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帕迪·查耶夫斯基
译/干健美
旁白:“这是一个发生在美国联合广播公司电视新闻主持人霍华德·比尔身上的故事。”
联合广播公司电视台。
监视室内,四台庞大的电视机同时打开着,分别显示出美国四大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和联合广播公司的电视新闻节因。四台电视机的音量都关掉了,只剩下屏幕上四个主持人在机械、飞快地蠕动着嘴巴,同时随着新闻的内容不停地变换脸上的表情。
主持联合广播公司电视新闻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人,他播音时风度优雅,大方得体,既庄重又不失幽默。这就是当年电视界的风云人物,观众心目中的偶像——霍华德·比尔。
在他身后,新闻画面不断地变化着:洪都拉斯遭飓风袭击、特迪·肯尼迪宣布放弃总统候选人的资格、基辛格明天将在联合国大会上就能源问题作重要发言……
旁白:“……然而,1969年,他的观众减少到了百分之二十二,1972年又进一步减少到百分之十五。到了1973年,他不幸中年丧偶,成了一个膝下无子的鳏夫,收视率只有八,观众只剩下百分之十二。他从此变得孤独乖僻,常常借酒浇愁,一醉方休。1975年9月22日,他终于被解雇了。公司通知他二周内离开。首先告诉他这一消息的是迈克斯·舒马赫……”
1975年9月22日。
当天半夜十一点半。纽约第五十五大街附近。
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一家大百货公司橱窗前东张西望外,人行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一会儿,对面摇摇晃晃地走来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旁白:“……他当时是联合广播公司新闻处处长,是霍华德多年的老朋友。这天,他们又痛饮了一场……”
街上。
两个人渐渐走近了,其中一个满头银发的人就是我们已在电视上见过的霍华德·比尔。另一个似乎刚五十出头,初次见面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张棱角十分明显的方脸。他就是迈克斯·舒马赫。
两人东倒西歪地向前走着,同时还努力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舌头,争着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不时爆发出―阵阵狂笑声。
突然,正在仰天大笑的霍华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赶紧就势抱住人行道上的一个邮筒,嘴里还一个劲儿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迈克斯:“1951年。”
霍华德睁着红红的眼睛,努力思索着:“……我1951年正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埃德·默罗一起工作。你当时不也在默罗手下吗?”
迈克斯摇摇头,不在意地:“那么就是1950年的事了。我当时是全国广播公司的副制片人,主持晨间新闻节目。我那时只有二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不管这些了,总之,他们正在建造华盛顿大桥的下半部分,我们也在那儿安装遥控装置。但谁也没有通知我……”
不知为什么,霍华德又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双肩剧烈抖动着,两手紧紧抱着邮筒,才不致于倒在地上。迈克斯不得不提高嗓门,大声叫嚷着把他的故事说完。
迈克斯:“……早晨七点刚过十分,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你死到哪儿去了?你现在应该在华盛顿大桥上!’于是,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在睡袍外面套了件风衣,就匆匆出门了。来到街上,我截住一辆出租汽车,拉开门一头钻进去,冲着司机说:‘快,上华盛顿大桥!’”
说到这儿,他也忍不住和霍华德一起大笑了起来。一会儿,他好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喘着气继续说:“……那个司机吃原地转过头,对我说,别这么想不开,朋友……你还年轻呢,生活的道路还长……”
他终于又憋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靠在邮筒上,发疯似的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凌晨三点。酒吧。
酒吧里光线昏暗,空气十分沉闷。顾客大都已经离去,屋里显得空荡荡的。
在一个角落里,迈克斯和霍华德还在不停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他们两眼充血,目光浑浊,早已醉了,可谁也不甘罢休,仍然继续边喝边胡乱交谈着。
霍华德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前方,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自杀……”
迈克斯放下酒杯:“哦,霍华德……”
霍华德:“我要在电视里,在主持新闻节目时,用枪把脑袋打开花,就象几个月前佛罗里达的那个姑娘一样……”
迈克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好极了,这样你的收视率一定会大大提高。我告诉你,你将轻而易举地赢得百分之五十的观众……”
霍华德没精打采地:“是吗?”
