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  张贤亮  李凖  中国大陆

　　秀芝笑着说："怎么搞的哟，我数都数不清！数了好几遍，这么多钱！"
　　许灵均："哎呀，你这个人真是！……钱算得了什么？值得高兴的是我政治上得到了新生。……"
　　秀芝："啥子政治上新生？在我眼睛里你还是个你。"
　　
　　77.牧场小学教室
　　许灵均穿着新衣服，拿着课本和粉笔走向教室，班长小根大声喊着："起立！
　　坐下。"
　　许灵均看着孩子们，孩子们也看着他。
　　教室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
　　二十年后又走上课堂，使许灵均十分激动，他用沙哑的嗓子说："我，同学们都认识，我……讲不好。今天讲第一课，题目是……"他说着转过身在黑板上写着题目，可是因为心情太激动，手颤抖着，粉笔在黑板上"得得"作响，却怎么也写不上。
　　粉笔掉在地上了！他拾起了粉笔，定了定神，然后"嚓、嚓、嚓"在黑板上写了七个大字："我们伟大的祖国。"接着用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画了一幅地图。他转过身，大声说着："同学们，请打开课本。……"
　　
　　78.小土屋里
　　郭子、董宽老汉来找许灵均聊天。
　　郭子："许老师，我听我们小根说，你讲得深、讲得好哇！又清楚，又明白."
　　"哪里。"许灵均给他们倒着茶。
　　董宽："那可不，这些年光咱们亲眼见他读了多少书！我早说，有文化的人不叫干文化的事，硬是往咱们马圈里塞，真是城也耽误了，乡也耽误了！"
　　郭子："没有文化的人，却又要往学校里塞。我去学校当了三个月贫民代表，把我哪捏得脖子疼。"
　　董宽拿起炕上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说："这是一本啥书？这么厚，这怕要读一辈子。"
　　灵均："大爷，这是字典，查字用的。"
　　郭子："你呀，活糊涂了！"
　　董宽："是呀，活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睁眼瞎，看个电影看不懂，光看人影动弹，上次给牲口抓药，把发票当成药方！真是干啥都得有文化。"
　　郭子："灵均啊，你可是咱们堆里滚出来的，你的这些穷哥哥们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孩子们都托付给你了！前天听说区里买来一批’蹲子牛’，几个月能长两千斤，不光吃草料，还得吃维生素，嗨，以后喂牛也得有文化，什么都得要技术！"
　　董宽："是啊，咱们总算在草场上滚了几十年！我的那个小孙子，你要好好教他，该打就打，该说就说，别叫他再当一辈子睁眼瞎。"
　　许灵均感动地："大爷，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他们。……"
　　旁白："我从他们身上闻到了马汗味，青草味，也看到了我工作的意义。他们是那样信任我，我觉得一个人能在他周围人们的眼里，看到自己的价值，这就是幸福。"……
　　秀芝扛着锄头从门外进来。
　　郭子："下工了，秀芝，今天给许老师作啥饭？"
　　秀芝："炒鸡蛋，蒸干饭，还有酒，你们都别走。"
　　郭子："要说你真得请我喝一壶，许老师不光改正了，现在还是国家教师。"
　　秀芝："我不管教师不教师，在我的眼里，他还是许灵均！我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就给他改正了，不是现在！"
　　郭子："你改正没有给他补贴五百块钱呀！"
　　秀芝："我把心都扒给他了，比五百块钱贵重的多！"她撒娇地说着，自己眼睛也红润了。
　　郭子呵呵地笑着。
　　董宽老汉也笑着说："唉，这丫头真会说。"
　　
　　79.北京饭店房间
　　许灵均在灯下给秀芝写信。
　　画外音：
　　"秀芝，我又在想你了，你现在在干什么？是和清清疯，还是也在想我？……"
　　
　　80.小土屋里
　　秀芝躺在床上思索。
　　许灵均的画外音继续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看到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相信我们的草原也要发生大变化，建设祖国，我们都有责任，我的心没有一天离开过草原，离开过你们。……"
　　
　　81.北京饭店宋焦英房间
