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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跃跃抿着嘴巴  两手空空

　　“我不！你今天别想骗我……”说完，小江就踮起双脚，再把双手举着搂紧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冯卓尧的脑袋，把他脑袋搂低了，她的脸就一下子凑到了他的肩上，用手把他衣领掀开，像蛇一样很快把嘴巴猛一张，就在他肩头狠咬了一口，“我要在你身上留一个记号”。
　　冯卓尧“哎哟！”地惨叫了一声。
　　所有的一切，陈娭毑都跟到花园门口全程看在眼里，她又委实看不下去了，惯来一副木讷相的她，这时候反常态了，她收了收下巴，憋足气，就对花园的两个人说：“——你们太对不起艾丽了！我今天要管管闲事，我要去喊她来看。”
　　冯卓尧即刻被惹得非常烦乱而恼怒，奋力挣开小江，冲上去一把拖住正在转身的陈娭毑，趔趄之中，她的身体突然往后一仰，就乌乎哀哉的“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鼻孔里都流出了鲜血，马上就呈现一副准死相，可比她以前倒在厕所里面要严重。冯卓尧的双腿连忙往后退，逐渐抖着往后退，瘸腿变得更瘸的样子。小江面对这突发的一切，望着地上的仿佛是一具不断木僵的尸体，这下却吓得唇齿打结：“死……死人了？我怕见死人，我怕怕怕死人……”一边说着，她就逃也似地往花园门那边，再通过客厅进门方向，跑掉了。
　　
　　11
　　双脚恍如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一样，庆如坐上车跟着程怀甫去了。开门后，程怀甫领进去时，庆如就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一名中年妇女，此人不胖不瘦，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她脸色有些发黄。程怀甫轻松地微笑着，配合动作介绍道：“这是厂里的马庆如，这是我堂客，她叫戴琳。”这是在外表平平常常的某小区内一套两居室里，夜晚被灯照得通明透亮，房间装修得随意而得体，家具陈设虽不多，但每样都是高品质，且透着时代文明的特征。
　　餐桌上摆有庆如喜欢吃的青椒炒牛肉、姜片炒鸡块和黄焖鳝鱼等等，看来主人确实花了不少心机，就是单纯掌握人家的口味也不容易啊。戴琳对庆如的到来，看上去抱以极大的兴趣，这是任何妻子面对丈夫带回家来比自己年轻的女子时，都没有的热情。她想三个人共进晚餐时，边喝啤酒边谈点什么，见庆如的手却连筷子都没碰一下，只是坐在餐桌前抿紧嘴巴，目光陌生而警惕地四下睃巡。庆如说：“我现在不想吃。”她真的没胃口，只是满心思的揣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
　　两主人交流了一下眼色，一时间，他们的话语就像笼中放飞于天的鸽子，自我抒发地逐渐多了起来。戴琳和程怀甫以前是高中同学，谈了几年恋爱就结婚了，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俊生。俊生出生时，一双大眼晴蛮好看的，皮肤也白白的，那样子逗人看了都喜欢，都想去抱一抱。到了三岁时，才发现他发育特别缓慢，别的同龄孩子体重普遍都有二十五斤左右，他却连十八斤都不到。当父母的长相都不算差吧，可俊生越长越丑，鼻梁越来越塌，两眼之间的距离也日渐拉宽，颧骨很突出，只好到医院里去做了检查，一查结果出来，他得了一种现在已不鲜不怪的病，名叫“重型地中海贫血症”。为了让俊生的血红蛋白保持在正常水平，改善骨骼异常、发育迟缓等症状，每个月都得带他上医院输血，每月要把全身的血彻底换一次，针扎在孩子痩弱的手上，就像扎向当父母的心尖上啊。输血只能暂时控制，得了这病的人大部分都会在成年前夭折。后来，这一天终于降临了，俊生血色素下降，肝脾进行性肿大，无法正常代谢……“当时，他离八岁生日还差两天呢。”戴琳说。
