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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跃跃抿着嘴巴  两手空空

　　程怀甫低声答：“直到你怀上为止。”
　　正这样想着，房门就响了，程怀甫回家了，而且不假思索准确无误地在俊生的房内找到了戴琳，他看见她眼角留有泪痕，却不让人听到一丝啜泣的心声。他走上前，用其温暖的双手，抱着她的双臂，手在她臂上轻轻掐抚了几下，轻声安慰她说：“眼光看远一点，我的心这辈子只是属于你的！”
　　与此同时，马跃跃正在照顾着因高血压发作而住进医院的陈娭毑，她被冯卓尧推着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命大也就没有如同小江姑娘吓跑时认定的那样啊。在陈娭毑还没苏醒的那些天，艾丽也常来看她，治疗的所有费用当然也都是艾丽出的。当艾丽完全掌握冯卓尧与小江的事后，发着毒誓一定要与这个瘸子离婚。
　　陈娭毑神志清醒后，精力还很差且还不想吃东西时，见艾丽没在场，她就想起来一桩事。艾丽外出那几天，冯卓尧都不让陈娭毑进他卧房里搞卫生，可当他听到艾丽要回家了，就急忙叫她上楼去，她没及时拿工具就上楼在他房间门口看了下，见里面的床上桌上四处乱放着花花绿绿的东西，地上都洒满了，她见了那场景很陌生，等她后来手提拖把和抹布及用水桶再进去时，卧房里刚才看到的一切，就幻觉般地全没了，他只交给一套扯下的床上用品诸如床单盖单枕头等，要她去立刻扔进洗衣机洗了。后来，陈娭毑见马跃跃从杂房背纸箱出门，还觉得很奇怪，趁冯卓尧不备，进杂房里四处找了，可没找到一点所见东西的下落。陈娭毑用微弱的、让马跃跃只得把耳朵俯到她嘴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纸箱你？……你？你去看是装的什么？真是书啵？不是卖废品吗？……”
　　“你要我去打开纸箱？”至此，马跃跃的脑子里，都没想过擅自去打开那只让他受尽苦与气的纸箱，他只晓得纸箱不能让艾丽看到，虽不明里面装的是什么，可他看得出冯卓尧对那内里之物的暧昧感维系非常在乎，于是，眼前又闪现出被狠狠绑上不透明胶带的画面。马跃跃惊呼，“那打开不得吧，里面一定装了冯叔个人很贵重的物品啊，他说是废品是不想让你在意，怕你告诉艾姨呢。”
　　陈娭毑的力气仿佛被上面的几句话耗尽了，她吃力地对马跃跃摇摇头。
　　保姆陈娭毑有一手不错的针线活，马跃跃在别墅做事期间，被脚趾捅破的祙子和衬衣上掉下的钮扣等，最后都是交托她一针一线缝缀的，又能完好如初地接着穿；马跃跃闲时就进厨房帮她做些事，他们一老一少，同为自贯底街上来的务工者，不必要许多的言语，都心生一种黙契，一种体恤。
　　马跃跃顿了顿，抓抚着陈娭毑的一只手，又问：“你真想要我去看看？”
　　陈娭毑又吃力地对马跃跃点点头，眼里还似乎含着一点莫名的笑意。等到马跃跃要离开病房时，养了下神的陈娭毑又能讲讲话了，她说：“不管箱子里是什么，你都来告诉我，我再告诉给艾丽，我喜欢艾丽……”
　　马跃跃听着陈娭毑的话，他现在觉得她外表木讷，心里却有杆秤。他最终决定要去打开纸箱的全部心理活动，可以是这样交待：首先，他是受陈娭毑的影响，连陈娭毑都那样想，她都不两面讨好地不得罪哪一方，何况冯卓尧从他进别墅那天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在八堆子巷就是太维护这人而不肯打开纸箱导致受人误解的啊。为此，他就顾不得讲愚忠了，他想要改变一些做人的作风了。其次，就是好奇，他倒要见识一下男主人瞒着女主人，叫他顶着烈日送到市区那个至今还没找到具体地址的纸箱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值钱的宝贝？是什么能让冯卓尧那样郑重其事的左一层胶带右一层胶带的包着，还用送不到终点就要炒他鱿鱼来相要挟？最后就是纸箱宁可放在他的房内，也不愿公布于众。