　　许景由在沙发上坐着，宋焦英把削好的鸭梨递给他，说着："您在美国的几个孩子，我看都不如他，他坚定，有毅力，头脑也冷静，如果他将来要领导圣弗兰西斯化学公司，会给您的事业带来发展。您应该抓紧这个’人才投资’，应该启发他学会竞争的本领，管理的才能。"
　　许景由："他对这个不一定有兴趣！"
　　宋焦英："不可能吧！"
　　许景由："密司宋，你是在美国长大的，你还不了解中国。不过，我还是要摊开跟他谈谈。"
　　
　　82.北京饭店房间
　　许灵均在继续写着信。
　　画外音：
　　"秀芝，记得我临来北京的那天晚上，你问我……"
　　
　　83.小土屋里
　　秀芝："你爸爸在美国是什么干部？"
　　灵均："资本家，也叫企业家。"
　　秀芝："那有很多钱罗？"
　　灵均："可能，听说他是’亿万富翁’，光在美国开的大工厂就有六七个。"
　　秀芝："一亿有多少？"她往煮茶叶蛋的锅里放着雪白的鸡蛋。
　　灵均："能买十万辆汽车吧。"
　　秀芝："哎哟，那么多钱哪！"她不可理解地说，"要那么多钱干吗，一个老头子一天能吃多少？……"
　　清清这时却喊着说："爸爸，我要汽车，我要爷爷的汽车！"
　　秀芝把她的头捣了一下说："没出息！"
　　清清撅起嘴。
　　秀芝又把她抱过来说："清清，妈对你说：那是爷爷的钱，钱只有自己挣来的花得才有意思，花得才心里安逸。象我买盐，我知道这是我卖鸡蛋换来的，我买辣子，我知道这是我割稻子赚来的。我给你买小书，我知道这是我加班打场得来的。不是我们自己的钱，一个也不要，这叫志气。"
　　
　　84.同上
　　清清醒了，夜已很深了，许灵均简单的行装和一篓茶叶蛋放在桌上。
　　秀芝和灵均在床上睡着谈着话。
　　灵均："我说不用带这么多茶叶蛋。"
　　秀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就是和你在炕头站过一夜，也是你们许家的儿媳妇，我没有给公公做过一顿茶饭，还不带几个鸡蛋。"她说着有点惆怅。
　　灵均爱怜地看着她，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说："秀芝，要是爸爸叫我到美国去怎么办？"
　　秀芝："你去呗，那里有洋楼住，有小汽车坐，还能跳光屁股舞，只要你高兴，我什么苦都能吃。"她说着掉下了眼泪。
　　灵均："要是叫咱们一家都去呢？"
　　秀芝果断地："不去！中国这么大住不了，还要去外国？"
　　许灵均内心非常感动，但他却控制着感情故意说："那我只好一个人走了，叫郭子再给你找个对象！"
　　秀芝破涕为笑地捶着他说："你浑蛋！你别吓唬我，你走不了，我心里有数！"
　　灵均："为什么？你觉得你漂亮，你聪明，你温柔，我离不开你，是吧？"
　　秀芝："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舍不得你的那些小学生们，你舍不得老乡们。
　　……"
　　画面上出现墙上的地图。
　　秀芝的声音继续着："你天天爬在墙上看地图，你可以把它取下来叠好装在口袋里带走，可是那是纸上的，祁连山你背不走，大草原你背不走！"
　　许灵均一下子噎住了。他忽然流下了眼泪，激动地抱住秀芝的头，嘴里喊着："
　　秀芝……我的好妻子！我的好……"他疯了似地吻着她的脸和她含着泪水的眼睛。……
　　
　　85.北京饭店房间
　　夜，许景由在自斟自酬喝着酒，茶几上摆着简单的冷菜，他已经喝得不少了，脸上微带醉意。
　　许灵均拿着写好的信走进来找浆糊。
　　许景由："你还没有睡？"
　　许灵均："我给秀芝写封信。"
　　许景由："我能不能看看？"
　　"嗯，你可以看。"他说着把信给了他。
　　许景由看着信，他的手慢慢颤抖起来。
　　许灵均的画外音：
　　"秀芝，前些年，我什么苦都吃了，看来，象我这样的人，既然有这样一个有钱的爸爸，真应该离开这个国家。但是，我和你一样，回答是：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等了二十年了，可是这一天我等到了，在我们用汗水和眼泪浇灌的草原上，我看到了希望！我看到了前途！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去。……人，毕竟不是单纯为了物质生活而活着。……"
　　许景由慢慢放下了信，他内心痛苦而复杂的感情，使他踌躇了一会，然后，给许灵均倒了一大杯酒："你也陪我喝一点。"
　　许灵均陪他喝着酒。
　　许景由："你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
　　许景由叹了口气："我回来晚了！"
　　许灵均："是的，爸爸，假使你五年前回来，我可能跟你走！现在，我宁愿再过艰苦的生活，和祖国一道爬这个坡！"
