,他想早点到达武昌,一方面交货的日期已过,另一方面他想早点找个好医生给那女子诊治,给她找个安身的地方,或将送回她的家。就在这时,船舱里传来凄烈的惨叫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惨叫声便奔出了船舱,一道身影从船舱闪出,迅速向船舷飘去,“不好。”史世清大叫一声,闯过去将那女子一把抱住。那女子挣扎着,嚎叫着,拼命要向江中跳去。史世清忙叫几个船工一起将她拽进了船舱。那女子依然在哭着,闹着。史世清始终按着她,不让她挣脱。同时劝她说:“姑娘,你不能这样,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我们好不容易将你救过来,说明上天让你活着,活着就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助你。”那女子不听史世清说,只是闹着、喊着、哭着,但慢慢地她挣扎得不如先前那么剧烈了,她刚刚恢复,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史世清叫船工们出去,自己守在旁边。憨叔进来了,他看了看那姑娘说:“姑娘,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我们老爷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救活的吗?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们老爷守候着,几天几夜都没休息好。他怕我们这船工粗手粗脚,不让我们走靠你,自己亲自给你喂汤喂药。为了救你,他的商船已经错过了交货期,为此可能要受很大的损失。他不将你留在当地人家,他一定要等你醒来,把你送回你自己的家。你的命是我们老爷帮你捡回来的,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老爷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还要在我们老爷面前再去死呢?你这样做,想过会给我们老爷、给我们的船队带来什么后果吗?姑娘,想开点,好好活下去吧,不要再闹了。”史世清没有让憨叔说下去,他叫憨叔把船队停下来,抛锚休息。
那女子没有再闹。也许是憨叔的话打动了她。她静了下来,但依然没有说话。史世清也没有说话,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坐在船舱门边守候着,他还要保证这姑娘的安全。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着,但都能感觉到对方喘息。从她的喘息中,史世清感觉到了她内心剧烈的波动,这波动是由于过度的打击造成的。他估计这姑娘完全恢复过来了,一定想起了极度伤心的事,那事使她不愿意再存活于这个世界上,因此他还不能太大意,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救过来的这条生命再次失去,他决定要让她看到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史世清感觉到那姑娘激烈的喘息慢慢归于平和,似乎是睡着了,他稍微放心了些。由于一直处在高度的警觉中,史世清在感觉到这稍显平和的喘息后,自己也有点昏昏欲睡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他猛地惊醒过来,还以为是在梦中,或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确实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且声音是那样的近,就在这船舱内,就在自己的身边。这声音是那么的动听、那么悦耳,虽然带点沙哑,但这是史世清听到过的最为亲切的动听的女人的声音。
确实是她在说话,平和而又缓慢地叙说着:“我叫林洁,今年二十岁。我家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县城里。我们家在县城里算是一个富裕人家,我家有爷爷奶奶,有爹和娘,还有两个叔叔一个姑姑,我爹是老大。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二岁。父亲是一个开明的商人,从小就鼓励我和男孩子一样读书,原来在县城的女子学校,去年把我送到了汉阳女子高等学校读书,正好放假了,我回到了家里。我们平安而又幸福地过着我们的生活,没想到一夜之间全都毁灭了。今年的大雨接连下了一个多月,天像是破了似的,长江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父亲预感到要出大事,收拾了家什准备到远处躲避,可爷爷奶奶不愿离开这块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他让我们走,不要管他们。父亲是个孝子,他不可能扔下他们不管。他好说歹说劝了两天,两位老人才勉强同意了。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个晚上,大坝决堤了,一丈多高的江水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整个县城,整个大地顿时变成了一片汪洋,我们全家人都冲散了,我和娘在一起,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漂来的圆木,便抱住它随着大水漂流,后来娘自动放弃了,她把我推上了圆木,叮嘱我抓紧不要松手,随后她自己就松了手,被洪水吞没了。我的家人肯定全部藏身于洪水之中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只想到水里去和我的家人团圆。可你却要把我救起,又不让我去死,我这样活着,只会忍受一辈子的痛苦。”
