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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随着时间的推移，伊春、伊芬看见桂亚冬娃的眼皮有弹动，便就喜笑不得地赶忙告诉川口秀子说：“看，她眼会动了！她眼会动了！”
　　川口秀子也忙一看，桂亚冬娃眼睛已睁开，但却不仅没有惊喜色，反而长长发出了一声叹：“咳——”
　　伊春：“怎么了，怎么了呀？”
　　川口秀子：“她这不怎么，是又活了过来了，可是……可是这儿一点吃的都没有，即是她又活过来，又能耐到这何时啊！”
　　“给她弄点吃的呀，那我就再找找看！”伊春说着便又出了悬空带。
　　可是已经找过一遍又一遍，能吃的野菜和干酸枣，哪里还能找得见？而不想两手空空重又回到悬空带时，伊芬却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点点心的碎末儿，并忙着也来告诉说：“看，还有这个呐，就让桂亚冬娃吃了吧！”
　　伊春、川口秀子全一愣：“点心末儿，你怎么还有这个呢？”
　　伊芬：“反正……反正我就还有嘛！”
　　川口秀子道：“这是让你来吃的，怎么你这没吃呀？”
　　伊芬蔫声蔫气地摇了下头：“我怕要吃了，就再没有吃的了！”
　　“芬儿，你好可爱，好可爱，真的好叫可爱啊！” 川口秀子忽将伊芬猛一抱，簌簌滚下了两行泪。
　　“既是芬儿她没吃……” 伊春接过伊芬手里的点心末儿。“就让桂亚冬娃吃了吧！”
　　川口秀子伸手接过点心末儿，便往桂亚冬娃的嘴里喂。桂亚冬娃半醒又不醒，尽见嘴唇在蠕动。
　　点心末儿喂完了，桂亚冬娃自己也已折起了身。川口秀子一面抱着桂亚冬娃悠悠悠地晃动着，一面绽放着浮泛在脸上的笑容说：“好个桂亚冬娃姐姐啊，你这真……咳——真要把人给吓死了！那就快些告诉我，自你莫名其妙的就消失后，我们为找你到处都给找遍了，却也没有找到你，可你这时怎么会，也竟孤身一人踏入这样一处的绝地呢？”
　　桂亚冬娃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来，先是看看伊春和伊芬，又看着川口秀子的脸儿说：“我从黄土洼那里出来后，便漫无边际在流浪。流浪中又怕那些野兽给遇上，这便躲来又躲去，也就到了这里了。”
　　川口秀子道：“可是这里你能进来，就别再想出去了，所以一旦一脚踏进到这里，便再也难会见到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了！而你一下来了这样久，那你呆在这深谷里，每天都吃什么呀？”
　　桂亚冬娃道：“这里有常说的那野菜，譬如这里人说的萝萝葱，黄黄苗……”
　　伊春恍然又一惊：“天，天呐，我说怎么挖不到，原是都让你给吃了呀！”
　　桂亚冬娃强着浮出了一点的笑，说：“这拿你们中国话来说，那些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山野物，我这怎么就会能，将它吃完又挖尽了呀！”
　　伊春的眼睛又一眨：“那怎么我先就挖了一点点，往后便再挖不到了呢？”
　　桂亚冬娃道：“不是挖不到，是让那些飞雪给盖上了。我这些天常常吃的那野菜，就是还没有让雪盖上的那一些。当然还有我没挖的，就是这个悬空带右侧长的那一些。那些本是我自己留着来吃的，可后来让我亲眼看到了，是你一棵一棵全部都给挖去了。”
　　“原是这样啊！”伊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不知道那是你给留下的……啊，桂亚冬娃，你说你在这里住，可是我跟我妹妹，怎么就没看见你？”
　　“可是你们这兄妹，早就让我看到了！” 桂亚冬娃道。“我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天天在挖野菜吃。一次我又去找野菜时，就来了你们这小兄妹。你们也当是知道，我是日本国的女军人，逃出后既怕看到我们日本人，又要处处躲着你们中国人，所以一有你们在，我便离开悬空带，躲到了这个外面的林子里……”
