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国)纳森·道格拉斯、哈罗德·史密斯
译/洪熙、谢光宁
本片是美国著名导演斯坦莱·克莱默(Stanly Kramer)于一九五八年导演的一部深受好评的影片。曾获美国电影艺术科学院奖和纽约评论家最佳独创剧本奖。影片通过两名铐在一副镣铐中的囚犯——一个黑人、一个白人逃亡历险的故事,揭露了美国种族歧视的黑暗,资本主义法律的残酷,反映了不同肤色的劳动人民的共同遭遇。这两名犯人原来充满种族仇视,在逃亡中他们同舟共济,通过逃避追捕的共同斗争,逐渐加深了解,终于摆脱了种族仇视的成见,成了生死与共的难友。剧本构思独特精巧,把主人公的命运始终置于错综复杂的矛盾之中,通过一幅幅感人的画面,细腻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读后令人产生同情、感慨和联想。
本文根据俄文版《美国电影剧本》译出。英文片名原为The Defiant Ones。
一个深沉有力的男声在唱着。曲调悲怆而单调:
走啊,他远行万里,
一事无成,垂头丧气;
走啊,他远行万里,向着那肯塔基——
走啊,他远行万里,
……
深夜。大路。狂风。
一条古老的起伏不平的公路伸向远方。刚下过一场暴雨。乱云高挂着,象片片肮脏的破絮,遮住了整个天空。一辆带篷的载重汽车,象一只硕大的甲壳虫,在公路上慢慢爬行着。老远就看得见车灯的亮光。
在佛罗里达与梅森—狄克森—莱因之间的某地,汽车转了弯,沿着阴森的沼泽地继续行驶。车轮滚过湿漉漉的柏油马路。
汽车驾驶室。室内坐着杰尼斯和贝克尔。
杰尼斯——一个风尘仆仆、面皮着实粗糙的中年人。他凝聚目光,竭力透过防风玻璃留心看着。车子不时滑向路边。他尽量让汽车始终沿着公路的中央行驶。
红脸颊、蓝眼珠的贝克尔,比杰尼斯年轻些。
歌声渐低,有时马达的隆隆声干脆把它淹没了。
贝克尔显得很焦躁,坐不住的样子。
杰尼斯:“你怎么老是坐不安稳?”
贝克尔:“我裤子太窄了。”
杰尼斯:“跟你讲多少回了,这种长途出车只宜穿棉布衣裤。”
贝克尔:“这种出差只宜穿一种玩艺儿——潜水服……(用头示意身后唱歌者的方向)可还得听他的!……从沃克维尔开始,一路上唱个没完。”
杰尼斯:(有点发火了)“那就叫他住嘴嘛!就这样,他已经够不痛快的了。”
贝克尔:“他真烦死我啦!”
前面出现迎面而来的汽车灯光。
贝克尔:“当心点!”
杰尼斯:“听着,别妨碍我开车!”
一个急转弯,汽车又滑向排水沟。一辆汽车迎面驶过去。
驾驶室。
杰尼斯费力地把汽车开回路中央。贝克尔坐着,面色苍白,脸上尽是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杰尼斯:“这些刮雨器简直没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贝克尔:“可你车子也开得太快了……特别是这会儿,几乎连路都看不清。”
杰尼斯:(嘲笑地)“害怕了,是吗?”
贝克尔:“什么叫害怕?这些装香瓜的汽车跑来跑去,简直象是要跟时间赛跑……”
杰尼斯:“既然你订了合同,想赚钞票,你就得快跑。”
贝克尔:“可你开得再快也赚不了钞票啊!”
杰尼斯:(缓和地)“好吧,好吧……我开慢些。”
贝克尔:(沉默了一会)“在雨后的沼泽地边上开车,可真够讨厌的……”
杰尼斯:“现在几点钟啦?我的背开始痛了。”
贝克尔:“快九点了。”
杰尼斯:“我们已经晚了一个半钟头……”
贝克尔:“不,你只要听听他!一路上老哼那个调调儿。打开车篷就好了……风吹雨打,到时候看他怎么唱!”
他的话音,被黑暗中迎面驶来的另一辆载重汽车的尖叫声所淹没。贝克尔紧张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灯光。
贝克尔:“这些长虱子的香瓜佬……”
杰尼斯:“你见鬼啦,尽发神经!”
贝克尔:“什么叫‘发神经’?巴尔的摩哪位先生早餐吃不到香瓜,我才管不着哩……”
杰尼斯:(放大嗓门)“你还是少骂几句吧!”
贝克尔:“好吧!可你封不住我的口。”
他朝着歌声的方向叫起来。
贝克尔:“闭嘴!见鬼去吧……闭上嘴!”
车厢里。
一片昏暗。沿车栏放着的木椅上,坐着一些男子。他们被一对一对地铐着。一张张疲倦的脸冻得发青。
有个宽肩膀、面容宛如石头雕刻的黑人在唱着。他叫卡伦。与他铐在一起的人,名叫杰克逊,看样子象个大力士。他的脸也冻僵了。但这是一个白人。他在四英尺锁链所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远离黑人坐着。大家都默不作声。
贝克尔的声音:(镜头外)“我对你说,闭嘴!”
杰克逊:(嘲笑地)“队长大人的话你听见了么,黑鬼……你干吗还要唱?”