她在黑暗中说着,史世清感觉到了她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自己的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满了泪水。史世清只是听着,没有插嘴。天渐渐地放亮了,这位叫林洁的姑娘说完了。透过晨曦,史世清隐约地看见她仍痴痴地望着船舱外那个冰冷的世界,还有那吞没她全部亲人的滚滚江水。“林姑娘,”史世清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失去这么多亲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但是你被救了,也许你们家还有其他人被救,也许你还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亲人,和他们团聚。你娘把你推上圆木,是希望你活下去,我想你所有的亲人都希望你们林家有人能活下去,如果你选择死,你又怎么去面对为你放弃生命的母亲呢?虽然是我无意中将你救上岸,但这是上天的旨意,上天让你活下去,你是不能违背上天的旨意的。林姑娘,好好地活着吧。为了你们林家,为了你所有的亲人们,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史世清站了起来,指着船舱外那初升的太阳对她说:“你看太阳升起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我们每天都要面对这太阳。天灾人祸总会降临到这个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但人还是要一代又一代地生存下去,不可轻易放弃宝贵的生命啊。”
林洁回过头来望着史世清,又看看舱外的太阳,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她禁不住又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史世清的心放松了,从林洁的哭声中他感觉不到绝望,只有悲痛,让她哭吧,让她将所有的悲痛都发泄出来吧,她已经真正活了过来。
船队重新出发了,史世清要憨叔将船队开往林洁住的那个县城倒坝的地方停下来,他希望能发现她的亲人。然而到了那里一看,便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一切都显示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史世清和林洁一起,烧了纸钱,祭奠她亲人的亡灵。林洁自然又要痛哭一番,她的哭声让所有船工们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五
史世清到达武昌后,向客户交了货,并向客户说明了超期原因。这客户和他是老朋友了,没有计较这些。而且这样的雨季是很难保证按期到货的。货卸完了,史世清和那位朋友商量着怎样将林洁姑娘安顿下来。他要这位朋友先将林姑娘收留下,给她找个医生诊治一下,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落下了什么病根,等下次史世清来武昌时再将她接走。那位朋友满口答应了,叫史世清放心,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小孩一样照顾她的。就这样,史世清将林洁托付给了那位朋友,自己又装载了往上海去的商货,再补足了船上用的食物等用品,过两天就要出发了。临走的前一天,史世清来到了那位朋友家,又安慰了一番林洁,叫她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期,等他下次来再想办法将她安排好。林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似乎显得不太高兴。史世清没有太在意,以为她还处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
第二天一亮,史世清就起来了,他走出船舱招呼船工们准备起锚开船。船工们陆续出来了,船工们是在另一条船上的船舱里休息的,他们出来后都望着史世清,史世清觉得今天的船工们有些奇怪,为什么都看着自己,后来他发现他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越过自己望着自己的身后。他本能地回过头,却发现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林洁,站在离他不远的岸上。他疑惑地走下船,走向林洁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先在武昌住一段时期吗?你是来给我们送行的?”
林洁深深地望着史世清,说:“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到哪我就到哪。”“可女人在船上不方便。”
“我已经坐过你的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是特殊情况,短时期,我们到上海要在长江上行驶很长的时间。”
林洁没有再和史世清理会,径直往船上走去。史世清想拦都拦不住。到了船上,史世清还在劝她下船,林洁就是不理睬他。史世清再说时,林洁站起来紧盯着史世清说:“你如果非要我下去,那下次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你希望永远看不到我吗?”史世清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看来,只好带着她一起走了。
船起航了,顺着江水往下流,船速比上来的时候快多了。林洁先是在舱口望着两岸的景色,后来也走出船舱,站在史世清身边,史世清要她小心,最好到船舱里去。但林洁不肯,她要在外面看,原来长江两岸这么美,自己生长在江边却并不知道长江有这么美。她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史世清看她高兴的样子,心里也特别舒畅,她高兴起来显得那么天真烂漫。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史世清默默地念着。就这么走了一天,天色渐晚时船在一个小码头附近靠岸了。吃过晚饭后,船工们都要休息了。史世清叫林洁在自己的船舱铺位上休息,他和船工们一起睡。
“老爷,”林洁叫住了他,“你来的时候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吗?”