　　马跃跃回到别墅，走进自己住的房间，样子已经显得很平静了，又觉得行动理所当然。他不慌不忙地，从床下拖出那只四方八角依然严格被封的纸箱，放在床上，操起一把剪刀，先将刀尖刺入箱面用力“嗵”地戳一个洞口，然后把剪刀插进洞口，“咔嗤，咔嗤”地剪开了一条至整个箱面长度的口子；接着，他的心就一下子变得迫不及待起来，他用两只手掌伸进口子，抓起两边各自朝逆反方向拽去，想尽快打开箱腹，只因胶带缠得太多，此举没用；他又把剪刀再插进口子，横沿着箱面边缘线迅速而强有力地剪动一圈，整个纸箱彻底揭开，随即，发出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的气味，他干脆搬起纸箱将其裂开面朝下，把整个纸箱内的东西全都倒在床上，就只见哗啦啦的散落于满床铺的——尽是别墅里的暗来女人穿用过的衣裙、内裤、乳罩、高腿丝祙之类，以及坤包和化妆品瓶瓶盖盖花花绿绿什么的，还有避孕套……
　　二十一岁的马跃跃，开了一次眼花荤，他对此要气得发疯了。老实本份的人，原本是难得真正恼怒的，但一发作了就是喷发燃烧的火山，能化成一团陨石，就是放到那冰原上也难以冻凝啊。他从心骨生出一股狂劲，那一只形已破烂的曾伪装过一切龌龊之物、又让他珍视有加的纸箱，被他高高地举起甩出，接着又一样样、一件件的全部朝外面的客厅里，好像砸破引爆一个个炸药包似地抛去，他嘴里大声叫着：“——冯卓尧，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收拾你，我要收拾你。”
　　很快，艾丽和冯卓尧就慌忙地跑到客厅，艾丽脸端还带着深深的不解。马跃跃不再说话，面色煞青地怒视着冯卓尧，他已经用客厅的座机向他表哥打了电话。大概只过了半小时的光景，力壮如牛的马雷就天降般地来了，他只问冯卓尧是谁？当他被马跃跃领着去花园，找到躲藏在一群叫茑萝的植物后面的冯卓尧时，冲上前去一把纠住他的头发，将其拖拽到一块开阔地，就开始一顿痛快的拳脚相交，打得那家伙直喊救命，艾丽跟到旁边连连乞叫着“梁山好汉，手下留情”，都无济于事……
　　
　　13
　　马氏堂兄弟因打人被带到派出所里关了十五天，还责成要赔人家医药费啊。
　　这是个吃拉睡动全在里面解决的房间，顶多不过四十平米的大小，现在是夏天，里面通风蛮差，光线暗，非常的闷热又怄臭；黑旧的墙壁上，还留满了以前进来的人刻划的牢骚文字和难解含的图案，还有拘押一天就加一笔的、让人看了沉重的很多个歪歪斜斜的“正”字；房顶上仅装了一台扑沾着好多灰的吊扇，终日开转着发出“嘎嘎”的响声，向外面阻隔的是一张全封闭黑漆铁板门。关在这邋遢的房里，每天每人两顿，每顿只给两个包子，要喝水就打开角落的一只便池上方的自来水管，伸长颈根把嘴脸仰对着吸取。人人度日如年，在这郁闷低落的时候，个个从身体吐呼出来的气，看得见都是一线线灰色的，内分泌都是乱的。这里面还暂关着一些犯刑事案的嫌疑人，以及几个做小买卖生意的乡下人模样的男人，角落里还总见一个糟老头在哭。