　　川口秀子和伊春忽然打了一个愣，又慌忙离开悬空带，到在外面的林子看起来。只见靠着崖壁的最下面，果然有个窑窝子，窑窝子下面铺着一层乱树叶，还明显可以看到有人躺卧的那痕迹。见景突生情，川口秀子叹声叹气地摇了下头：“咳——好个桂亚冬娃啊！也还真就难为了，你的这位姐姐了！”
　　伊春道：“俺们才来时，就也看到了这林子，可是想要找吃的，我把这个下面都找遍了，而就没到这片林子来，可谁知桂亚冬娃她，偏就呆在这林子里呀！”
　　“这也真就难怪了！”川口秀子道。“危急之时找地方藏，便总会找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来，所以她能藏这里，这个不但不为怪，也算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伊春的眼忽也滚出了两行泪：“桂亚冬娃她……她也真叫苦的了！”
　　川口秀子：“可是我们日本人把你们这对兄妹给害的，要比我们两个更苦啊！”
　　
　　202
　　
　　一处空空荡荡的破宅院，夜里忽而就这一下子，人便一下多起来。整个的院子没灯亮，没人语，就有排着队儿从暗道往外送土的人在晃动。一位老人不说话，但怕将土堆在院里会让日本鬼子给看见，便就一个劲儿的支使着，让人把挖出的土往房里搬。
　　
　　203
　　
　　刘芳一大早便站到了院子里，见玉婷、岚姐、岚妹处处都已收拾得好干净，这时正然笑着在高兴时，秀菊、冬梅一前一后也都到了院中来。刘芳道：“恁这俩人这次去，见没见着天祥跟他张老师？”
　　秀菊先笑道：“见着是都见着了！我天祥哥他还说了，只要打完这一仗，伊春跟伊芬保准就会找到了！还说这仗不光他们男子打，只要能拿枪跟棍子的女子也照样行。只这女子们听了一高兴，立马便都聚一起，还很快成立了打仗队。我跟冬梅这回来，还就是跟您说一声，说了俺俩就还得，去忙女子们打仗那事儿了！”
　　刘芳忽也高兴道：“你天祥哥他真的说，只要打罢这一仗，春儿跟芬儿便就会能找到了？”
　　冬梅道：“是是是，真是呀！这可不光是他说，张老师也都这样说的呐！看是找到伊春跟伊芬，真的得靠着这去打这一仗了！”
　　“哟——”刘芳喜笑不得地照着膝盖拍了下。“只要找到春儿跟芬儿，恁俩磕头成婚的事，不就有了日子可盼了？”转对玉婷、岚姐和岚妹：“这恁就又该忙了！一是早把该是想的对子给想好，二是得再到村里找上两间房，可别到了两对的新人成亲时，而就为着那新房，再闹个手忙脚乱的事儿了！”
　　玉婷吟吟又一笑，说：“哎哟哟，说的这个么，嗨，姨妈放心就是了！您说让俺想对子，俺也早给想好了！这要找的那新房，俺也都给找下了！到时只把被褥放进去，一切便也都算停当了！”
　　“呵，这可真是了！” 刘芳笑意斐然的说。“都说恁这些丫头会做事，恁这还真的都会做事了！我这话才刚出口，恁就全都把事给做停当。” 转对秀菊和冬梅，“不是女子打仗的那事儿，还得恁俩这张罗吗？那就只管去忙恁的吧，至于这里的一些事，有玉婷跟岚姐、岚妹她们这在就行了！”
　　秀菊、冬梅自也嗤嗤一声笑，说：“姨妈，有了您的这安排，那俺就忙俺的了！”
　　刘芳喜笑着挥了一下手：“那恁就都去忙恁的吧！”说罢便要回窑去，忽又叫住正要走出院子的秀菊和冬梅：“要是张老师跟天祥他们回来了，就先让他们来见我，只这恁可都得记住了！”
　　秀菊、冬梅：“姨妈您放心，俺都记住了！”二人说着手一挽，嘻嘻笑笑出了门。
　　
　　204
　　
　　伊春和川口秀子看罢桂亚冬娃用以藏身的小树林而重又回到悬空带里时，就见桂亚冬娃正与伊芬一起坐着在说话。川口秀子便一把抱上桂亚冬娃，并随之哽哽咽咽这说道：“我的好姐姐，好姐姐，你可真在这里受苦了！”
　　一见川口秀子哭，伊春、伊芬也都惊惊瑟瑟的落起了泪。
　　桂亚冬娃没说话，而是慢慢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接下来先是自个儿在翻着看，后又交给川口秀子这说道：“我怕万一不行了，这本子就让你拿上，如若你能有幸回到咱故国去，就让国人也都拿着看一看。”
　　川口秀子一见这本子，便先有了一大惊，但她没有接本子，而是把桂亚冬娃又一抱，说：“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怎么就说你不行了，怎么就说你不行了啊！”