　　许景由："有那么大吸引力吗？"
　　许灵均："你体会不到一个国家在动乱之后站起来时，她的人民那种振奋的感情！"
　　许景由喝了一大口酒："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两种前途，一种是成功，一种是失败，这你想到了没有？"
　　灵均："我想到了，爸爸，不过我已经为她付出几十年的痛苦代价了。我还愿意继续付下去。目标既然已经定了，我们一定能够达到！"
　　许景由："看来，你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
　　许灵均沉默片刻，回答："谢谢您，爸爸！"
　　许景由颓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了。我这次回来，能看到你，很高兴。我发现你很有信心，很有毅力，这好嘛。"他又感情激动地指着一本法文版小说，"这是一本《莫泊桑选集》，里面有一篇写一个国会议员和他早年生的儿子重逢的故事，那个儿子后来变成了个白痴。过去在我的想象中，你总是一副凄惨的样子站在我的面前，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放心了。不过，我有个要求，将来我能不能见见小清清？对你，我没有尽到一个作父亲的责任，我想在她身上赎一赎我良心上的罪！"他说着潸然泪下。
　　"可以，爸爸，"许灵均也激动地说，"将来她大一点，我们可以把她给你送去，在那里读几年书也可以。"
　　许景由站起来拉住儿子的手说："谢谢你的诺言。我老了，在美国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金钱无法建造天伦的殿堂，请你谢谢你的妻子，她，很可爱。她替我照顾了你！……"他说着又流下眼泪。
　　许灵均："爸爸，你不要太伤感。我和秀芝过两年去看你。"他拿出两包枸杞说，"这是秀芝给您带来的两包枸杞，是补药。"
　　许景由："啊！枸杞，很好的补养药，谢谢她。"他想了一下，拿起桌上的一块金表说："这只表，我送给她，作为我的一点心意。……"
　　
　　86.北京去机场的路上
　　一辆小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行驶。
　　许景由、许灵均、宋焦英在车内坐着，他们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都为离愁萦绕而说不出话来。
　　宋焦英向许灵均："许先生，你的飞机票是几点钟？"
　　许灵均："是十四点，不要紧，我先送你们上飞机。"
　　许景由略有倦意。
　　宋焦英："董事长，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还有半个钟头。"
　　许景由："不用，我想再看看。"他深情地看着整齐的柏油路和郊区大地上的树木、田地和农舍。
　　宋焦英也在看着，她深深地吁了口气："北京……！一个礼拜，象一场梦！"
　　许景由："不，比梦要好。"
　　
　　87.北京机场
　　许灵均送父亲上飞机。
　　许景由："以后多写信，现在通信很方便，把清清的照片多照一些寄给我。"
　　许灵均："一定，爸爸。"
　　宋焦英对许灵均："希望能够再见到你。"
　　许灵均："我也希望。"
　　宋焦英感叹地说着："真想看看你的太太。"
　　许景由眼中含着泪，拉过灵均说："儿子，让我再抱你一下。"
　　父子二人拥抱。
　　许景由、宋焦英走上飞机，和许灵均挥手告别。
　　
　　88.敕勒川牧场的大路上
　　太阳隐没在山后面了，桔黄色的晚霞照着雪白的祁连山顶，整个草原淋浴在晚霞里，变成了一片柔和的暮色。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学校的那片操场，就象一泓明净的湖水在泛黄的芨芨草滩中间。
　　许灵均在大路上走着，在晚风的吹拂下，他胸中荡起一股柔情……
　　旁白："我终于看见了学校。看到了秀芝栽的两棵白杨树，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父亲说我有坚定的信念，但他没有真正理解我。这里有我汗水浸过的土地，这里有我患难与共的亲友，这里有我相濡以沫的妻子，这里有我生命的根！"
　　忽然，秀芝和清清出现在村头。
　　清清喊着："爸爸！爸爸！"
　　秀芝笑着拉着清清向他跑来，他也向秀芝和清清跑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