杰克逊是在嘲笑贝克尔……但黑人以为是在笑他。他停止了歌唱,慢慢转过身,盯着杰克逊,然后同样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用力向杰克逊挥起手铐。一霎时,两人面对面站立在车厢里,互相逼视着。
卡伦:(镇定地)“假如你——油嘴的家伙,再叫我一声黑鬼,我就宰了你!”
一丝懒洋洋的微笑浮上杰克逊的面庞,但他全身紧张起来。
杰克逊:(同样不慌不忙地)“请吧,小毛孩子……”
卡伦已经准备打过去了,但就在这时,迎面而来的车灯亮光,突然使车厢里的人目眩眼花,传来刺耳的刹车嘎嘎声……一个急转弯……轰然巨响。
深夜。雨中。
忽然间一切安静下来。只听见沥沥的雨声和轮胎走气的哨叫声。翻倒的汽车的一只轮胎,慢悠悠地旋转着
还是那个夜晚。还是那条公路。
车灯的光亮渐近。这是一辆急救车。
救护车和区长的汽车,象一群饥饿的蚂蚁,围绕着载重汽车的残骸。不远处,工人们已在清理道路。周围尽是人。重伤号正在运走,伤势较轻的躺在担架上等待着。
区长麦克斯·缪勒的特写镜头。他中等个儿,作为一个区长,似乎显得过于温和。未经深思熟虑,他从不轻易开口。
缪勒向警车走去。走过伤员时,他在一些担架前俯身看望。
警车旁,缪勒疲惫地对着无线电话机讲话。
缪勒:“我是缪勒……不,州长,没有造成死亡……汽车朝路边滑了……是的……只跑了两个犯人。是的,州长……我知道我的首要职责是什么。我们在等警犬……是的,州长,迫不及待……我给监狱长柯米斯基打过电话了……是,州长……我相信您能做到……”
他挂上话筒,带着不满的神情看看电话机,然后转身,看着站在旁边的一个淡黄头发的汉子,这人看上去挺健康,显得很得意。
报纸主编:“你好,麦克斯。我是第一个来的吗?”
缪勒:“你好,台夫,我只通知了你一个人。”
主编:“有什么新情况?”
缪勒:“所发生的情况,我已经都向你讲了。司机依然失去知觉。而那些人嘛,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什么也不想说。”
主编:“你刚才跟谁通话?”
缪勒:“跟州长。”
主编:“我能发表点什么吗?”
缪勒:(干巴巴地)“当然可以……州长说,他将亲自处理此案。”
主编:“那倒是格外关心啊!”
缪勒:“别忘了,今年是选举年。”
主编:“对你可也是选举年啊,麦克斯!”
缪勒:(对一名走过身边的地方保安队士兵说)“再给柯米斯基挂个电话知…我们急需逃犯的衣服供警犬使用。”
士兵:“是,先生!”
缪勒:“再打个电话到梅里斯维尔,问一问,他们是否找到了那个小伙子……以及他的狗。”
士兵走开了。另一名士兵给缪勒拿来一只暖水瓶和几个纸制小杯。
士兵乙:“请吧,区长!一点儿热咖啡。”
缪勒:“谢谢。”
士兵乙:(把杯子递给报纸主编)“热的。”
缪勒:(看见了什么)“怎么回事?”
一辆小型卡车灵巧地开过沟来。车中跳出七条汉子。他们都是本地居民,身着猎装,手拿各种型号和口径的枪支。其中有个小伙子拿着一架手提式收音机,看样子,他处处都模仿着艾维斯·普列斯里(注1),喜欢与人接近,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俨然以这帮人的头头自居。他名叫罗伊·汉斯。
罗伊:“我们来了,麦克斯!”
缪勒:“谁叫你们来的?”
州警察队队长、熟谙本行的弗朗克·查邦向区长走来。他四十岁,精力充沛。
队长:“我叫他们来的。”
缪勒:“我能让他们干什么呢?”
队长:“他们会有事儿干的……要知道,您的人手不够。”
队长说这些话时带着一种庇护的语调,很有耐心,但瞧那模样,又象是在讲无关紧要的事。
队长:“我只有六个人。如果在公路上抓不到那两个家伙,我们就势必需要搜查整个周围地区,好把他们逮到。”
缪勒:(对来人)“喂,小心枪支!……这可不是玩具!”
罗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麦克斯。从这会儿开始,我们全都是猎人……来抓逃跑的兔子。”
缪勒:(冷冷地)“他们是……人。”
罗伊:(快活地)“这也差不了多少。”
缪勒:(挖苦地)“当然罗……他们将跑到他们跑不动的时候,跑到他们跌倒,趴下。但就是那时,他们还会挣扎着爬起来,跌跌爬爬还想走,直到再一次跌倒。听到猎犬的叫近了,他们会在地上爬……是呀,是差不了多少。”
罗伊:“我们不过是想帮帮你的忙,麦克斯。”
缪勒:“你想帮助我吗,罗伊?”
罗伊:“当然,麦克斯。”
缪勒递给他一个装过咖啡的杯子。
缪勒:“很好……扔掉它!”
他向警车走去。
罗伊瞪大眼睛望着缪勒走开,下意识地把杯子在手里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