史世清愣了一下说:“那时怕你想不开,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不方便。”说着,史世清便要离开。
“老爷,我一人在这船上,害怕。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史世清为难了,确实她还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在这江面上过夜肯定会害怕的。他想了想,她只是个孩子,留了下来也没什么。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史世清在舱口搭了一个铺,他尽量离林洁远些。但这个夜晚,他无法入睡。这个夜晚完全不像林洁醒过来的那一晚。他的眼前不时地闪现出林洁那完美的含苞待放的身躯,心中踊跃出自己在照料她时内心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们都在沉默着,但都感觉到对方没有入睡。夜色笼罩了一切,使一切都沉寂下来了,然而他们的内心世界却异常地活跃了起来,白天疏忽了的一切在这时慢慢地清晰起来,使他变得不安起来了。史世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所生长的环境和他所受的教育使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和情,当这样一种情感在他的内心滋生出来时,他像一个少年第一次初恋时那样迷惘、激动而又慌乱。同时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想,林洁这么年轻,她应当应该有一个好的前途,她在落难途中,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光明正大的。再说,自己的家庭虽然使他感到压抑和厌恶,但毕竟那是自己的家庭,有父母、妻子和孩子。史家的家规里明确地规定了任何人都不能纳妾。自己怎么能产生这样肮脏的想法呢。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卑鄙。他轻轻地爬了起来,来到船板上,深深地呼吸着这夜的凉爽空气,他要将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史世清仰望着静谧的闪烁着无数星星的夜空,一轮弯弯的皎洁的月亮从东方的天空升起,跃出水面,江水被映照得波光粼粼,岸上的青蛙及那些小虫子的鸣叫声,或远或近地透过清爽的空气传过来,合着江水拍打堤岸和船舷的节拍,此起彼伏,是那样的和谐而富有节奏。真好啊!他感叹着,暗暗地赞美这世界。他的心胸豁然开朗了,他似乎今天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世界,才知道自己行走多年的这条江是如此的美丽。此时他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知,同时为自己能感受到这深邃大地的旋律而高兴。
“多美啊!”从他的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把他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他回过头,看见林洁就站在他的身后,月光下她显得更加妩媚。
“你怎么出来了?我吵醒了你吗?”史世清问道。
“你好自私,这么好的夜色竟然一人独享。”她向前走了一步,和他并列站着,身上的芳香沁入他的心田。
他回过头去,没去看她。“这有什么好的,我天天看着,也没觉得美。你住在江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夜景吧?”
“世清,你不要再压制了,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他再次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这样称呼我,你可以不称呼我老爷,但你应该称我为叔叔吧”。
第二天他们便起锚了,向武昌进发。一路上史世清都在精心照顾着那女子,盼望着她早日恢复过来。船行了两天,离武昌已经不远了,那女子醒了过来。但她的神情木然,目光呆滞,她用茫然的目光打量着史世清,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史世清非常高兴,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将她救起的,怎样想办法让她苏醒过来,又问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是怎样落水的,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自己可以帮助她重返家乡。然而她像是没听见似的,对史世清的叙说和提问,没有半点反应。史世清见她如此,估计她虽然苏醒,但记忆还没有恢复过来,就没有再问下去,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便退出了船舱。
史世清来到船头,心情特别的愉快。那女子的苏醒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笑着对憨叔说:“怎么样,她苏醒过来了吧。我说了她能苏醒过来的,我相信她一定能苏醒过来的”。憨叔附和地笑了一笑,但他的脸上依然布满愁云,他始终认为这女子的出现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其他的船工们则和老爷一起高兴起来。
又过了一天,又到了傍晚时分,史世清要船工们轮流行驶,他想早点到达武昌,一方面交货的日期已过,另一方面他想早点找个好医生给那女子诊治,给她找个安身的地方,或将送回她的家。就在这时,船舱里传来凄烈的惨叫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惨叫声便奔出了船舱,一道身影从船舱闪出,迅速向船舷飘去,“不好。”史世清大叫一声,闯过去将那女子一把抱住。那女子挣扎着,嚎叫着,拼命要向江中跳去。史世清忙叫几个船工一起将她拽进了船舱。那女子依然在哭着,闹着。史世清始终按着她,不让她挣脱。同时劝她说:“姑娘,你不能这样,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我们好不容易将你救过来,说明上天让你活着,活着就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助你。”那女子不听史世清说,只是闹着、喊着、哭着,但慢慢地她挣扎得不如先前那么剧烈了,她刚刚恢复,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史世清叫船工们出去,自己守在旁边。憨叔进来了,他看了看那姑娘说:“姑娘,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我们老爷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救活的吗?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们老爷守候着,几天几夜都没休息好。他怕我们这船工粗手粗脚,不让我们走靠你,自己亲自给你喂汤喂药。为了救你,他的商船已经错过了交货期,为此可能要受很大的损失。他不将你留在当地人家,他一定要等你醒来,把你送回你自己的家。你的命是我们老爷帮你捡回来的,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老爷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还要在我们老爷面前再去死呢?你这样做,想过会给我们老爷、给我们的船队带来什么后果吗?姑娘,想开点,好好活下去吧,不要再闹了。”史世清没有让憨叔说下去,他叫憨叔把船队停下来,抛锚休息。