迈克斯兴奋地竟自说下去:“我们可以拍一套系列片!标题就叫《本周自杀案》。我们还可以再开放一点,搞点《本周死刑》之类太太小姐们欢迎的节目。让她们每逢星期天晚上,坐在电视机前,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着别人被砍头、绞死、电死、用毒气毒死……至于海报,我们可以画一个人面兽心、脖子上套着绳索的怪物。还可以考虑拍一套《本周强奸案》……”
霍华德似乎也受到启迪,紧接着说:“还有《本周恐怖案》……”
迈克斯拿起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妙极了!”
霍华德:“再来一套《74号娱乐场》怎么样?每星期把几个基督教徒扔进狮子的血盆大口里……”
在酒精的刺激下,迈克斯兴奋得几乎失去自控,手舞足蹈地大声嚷道:“太棒了!就叫《死亡节目》!太好了!自杀、暗杀、疯狂的弹手、黑手党、理发店里的谋杀、巫婆火炉里的人祭、汽车相撞……《死亡节目》!每到星期天晚上,观众们准会举家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观赏。我们可以使迪斯尼从此从电视里消失,让他……”他使劲挥动着双手,自顾自不停地嚷着。在他对面,霍华德却扒在桌上,双目微合,似乎快睡着了。
早晨四点三十分。霍华德卧室。
霍华德和衣躺在尚未铺开的床上,呼呼大睡着。
忽然,他猛地直挺挺坐了起来,恐惧地睁大眼睛,仿佛撞见鬼似的尖叫起来……
早晨八点,霍华德的公寓。
霍华德雇佣的女管家——一个名叫梅里曼太太的中年妇女,打开公寓大门,走了进去。
梅里曼太太一边在走廊里走着,一边脱下风衣,搭在手臂上。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轻轻的闹钟铃声。她走进昏暗的起居室,顾不得放下风衣和手提包,便走到窗前拉开了厚厚的窗帘,屋里立刻亮堂了。
闹钟的铃声还在响着。梅里曼太太侧耳听了昕,发觉隔壁卧室里仍然毫无动静,便不解地向外走去。
她来到卧室门口: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
卧室里,霍华德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绻缩着躺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仿佛被人击中要害,受伤倒地一样。
梅里曼太太见状不由一愣,连忙走到霍华德身边,俯身不安地问:“你怎么了,比尔先生?”
霍华德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我没事。谢谢你,梅里曼太太。”说着,他双手撑着地板,艰难地站了起来。
梅里曼太太转身来到床边,伸手关掉了床头柜上仍在闹个不休的小钟。
早晨九点二十分。联合广播公司电视台。
霍华德的办公室,这是一间既不宽敞、也不事修饰的房间,里面到处堆放着各种书籍、杂志、期刊、照片等,墙上还挂着几张奖状。
霍华德穿着浆洗过的衬衣,打了一条黑色的领带,正坐在打字机前打着当天晚上的新闻稿。他一边打,一边不时停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大口饮着杯里的苏格兰威士忌。
与霍华德办公室相通的新闻编辑综合室。
这是新闻处的主要办公室,虽然房间很大,可里面放满了办公桌、书架、打字机、电传机等,还是显得空间不够,十分拥挤。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打字机和电传机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忙。墙上贴满了各种报纸剪报和电讯稿,花花绿绿,象个硕大的布告牌。正前方的半空中安装着四台电视机,照例是只见图像,不闻声音。各个制片人、副制片人、标题作者和新闻作者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头工作着。
霍华德一手端着酒杯,推门走了进来。他穿过一排排桌子,来到一个大书架前,从大大小小的字典、杂志中抽出一本工具书,翻开查阅起来。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告诉他去接电话。霍华德点点头,把工具书放回原处,边喝酒边朝外走去。
下午一点。制片主任哈里·亨特的办公室。
这是与大办公室相通的另一间小屋子,八、九个人正挤在里面举行每天一次的例会,初步确定当晚新闻节目的内容和程序。
屋里除了哈里和霍华德外,其余的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同样,除了他们俩服饰整齐、端坐在椅子上外,其余的人都衣着十分随便,有的站着,有的干脆坐在桌子上。
霍华德欠身从桌上拿起一个酒瓶,往手中的杯子里倒着威士忌:“……这样吧,三秒钟之后,镜头转向伦浓被驱逐……”
哈里怀疑地:“恐怕时间不够吧?”