　　桂亚冬娃再次浮出了一点笑，说：“川口秀子，别难过，我没事，我说是万一，这就看把你吓的啊！”
　　“你这还真的，吓了我这一跳啊！” 川口秀子与桂亚冬娃坐了一个面对面。“桂亚冬娃姐，咱又重新开始在一起，以后谁都不能再说死，你说这行吗？这行吗？”
　　桂亚冬娃道：“我是很想活下去，只怕这个命运不能允啊！”
　　“生死得靠自己造，命运又能在哪里？”川口秀子接过桂亚冬娃的小本子，便就神情异常专一地看起来，且越看越愣神，越看眉头收的越是紧。
　　“这本子上写的字，全都密密又麻麻，到底写的这什么呀？” 看着川口秀子紧紧张张的这样子，伊春顿然觉得好叫奇。
　　川口秀子忽对伊春逗起了笑：“认得上面这字吗？”
　　伊芬眼睛忽一亮：“我哥认得字！”
　　伊春顺着伊芬这话语，向川口秀子点了下头。川口秀子又将本子给伊春：“她说你认得，那你就给看一看，看看这都写的什么吧！”
　　伊春顺手接过了小本子，见上面写的像是字，像是画，又像许多虫子在上面爬，于是便想说这字他也不认得，川口秀子将本子已经重又拿在手中说：“别看了，这是我们日本字，就你伊春再是看，一个字也难认识！”
　　伊春：“那……那你还让我看呀？”
　　川口秀子嗤地又是一声的笑：“那是我忘了，你是中国的孩子啊！”
　　伊春亦一笑：“那……那你就快说一说，这字写的是什么呀？”
　　川口秀子道：“这是桂亚冬娃姐姐她，在你们中国亲眼看到和亲身经历过的一些事。那些事过去也就算是过去了，可她竟都记在这本子上！”
　　“啊？这个上面写下的，是她在俺中国遇的事？”伊春更又生一奇。“那她这都遇到什么了，说说让俺来听听呀！”
　　“我让你拿本子看，不还就想让你也来知道下？可惜你这小伊春 ，不认识我们日本字。”川口秀子说着便将本子翻到头一页。“我们日本话你听不懂，这便我就还用你们中国话，念给你和伊芬听。”
　　伊芬精神地坐在沙地上，更还带着几分的天真催促说：“那就念，念，念，快些念念让听听呀！”
　　伊春尽管不认得上面字，但还是本能地巴着他的小眼睛想把川口秀子念的字给看清楚。
　　川口秀子展开本子念起来：
　　
　　3月15日 日本人杀死3个中国人，其中1个女子，1个小男孩
　　3月7日 两个日本人将中国的一个中年女子先强奸，后杀死
　　同日 5个日本人用刺刀杀死中国一农夫
　　3月22日 日本人烧毁一个村中的房两座，杀1人
　　3月28日 因为一个中国女子想逃跑，被日本人追上给杀死，她的3岁小儿子，被日本人溺死在水中
　　3月29日 中国1个5岁的小男童，因偷吃日本人点心被日本人枪杀在了大街上
　　4月2日 日本人 因为遇到了抵抗，打死5个中国人，又有3个中国人，被日本人的刺刀给剌死。之后为寻求报复，日本人又杀死6男和4女
　　4月6日 中国2个年青小女子，被8个日本人强奸后，投崖而死
　　4月10日 中国一对婆媳在逃跑中，婆婆被日本人开枪给打死，媳妇遭日本人轮流给强暴
　　同日下午 中国一老夫田间做着活，看到日本人后想逃跑，被日本人开枪给打死
　　4月1 9日 日本人烧毁一个村庄后，在枪杀4个村民时遭遇到抵抗，日军死8人，伤11 人。抵抗者因为行动完全出于日本人的不意中，来时急，去时快，未见有伤亡
　　4月20日 日本人到村庄搜粮，杀死3个中国人，搜到粮食100余袋
　　4月22日 日本人枪杀一对中国夫妇
　　4月25日 4个中国孩子用弹弓袭击日本人，被日本人全部推入水中溺死后，日本人大笑而去
　　4月26日 因日本人遭到了伏击，后寻求报复，烧毁房屋数十间
　　4月29日 日本人强逼3个中国人投降，活埋了两个抵抗的人
　　同日 日本人让3个投降的中国人当街轮奸一农妇，3个中国人俱都不服从， 1个被枪杀，2个被打伤。最后在日本人刺刀的威逼下，让被刺刀刺伤的两个中国人对农妇实施了强奸。尔后日本人狂笑而去时，枪杀了2个男人和1农妇
　　5月4 日 日本人烧毁民房十余处，一对中国男女堵在房中被烧死
　　5月6日 3个中年男子被日本人抓来修工事，因为逃跑被枪杀
　　5月11日 一位老夫用石头砸死一个日本人，后被日本人枪杀在野地
　　5月13日 日本人追杀逃亡的村民遇到抵抗， 3个日本人被打死