　　老头从街上一处修路地段，捡到一块丢弃的标识铁牌，想背到废品店卖钱，被一名路过的穿制服的巡防队员碰到了，一把拦住他，该人像马跃跃喊马雷来一样，打一通手机对里面直叫唤着“朱队长”，随后开着私车过来一名又穿着制服的、矮墩墩模样蛮糟的青年男子，他口里嚼着槟榔，脸被槟榔成分激成了猪肝红，下车走近被指令扔在路边的铁牌边，用鞋子在上面碰触检查了一下。来人很霸气，说老头破坏公共设施理应坐牢，将其一顿左批右吓。最后，两人一个唱包公一个演小丑的，竟委婉地要老头去商店买四包蓝嘴“芙蓉王”和两包烈性槟榔，就放他走，那铁牌也随他背去算了，否则就送他“进去”。老头没钱“了难”，他平日吃一条数量的旱烟，价值也当不了那一包蓝嘴高级，就被关到了这里。
　　老头一边哭，一边还自叹世道不公，大概内容是：自己如果买东西给了他们，就不算犯事就可以背东西走，而没给他们，就犯下了偷盗之法？他们穿着那身虎皮就可以耀武扬威啊？
　　就像老头一样，马跃跃也有件事情在困扰着他，使他一直想不通。马雷与他堂弟坐靠到墙角边分析着。
　　马跃跃问：“那个王八蛋，怎么一定要我把纸箱送到八堆子巷5号去呢？”
　　马雷答：“纸箱里的那些东西，完全可以随便扔一个他堂客找不到的地方，怎么一定要你送到八堆子巷去呢？那地方离冯家别墅很远，我想理由无非就是……”
　　马跃跃抢问：“是什么理由？”
　　马雷回答：“为了折腾你、戏弄你，那巷子通往贯底街，你是被他堂客从街上请去的，他讨厌你，看你在他家做事碍眼，坏他找情人，要变个法子撵你走，想让你找不到地址，就乖乖的又去站街找事做。”
　　马跃跃又问：“那怎么又一定要送到巷子里的5号呢？那5号到底在哪里啰？”
　　马雷又答：“这个我也不晓得。”
　　……
　　一到天黑，这里就像是太平间一样阴森森的，大家都躺在一条水泥统铺上，远看是在一条直线的约束圈定中东倒西歪，都用睡蠢觉来打发难捱的长夜，每到这时候，房顶中间那“嘎嘎”声就变得更吵了，看那摇晃的怪样子，好像会随时掉下来把人砸了。
　　这天，马跃跃躺下好久都睡不着，他身边的堂哥却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想推醒堂哥，再一起说说话，但最终没这样做。马跃跃觉得自己对不起堂哥。马雷在酒店里做了多年，手艺不错，这次为了马跃跃的事拘留在此，已被经理晓得了，只说要炒他鱿鱼。马雷二十九岁了还没成家，两年前与同酒店一个本地方姓女子恋了爱，确定关系以后，方姑娘的父母说，光是财礼没上十万价值，就别想把他家女儿娶走。马雷很爱方姑娘，对方也蛮爱他。方姑娘是独生女，她视父母的财礼态度为对她的呵护，心想着定要心爱的马雷达到其要求，才算对得起把她养育大的日渐衰老的父母，才算是真心爱她，也才肯嫁给他。爱情这东西渗透进物欲就麻烦了，可是爱情不讲究现代物质文明，就不能进行到底。马雷的计划，是在酒店再干上两年，有了一定本钱就自己去开家餐馆，赚够钱，再把那方姑娘娶回家。现在，马雷面临失业，马跃跃越想越心里烦躁，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现在，出现的是，一个好像是毙犯人的刑场那样宽大的打靶场，左面为险峻的高山，右面为陡峭的岩壁，前面是混浊深阔的河水，后面是枪口对峙的发射台，四方相对的中间就是射击的目标，即靶子。那里竖着两排稻草人，地表四处是穿透的弹孔，空气间不停散发着刺鼻干喉的火药味。有一个戴宽架墨镜的男人，举着仿制的手枪，逐一“呯呯呯呯呯”地将一尊尊稻草人击倒，那稻草人一遭碰弹力，就倒下去再也爬扶不起来了啊，类似于大家见过的散了架的棕丝扫帚。当那男人把所有的稻草人打倒没了，就大吵大闹着说不过瘾，叫身边的工作人员再找个目标来给他射击，他们直呼：“没了没了，都被你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