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  进城

　　冬梅回到家里，已是夜色茫茫，村子里刚装上电不久，有电视的人家还不多。进了屋，她就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怎么才回来，我把猪都喂了，你还吃不了？”娘有些心疼夹杂着生气的说着，又走出外屋，往灶膛里塞了点柴禾点着，给冬梅热饭。
　　冬梅看了看爹沉着的脸，没有理会，暗笑着出了外屋，“娘，我来！”说着把娘拉起来，自己坐在灶坑拉起风箱。不一会儿，她把饭就端上来了，师娘常做的蒸莜面，熬山药白菜，这个她喜欢。她把蒸笼放在炕桌上，自己吃起来。
　　“你还知道吃饭！”爹终于开口了，她知道，爹一直就憋着火呢。
　　“有我的口粮，不让我吃饭？”冬梅在笑着故意逗她爹。
　　“就知道吃，都白吃了，”李光茂没有用烟锅，把碎烟叶放在撕好的纸条上，卷了一颗烟，点上火，接着又说：“人家那个吴德贵哪不好了，你还就不嫁他，看把你能的！”
　　爹在等自己说话，冬梅就是不说，自顾吃着饭。
　　隔了一会，李光茂看二女没说话，又接说，“吴有才家前年就盖了六间砖瓦房，一个儿子三间，现在大儿子在乡里有了营干，又找了一个销货员作对象，那是肯定不会回来了，你嫁过去，就是六间砖瓦房，吃穿不愁，你到翘起来了，你想找啥样的呢！”李光茂气愤中夹杂着着急。
　　“你看好你嫁，反正我不嫁。”冬梅吃饭也快，很快，一碗菜和娘给她留的一片莜面被她扒拉干净了。
　　“二女，吃饱没？”看冬梅吃完了，娘过来收拾。
　　冬梅也帮娘收拾，边出门边说：“被我爹气也气饱了！”
　　“老子气你了，老子是白养活你了！”李光茂气的往后一伸，把背后的被子垛弄塌了。
　　冬梅从外屋走了进来，搬下炕桌放在地上，一边擦炕布，一边说：“我不嫁给吴德贵还把你急成这样，怪不得张彩莲说你有脾气了，你不是养了三个赔钱货，这会儿神气了？你养我了？我从懂事白吃过你一口？我小学毕业你就不让我念书了，春天种地我没种过？还是夏天锄地我没锄过？还是秋天割地我没割过？农忙我忙，农闲你闲我还忙，你养了两个马，你经营了几天？夏天我拉到山上放，冬天我把它们送到群里放，我养活谁了？”越说越气，冬梅啪的一下把抹布扔到炕上。
　　李光茂也来了火，气的坐直了，大声叫着：“你当时不上学是咋说的，为了你姐上学！一家人都要吃饭，那么多活，你把老子累死？你会来帮帮老子有错了？”
　　冬梅正要出门，又转过身又说：“不说这个我还没气，我姐上学，哪次和你要钱没挨骂？张嘴闭嘴赔钱货，要不是我四姑，我姐能念高中毕业？秋菊还在上高中，你一年给几个钱？你不是留着钱养老呢么？管我们嫁给谁？”
　　“老子都是为你好！”李光茂瞪大眼睛说。
　　“你就少说一句吧，还有争得过儿女的父母？”冬梅娘拿起抹布看着老头说了一句。
　　“滚，这儿没你事！”李光茂没好气的说。
　　冬梅更来气了，二十来年，她在外面都是风风火火没人敢惹，但在家从来没发过脾气，偶尔顶撞父亲几句也没今天这么大的情绪。“为我好？我姥爷当年也是为了我娘好，把我娘嫁给你这样一个老实人，二十多年，你尊重过她妈？就是，没打过，没饿过，没冻过，这是你挂在嘴边的，可是，什么时候我娘在这个家做过主？”
　　李光茂身子又往后靠了靠，没了刚才的气势，无奈的看了看冬梅说：“你知道什么？我和张彩莲说了，看人家相中你姐没？”
　　“什么？你还把我姐拉上了，你是想卖闺女？崔万海前年来，你说我姐没毕业，不能找对象。去年来，你说我姐出嫁也不出这个村！后沟离牛角沟十五里，崔万海家在北摊，离牛角沟二十里，这五里就远得不行了？我姐喜欢崔万海，你愣是不愿意，你就往火坑里推她吧！”冬梅气的脸通红，有点实在无语，这是什么样的父亲？
　　“崔万海能和吴德贵比！崔万海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没成家。吴有才家底那么厚，嫁过去不愁吃穿，老子是往火坑里推你们？”李光茂激动加生气又坐直了，“吴家要是相不中你姐，你还得嫁过去！”