　　“怎么跟我讲这些啰？”庆如说，她不是因为通常的不感兴趣听而打断了话，她觉得打扮入时的戴琳一颦一笑都显得奇怪，心却又迹近被那些内容牢牢攫住，想接着听下面的。
　　戴琳又说，当年，她跟程怀甫去办结婚登记的同时，想外出旅游，为图省事，就托熟人从医院开了一份假的婚检合格证明，领到本本的第二天就度蜜月去了。后来俊生查出毛病后，他们也一并去做了身体检查，才晓得程怀甫没问题，她却是地中海贫血基因的携带者。医生说这是一种染色体遗传疾病，如果事前做了婚检，做了血液筛查，怀孕后做治疗性人工流产，就完全可以避免俊生的出生缺陷。她从桌上扯过两张纸巾，揩了一下手心，不知为何她手心竟然冒了汗，接着说：“俊生死后，这些年来怀甫都很想再要个孩子，可我这辈子是不敢生了，我几次提出跟怀甫离婚，劝他再找个身体好的女人，为程家留个后代，但他就是不肯。”
　　关于戴琳，应该补充道，她原本是个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又具有逆来顺受本性的女人，可以说，就是在谈恋爱的青春美丽且没查出有什么讨厌基因的时期，她对程怀甫那也是忠诚不二的；往小处比，他说晚上一起吃面条，她就不会想着去吃大米饭；往大处比，他说要去买房，她就不会朝慕买车的，是个自甘个性捆绑的人。关于程怀甫，应该补充道，他年轻时桃花运一直不错，辞职下海开冰厂前，在县政府当干部多年又拈花惹草的机会很多，可不知为何，除戴琳之外，他还没真正喜欢过任何女性，这里的“喜欢”，当然是指与对方做那件事情，算得上是一个传统模范丈夫。可是现在不同了。
　　“讲了半天，你们是想要个孩子哦，这还不容易，我们老家农村多的是，想抱几个就抱几个，只要舍得花钱，有些人家正愁养活不大呢。”庆如插话道，竟然一时笑了笑。
　　“可孩子一定要有怀甫的骨血。”戴琳强调。她眼睛朝庆如发放一种奇异的神彩。“小姐，自从我们家怀甫在贯底街上遇见你后，就一直念着你，你的年轻健康，还有你的个性，他都非常喜欢呢。他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做不成那事的，这只有你能帮他。”
　　“——什么？你们想‘借鸡下蛋’？”庆如斥责道，“我看你想儿子想得发癫了，居然让自己的老公去搞别人。”
　　戴琳优雅地笑着：“我愿意，只要怀甫高兴。我这样做，正是因为对他有感情啊，我理解他。每当他下班回家，捧着一堆俊生小时候玩过的积木左看右想，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坐在旁边的程怀甫，这时，点起一支香咽吸着，一副深沉的形容：“马庆如，我一定会对得起你的。”
　　至此，庆如前面对于程怀甫行为动机的种种猜度、幕幕迷幻，全都如同在一个噩梦中盘桓过后，绕了一圈再首尾相接，滑入另一个更大且真实的难逃其身的险域。他的终极目的，令她产生比被直接扒裤当众强奸还要不同凡响，比强奸她还要引起其刻骨愤怒，她感觉羞恼得要朝这对狗合男女脸上啐上几口了。
　　戴琳从内间房提出一个精美的礼品袋，回到庆如面前，将袋里的东西拿出逐一向她展示，声音也充满了诱惑：“这是一只今年流行的诺基亚新款，买价至少也要四五千块吧，你看啰，还没开盒的；这叠钱一共是五万元，全是五扎连序号码的新钞；这是白金首饰，你看看，项链、戒指、耳环，都是蛮有份量的，来，你戴在身上试一试。”接着，她转向一个置在客厅一角的活动挂衣柜，打开，里面挂满了漂亮高档的女性服装。她又说，“还有这里面所有的衣服，”她再笑着张开双臂，脸向上扬起，用一副夸张的现代京剧“亮相”的动作说，“还加上这套房子，全部都是属于你的，只要你肯答应帮怀甫这个忙！”
　　庆如全身的神经，不得不被戴琳的话及配合动作炫耀的一切，本能地控制着。她是多么想一下子拥有这些啊，一旦拥有了这些，她的生存质量由此就会超然改变；她今后就可以不必去租人家的破房子住了，不必跑到街上的话吧去给别人打电话了，不必在打扮上总是那么瑟缩寒酸了，不必用假廉的饰物来传达她作为一名姑娘的爱美虚荣了……她一时不禁笑出声来，“格格格格……”笑声中，不知为何她一直红润的面颊有些发青。