那女子没有再闹。也许是憨叔的话打动了她。她静了下来,但依然没有说话。史世清也没有说话,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坐在船舱门边守候着,他还要保证这姑娘的安全。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着,但都能感觉到对方喘息。从她的喘息中,史世清感觉到了她内心剧烈的波动,这波动是由于过度的打击造成的。他估计这姑娘完全恢复过来了,一定想起了极度伤心的事,那事使她不愿意再存活于这个世界上,因此他还不能太大意,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救过来的这条生命再次失去,他决定要让她看到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史世清感觉到那姑娘激烈的喘息慢慢归于平和,似乎是睡着了,他稍微放心了些。由于一直处在高度的警觉中,史世清在感觉到这稍显平和的喘息后,自己也有点昏昏欲睡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他猛地惊醒过来,还以为是在梦中,或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确实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且声音是那样的近,就在这船舱内,就在自己的身边。这声音是那么的动听、那么悦耳,虽然带点沙哑,但这是史世清听到过的最为亲切的动听的女人的声音。
确实是她在说话,平和而又缓慢地叙说着:“我叫林洁,今年二十岁。我家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县城里。我们家在县城里算是一个富裕人家,我家有爷爷奶奶,有爹和娘,还有两个叔叔一个姑姑,我爹是老大。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二岁。父亲是一个开明的商人,从小就鼓励我和男孩子一样读书,原来在县城的女子学校,去年把我送到了汉阳女子高等学校读书,正好放假了,我回到了家里。我们平安而又幸福地过着我们的生活,没想到一夜之间全都毁灭了。今年的大雨接连下了一个多月,天像是破了似的,长江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父亲预感到要出大事,收拾了家什准备到远处躲避,可爷爷奶奶不愿离开这块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他让我们走,不要管他们。父亲是个孝子,他不可能扔下他们不管。他好说歹说劝了两天,两位老人才勉强同意了。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个晚上,大坝决堤了,一丈多高的江水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整个县城,整个大地顿时变成了一片汪洋,我们全家人都冲散了,我和娘在一起,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漂来的圆木,便抱住它随着大水漂流,后来娘自动放弃了,她把我推上了圆木,叮嘱我抓紧不要松手,随后她自己就松了手,被洪水吞没了。我的家人肯定全部藏身于洪水之中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只想到水里去和我的家人团圆。可你却要把我救起,又不让我去死,我这样活着,只会忍受一辈子的痛苦。”
她在黑暗中说着,史世清感觉到了她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自己的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满了泪水。史世清只是听着,没有插嘴。天渐渐地放亮了,这位叫林洁的姑娘说完了。透过晨曦,史世清隐约地看见她仍痴痴地望着船舱外那个冰冷的世界,还有那吞没她全部亲人的滚滚江水。“林姑娘,”史世清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失去这么多亲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但是你被救了,也许你们家还有其他人被救,也许你还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亲人,和他们团聚。你娘把你推上圆木,是希望你活下去,我想你所有的亲人都希望你们林家有人能活下去,如果你选择死,你又怎么去面对为你放弃生命的母亲呢?虽然是我无意中将你救上岸,但这是上天的旨意,上天让你活下去,你是不能违背上天的旨意的。林姑娘,好好地活着吧。为了你们林家,为了你所有的亲人们,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史世清站了起来,指着船舱外那初升的太阳对她说:“你看太阳升起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我们每天都要面对这太阳。天灾人祸总会降临到这个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但人还是要一代又一代地生存下去,不可轻易放弃宝贵的生命啊。”
林洁回过头来望着史世清,又看看舱外的太阳,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她禁不住又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史世清的心放松了,从林洁的哭声中他感觉不到绝望,只有悲痛,让她哭吧,让她将所有的悲痛都发泄出来吧,她已经真正活了过来。
船队重新出发了,史世清要憨叔将船队开往林洁住的那个县城倒坝的地方停下来,他希望能发现她的亲人。然而到了那里一看,便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一切都显示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史世清和林洁一起,烧了纸钱,祭奠她亲人的亡灵。林洁自然又要痛哭一番,她的哭声让所有船工们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五
史世清到达武昌后,向客户交了货,并向客户说明了超期原因。这客户和他是老朋友了,没有计较这些。而且这样的雨季是很难保证按期到货的。货卸完了,史世清和那位朋友商量着怎样将林洁姑娘安顿下来。他要这位朋友先将林姑娘收留下,给她找个医生诊治一下,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落下了什么病根,等下次史世清来武昌时再将她接走。那位朋友满口答应了,叫史世清放心,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小孩一样照顾她的。就这样,史世清将林洁托付给了那位朋友,自己又装载了往上海去的商货,再补足了船上用的食物等用品,过两天就要出发了。临走的前一天,史世清来到了那位朋友家,又安慰了一番林洁,叫她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期,等他下次来再想办法将她安排好。林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似乎显得不太高兴。史世清没有太在意,以为她还处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
第二天一亮,史世清就起来了,他走出船舱招呼船工们准备起锚开船。船工们陆续出来了,船工们是在另一条船上的船舱里休息的,他们出来后都望着史世清,史世清觉得今天的船工们有些奇怪,为什么都看着自己,后来他发现他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越过自己望着自己的身后。他本能地回过头,却发现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林洁,站在离他不远的岸上。他疑惑地走下船,走向林洁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先在武昌住一段时期吗?你是来给我们送行的?”