　　“我就不嫁他家，我就是嫁给臭小也不嫁给吴德贵！”
　　“臭小，穷的屁股拿瓦盖，你想都别想，除非老子死了！”
　　“我明年就出去打工，你爱死爱活！”冬梅说完，嘭的一声关住东屋门去西屋了。
　　“你——哎——”李光茂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冬梅太犟了，可就是这种犟，让他不再受村里人的奚落，让他逐渐在村子里昂起头做人，可是这？他还是想让儿女按自己的想法嫁个好人家。
　　这边李冬梅家大吵大闹，那边张自强家却是平平静静。
　　郑春丽和儿子吃了饭，喂饱了猪羊，收拾利落，然后进了家，“臭小，娘看你今天回来有点神不守舍，是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张自强点了一颗烟说：“娘，没有，挺顺的，三十斤柿饼子卖的不到半斤。再就是，娘，你以后别叫我臭小了，今天李冬梅，就是李光茂家的二女，又叫我臭小了！”
　　“怎么，冬梅找你了？什么事？”郑春丽眼睛闪着光问。
　　张自强揭开火炉盖，加了几块煤，又盛了一壶冷水放在上面。
　　“快说，别让娘着急！”郑春丽急切的看着儿子。
　　张自强擦擦手，坐在炕上，说：“也没啥事，就是说明年想去打工，问我去不？”
　　“你咋给人家说的。”郑春丽更加急切了。
　　“我能咋说呢？我说我走了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张自强说着下地提起水壶，把烟头扔进炉子里，又把水壶放上，他是在等娘的回话！
　　郑春丽稍稍琢磨了一小会儿，自己也点了一颗烟。自从张伯豪去世，郑春丽就学会了抽烟，但是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抽，就是偶尔有事或心情不好时抽一颗。点着烟，她抽了几口，看着张自强说：“臭小，不，娘以后叫你自强，自强，你告诉娘，你经常在外面跑，有没有你喜欢的姑娘？”
　　“没有？”这次张子强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是喜欢李光茂家二女了？”郑春丽说着看着儿子。
　　张自强脸红了，低着头说：“她十岁的时候就说给我当媳妇，那时候我很感激她，但从那以后，就再没说过话，但我心里一直记得！”
　　“那就好，自强，娘了解你，也从侧面了解一点李家二女。你很聪明，头脑也够用，就是缺乏点魄力！而李家二女人也聪明，敢说敢干，她跟了你，倒也不失为互补！就是李光茂长的一对飞机眼，也看不上咱家呀！”郑春丽的神色突然有些黯然，把抽了的半颗烟在炕沿上掐灭又装进烟盒里。
　　“她还说，不论去还是不去，后天下午给他一个回信，也不许和别人说！”
　　听了这话，郑春丽又来了精神，兴奋的说：“她是这么说的？这闺女鬼心眼不少。儿子，你别考虑娘，娘现在还没到老的什么也干不了的时候，你自己的事情该是你做主的时候了，也该有点魄力了！你要是不去，娘也不逼你去。你要是去，这几年，田里的，家里的，还有你出去挣得，娘手里攒下六七千块钱，你带三千，剩下的留给娘，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娘在家日子没法过了！”
　　张自强看看娘的脸灯光下洋溢着满面的春风，他跳下了炕，说：“娘，我知道怎么做了，娘，你先睡，我去康校长家看一会儿电视！”说完他走出了家门。
　　走在村里，他的心情很是激动，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在眨着慵懒的眼睛，可他不困。停下来，他点了一颗烟，使劲抽了一口，又使劲吹了出去。然后大口大口吸了两口，接着把带着红光的烟头使劲扔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给以后带来什么，但他还是为自己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