　　在戴琳眼里却见庆如是一派心花怒放的样子，她即刻认真强调道：“不过，小孩生下来满月后，你就要离开，永远不能相认，这小孩从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让人人觉得这小孩就是我亲生的。你见过自动购物机吗，如果我家怀甫从筒口扔十块钱进去，后来里面出来一听可乐，你看该不该给他？你到时候可以在这里住下去，我们尽早帮你过户，但你最好是把这套房子卖掉，离开这座城市。”
　　室内的冷气蓦然使庆如觉得寒慄不已，她的眼前好像恍惚一下，就会出现在一道黑洞里的眼冒金星那样的效果，通亮的客厅里也就变成了糊浊一片，所有的被挑亮的生活曙光全都是遍布荆棘的路上的雾气啊。她内心似乎有无数只大手在抓扑缠撕着。很快地，她缩短了挣脱那个践踏人性之杀手锏的过程。她双臂下意识交叉抱护着自己的胸部，向逃身的门方向退去。她一边行动着一边说：“蛮好笑呢，讲得像真的一样，我不会做的，去买个妓女为你们孵崽吧！”说完，她转身开门，连拧了几下门上的弹簧锁，门都打不开，接着她发现的是，那一扇客厅通往外面的防盗门，早被人内锁了，没有钥匙是谁都开逃不了的。
　　与此同时，年近半百的程怀甫开始失态地扑向庆如，抓抱着她的身体往自己胸前靠拢，用他赝品的感情，飞蛾投火一样地试图撞击她的心灵。他尽是烟味的嘴里反复着在说：“别装了，我真的喜欢你，换了别人，白送给我×我也不感兴趣，姑娘，听话，我实在憋不住了……”他满脸包括眼睛都被激得通红，有一种杀手举起手枪正要向仇敌射击前的凝重的渇切与英猛。
　　这其中，庆如不停地挣扎，挣扎，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畜牲……”
　　戴琳在一旁看着，她这样说着：“蠢家伙，你要是被别的男人强奸了，一分钱都得不到，还会要毁你名誉，你跟怀甫搞，只有我们三个人晓得……”
　　这时候，庆如终于听出了戴琳的话音在发抖，在发抖，好像喝一口汤还没吞下去，就被人逗惹着说话那样的吐词不清。戴琳这样子对庆如说完话后，就把脸移向了一边，让庆如看察不清她的表情，却似乎让庆如领味到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同为女性，庆如看得出对方面带微笑的、像是充当媒婆又像是交易买卖的托一样的背后，深蓄着一种压抑而无奈的痛楚。庆如觉得这个中年妇女哪怕再蠢，本心上是绝不情意、更不会成全与她耳鬓厮磨十多年的丈夫，去跟别的年轻女子做这种有悖于沦理道德的事，哪怕今后她得了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但由其养大且对她还会孝敬的儿子，她私下在骨子里却永远褪化不掉情愫意识上的龌龊。正是由于庆如对戴琳的种种内在感受的推演，让她一下子对其生起一种特别的同情，加之他们开出的代价，一齐撞击着她的灵魂，使她的心不能不软了下来……
　　
　　12
　　程俊生的房间里从墙上挂饰的、桌上摆弄的甚至是地面洒落的，仍洋溢着他生前固有的儿童房的气息。床头柜上摆有一个鲜橙色相框，镶着俊生半岁时可爱样子的彩照。这里是在另一处蛮大蛮阔的房屋里，程怀甫夫妇真正的家。现在是午夜两点，用戏剧表演程序作比，庆如与程怀甫的第一场戏，已经激情收尽演至尾声，该是谢幕下妆的时候了。戴琳龟缩在俊生的房里，想象着那一切……大汗淋漓的程怀甫已经打开房门，正朝卫生间走去，他要去冲凉。他的浑身滋滋的感到灼烫，仿佛眼前有一轮硕大的太阳，像一只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在他心里的平顶上托立着。
　　为避免触景唏嘘，离开那套专为借身女人买的房子前，戴琳听马庆如最后低声问：“你要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