霍华德喝了口酒:“那就一秒钟以后吧。我先说几句开场白,接着播广告,然后继续报告这起旧金山行刺事件……”
一位来自制图部的年轻人说:“关于射击的镜头好象长达十秒钟……”
另一个制片助理忙插嘴道:“整个节目才只有一分钟二十五秒。”
霍华德:“总共有多长?”
制片助理:“大约四分五十秒。”
另一个副制片人扭头问哈里:“斯奎基·弗罗姆也上吗?”
哈里点点头:“我们分两部分演播。一部分是斯奎基,另一部分是福特在机场,然后‘砰’——射击。还要用一张旧金山的地图。”
制图部的年轻人忙说:“我看最好还是用新闻照片。”
霍华德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又拿起酒瓶:“还有什么没讨论的?”
制片助理扳着手指答道:“枪枝控制、乍得的游击队、维也纳的石油输出国家组织会议……”
下午六点二十八分。电视新闻化妆室。
霍华德正在做演播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他照了照镜子,取下领子上的吸水化妆纸,然后拿起一叠新闻稿,端起化妆架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转身走了出去。
新闻演播室。
室内灯光明亮,几架摄影机对准了屋子中央的一张弧形长桌子。摄影师、副导演、副制片人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
霍华德走了进来,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然后走到长桌子后坐下。他将手中的新闻稿摊放在面前,同时抬起头,向楼上控制室的窗口点头示意了一下。
控制室。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六时三十分。负责新闻节目的导演带着制片助理、技术员等人坐在一排电视机前,紧盯着屏幕上的图像。屋里还有一个大玻璃盒似的小间,那是音响师的工作间。
电视里,驻华盛顿记者杰克·斯诺曼正在现场报道福特总统在旧金山遇刺未遂后的情况。
斯诺曼:“……十八天前,有人第一次企图暗杀福特总统。咋天又发生了类似事件……”
导演忽然皱了一下眉头,朝麦克风低声说:“卢,把最下面那条线路关掉。”
斯诺曼:“……但尽管屡次险遭暗杀……”
这时,斯诺曼的形象从屏幕上肩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福特总统到达旧金山机场时的情景。
斯诺曼(画外音):“福特总统坚持说,他决不会因此而成为椭圆形办公室里的囚徒,或刺客手中的入质……”
技术员一边紧盯着屏幕,一边对着话筒倒数:“……二十五,二十四……”
电视里,福特总统正神色坚定地向等候在机场上的人群发表演说:“美国人民是善良的人民……”
在导演身后,哈里·亨特正在和女秘书调情:“你怎么老是喜欢和结过婚的男人缠在一起?”
福特总统:“……不管是民主党人、独立党人、共和党人,还是其他人士……”
导演听见哈里和女秘书仍在打情骂俏,也忍不住回过头去凑趣:“希拉,如果你真的喜欢结过婚的男人,那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去找陌生人?你看我怎么样?”
福特总统:“……在任何情况下……”
技术员:“……十秒,九秒,八秒……”
导演忙抓起话筒:“时间快到了。”
福特总统:“……如果他想破坏美国社会中一切真、善、美的……”
导演:“……一秒。”
霍华德·比尔的形象突然跃上屏幕。
制片助理对导演说:“三十秒以后播广告。”
导演简单地吩咐道:“开始倒数。”说完,他又转过身和哈里、女秘书等人说笑开了。
屏幕上,霍华德看也不看手中的新闻稿,便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我想借此机会向大家宣布,由于收视率一降再降,我将于两周后退出本节目……”
屋子一角,导演附在女秘书希拉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女秘书和哈里格格笑了起来。技术员见状忙凑了过去。
霍华德:“……由于本节目是我唯一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事业,所以我决定退出以后一死了事……”
角洛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导演仍在绘声绘色地说着。
霍华德:“……我告诉你们我将怎么做。从今天起,一个星期之后,我将在主持本节目时用枪把脑袋打开花……”
这时,唯一坐在原处览视着电视屏幕的制片助理似乎觉得不妙,不由皱了皱眉头:“离广告节目还有十秒钟。”
霍华德:“……所以,别错过下星期二的电视节目。这样,那些搞公共关系的人就会有整整一周的时间来为这个节目大事渲染,由此提高收视率,轻而易举地赢得百分之五十的观众……”
制片助理更加迷惑不解了,忙扭头招呼正讲得起劲的导演:“快,听他在说些什么。”
导演转身看了看,吩咐道:“上广告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