林洁深深地望着史世清,说:“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到哪我就到哪。”“可女人在船上不方便。”
“我已经坐过你的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是特殊情况,短时期,我们到上海要在长江上行驶很长的时间。”
林洁没有再和史世清理会,径直往船上走去。史世清想拦都拦不住。到了船上,史世清还在劝她下船,林洁就是不理睬他。史世清再说时,林洁站起来紧盯着史世清说:“你如果非要我下去,那下次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你希望永远看不到我吗?”史世清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看来,只好带着她一起走了。
船起航了,顺着江水往下流,船速比上来的时候快多了。林洁先是在舱口望着两岸的景色,后来也走出船舱,站在史世清身边,史世清要她小心,最好到船舱里去。但林洁不肯,她要在外面看,原来长江两岸这么美,自己生长在江边却并不知道长江有这么美。她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史世清看她高兴的样子,心里也特别舒畅,她高兴起来显得那么天真烂漫。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史世清默默地念着。就这么走了一天,天色渐晚时船在一个小码头附近靠岸了。吃过晚饭后,船工们都要休息了。史世清叫林洁在自己的船舱铺位上休息,他和船工们一起睡。
“老爷,”林洁叫住了他,“你来的时候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吗?”
史世清愣了一下说:“那时怕你想不开,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不方便。”说着,史世清便要离开。
“老爷,我一人在这船上,害怕。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史世清为难了,确实她还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在这江面上过夜肯定会害怕的。他想了想,她只是个孩子,留了下来也没什么。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史世清在舱口搭了一个铺,他尽量离林洁远些。但这个夜晚,他无法入睡。这个夜晚完全不像林洁醒过来的那一晚。他的眼前不时地闪现出林洁那完美的含苞待放的身躯,心中踊跃出自己在照料她时内心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们都在沉默着,但都感觉到对方没有入睡。夜色笼罩了一切,使一切都沉寂下来了,然而他们的内心世界却异常地活跃了起来,白天疏忽了的一切在这时慢慢地清晰起来,使他变得不安起来了。史世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所生长的环境和他所受的教育使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和情,当这样一种情感在他的内心滋生出来时,他像一个少年第一次初恋时那样迷惘、激动而又慌乱。同时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想,林洁这么年轻,她应当应该有一个好的前途,她在落难途中,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光明正大的。再说,自己的家庭虽然使他感到压抑和厌恶,但毕竟那是自己的家庭,有父母、妻子和孩子。史家的家规里明确地规定了任何人都不能纳妾。自己怎么能产生这样肮脏的想法呢。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卑鄙。他轻轻地爬了起来,来到船板上,深深地呼吸着这夜的凉爽空气,他要将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史世清仰望着静谧的闪烁着无数星星的夜空,一轮弯弯的皎洁的月亮从东方的天空升起,跃出水面,江水被映照得波光粼粼,岸上的青蛙及那些小虫子的鸣叫声,或远或近地透过清爽的空气传过来,合着江水拍打堤岸和船舷的节拍,此起彼伏,是那样的和谐而富有节奏。真好啊!他感叹着,暗暗地赞美这世界。他的心胸豁然开朗了,他似乎今天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世界,才知道自己行走多年的这条江是如此的美丽。此时他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知,同时为自己能感受到这深邃大地的旋律而高兴。
“多美啊!”从他的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把他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他回过头,看见林洁就站在他的身后,月光下她显得更加妩媚。
“你怎么出来了?我吵醒了你吗?”史世清问道。
“你好自私,这么好的夜色竟然一人独享。”她向前走了一步,和他并列站着,身上的芳香沁入他的心田。
他回过头去,没去看她。“这有什么好的,我天天看着,也没觉得美。你住在江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夜景吧?”
“世清,你不要再压制了,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他再次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这样称呼我,你可以不称呼我老爷,但你应该称我为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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