　　5月17日 7个日本人将3个农妇强暴后，被刺刀剌死在房中
　　5月18日 日本人在一村庄搜粮50多袋，枪杀3个中国人
　　5月20日 日军中队长松山少桂，强奸中国1个怀抱婴儿的女子
　　5月24日 一群中国男人劳役中逃走，日本人开枪射击，6人被打死，余者慌逃
　　5月27日 日本人遇到抵抗，中国人死4人，伤不详；日本人死8人，伤12人
　　5月28日 两名日军哨兵遭遇中国人偷袭而身亡，日军寻求报复，烧毁村庄1座，杀8人，强奸无数
　　5月30日 ……
　　
　　川口秀子还在继续往下念，伊春的牙齿已经咯咯嘣嘣的响起来。他也真还不知道，桂亚冬娃记下这些让人可怕又可恨的事情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日本人在害中国人，于是便就愤然一个大冲动，打断了川口秀子的下念声：“这是你们日本人到俺中国作的恶，可你桂亚冬娃是日本人，干吗都还这给记下了呢？”
　　川口秀子合起手中的本子说：“算了吧，记了这么大的一本子，就念三天并三夜，怕是也难念得完。可为什么记下这一些？这是桂亚冬娃姐姐给记下的，那就还是让我桂亚冬娃姐姐自己来作回答吧！“
　　沉沉闷闷的桂亚冬娃一直都在低着头，这时听到川口秀子要她作回答，便非常无奈地抬头振了一下神，然后振振有词地这说道：“我是不该记下这些的，可是我们这些日本人，向来就只想着将你们中国的国土并进我们日本国的版图上，以及算计着能从你们中国得到多少的宝藏和财富，而向来都没有准备去承认，他们在你们中国犯下的掠夺国土，残害国人的这罪恶。”
　　伊春：“那你记下这一些，是要告恁日本人，在俺中国犯的罪吗？”
　　桂亚冬娃：“不，战争是我们日本天皇发动的，我在我们日本国，能到哪里去告啊！”
　　伊春：“那你记下这一些，是要带回你们日本去？”
　　桂亚冬娃：“是，我桂亚冬娃，就要把它带到日本去！”
　　伊春：“那你带回你们日本去，真的就还有用吗？”
　　桂亚冬娃：“那要看是对谁了！对我们日本的天皇，还有那些战争狂们是没有用，可是对我桂亚冬娃就有用了。”
　　伊春：“那有什么用？”
　　桂亚冬娃：“因为么，那些虚意发动战争者，他们越是不想承认他们来到中国犯下的罪，我就偏要将我记下的这些告诉给所有没有来到你们中国的那些人！”
　　伊春：“你这告诉他们做什么？”
　　桂亚冬娃道：“就是也让他们都知道，那些兜售大东亚共荣圈的战争狂，到底在你们中国做的都是什么！”
　　伊春：“那你让他们看，他们会能相信吗？”
　　“咳——”桂亚冬娃异常失意地摇了下头。“是信是不信，也就由着他们了，但至少……至少将他们在你们中国犯下的罪给说出去，我自己这心里会好受些。”
　　伊春忽然淌下了泪，然后一把拉上桂亚冬娃手，说：“桂亚冬娃，没想到你是日本人，却也恨你们日本人到俺中国犯的罪。我原也总在想，你们日本国来到俺们中国的全都是些大坏人，可是向来都也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些与俺中国人一样受欺负，一样仇恨那些坏人的日本人啊！”
　　泪珠儿滚滚欲滴的川口秀子这时忽然抬起了头，又抬手理了一下头上发，说：“其实呀，我们那些日本人当中，也有许多是被迫来到你们中国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常遇到的抵抗，他们也就一步步和一天天，自己同样也将他们那自己，变成毫没人性的野兽了！”
　　“川口秀子……”伊春顿然阵冲动，一把抱到川口秀子的肩头上。“你这说的是，他们已经成野兽，已经成了野兽了！”
　　川口秀子又一把抱上伊春的头，说：“而我和桂亚冬娃姐姐她，已经又从一个野兽蜕变成了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是的，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些野兽们，我们也已经有了我们自己的尊严和打算，那就是要和你们一起来做人，永远也不再与你们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