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  张贤亮  李凖  中国大陆

　　旁白："父亲和宋小姐能品出咖啡苦和甜的混合味道，他们哪能体会到人生苦和甜的混合。这完全是一种奇特的、偶然性的排列组合，但是这偶然性中却产生着意想不到的痛苦和幸福。痛苦中的幸福是珍贵的。……"
　　
　　48.祁连山坡上牧场
　　马静静地分散在草坡上吃着草，云影在天空缓缓地移动，草原被云影分成深绿和浅黄两种颜色。沼泽边几只水鸟在懒洋洋地叫着。
　　
　　49.白色的放牧帐篷里
　　许灵均光着膀子在呼呼睡觉，他身上穿的裤子破了，一条长长的裂缝，露着他屁股上的肌肉。汗水从他脸上渗出，向耳朵边流着，鼻子里传出均匀的鼾声。
　　郭子刚醒，他坐起来，看着许灵均露着的肉，挤着一只眼，努努嘴，向一个叫海生的青年牧工示意。
　　海生拣起小石子要投许灵均，郭子摆着手制止他。海生笑起来。
　　许灵均醒了，他坐起来，揉着眼。海生仍然在偷偷地笑着。
　　郭子说："哎，我今天要下山去，把马圈收拾一下，你们明天把马全部赶下山。听说场部的’牛棚’解散了，没事了。"
　　
　　50.一列运行着的列车上
　　在一节方斗空车厢内，坐着三个姑娘，头上顶着自己的褂子遮蔽太阳。她们身边都放着一个竹背蔸，里面装着一些衣服和吃食什物。
　　头上顶着红褂子的姑娘，有两只天真而忧郁的大眼睛，她就是秀芝。
　　顶着白褂子的姑娘，故意把秀芝的衣服后襟转到前边来，秀芝微笑着任她摆布。
　　秀芝的脸全部被红布遮住了，看去宛然农村搭着盖头的新娘。
　　另一个姑娘又用一根棍子把她的衣服慢慢挑起，淘气地看着她的脸，秀芝打了她一巴掌。
　　这时，火车"呜呜"地叫了一声。
　　三个姑娘急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火车从一个洞里钻出来，秀芝拍打着身上的烟屑，她那忧郁而恐惧的眼睛，看着寂寞的天空。
　　
　　51.马圈门外村街上
　　憔悴而消瘦的秀芝呆呆地坐在一辆没有轮子的破车上。
　　郭子提着热水瓶回来，她用乞求的目光看了郭子一眼。
　　郭子停住脚步感叹地"嗨"一声，问秀芝："哪来的？"
　　"四川来的。"
　　"唔！逃荒出来的？"
　　姑娘点点头。
　　"你这里没个亲戚？"
　　"有个表姐，她捎信叫我来，说有个对象，可是我到这里，那个人上个月翻了车被砸死了。他就是你们这儿六队的。"
　　郭子："唔。我知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秀芝说着，抽泣地擦着眼泪。
　　"嗨！"郭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想走开。
　　秀芝却抬头说："大叔，哪里没有行好的人，你不能给我找个吃饭的地方吗？我
　　能干活。"
　　郭子自言自语地："要说可真可怜，就是……"
　　他又问，"要是再给你找个家行不行？"
　　姑娘羞红着脸又点点头。
　　郭子拍着脑袋想着。
　　
　　52.牧工家属宿舍
　　郭子和老婆牛凤英从一家屋子走出来。
　　一个老头和一个青年送着他们，老头对郭子说着："以后有合适的再说吧，这个就算了！别的没什么，就是人太单薄了。"
　　郭子："别送了，别送了，那就算了。"
　　老头："叫你费心了！"
　　郭子："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这种事就得两厢情愿，过一辈子哩！"
　　
　　53.村口
　　郭子作难地对牛凤英说："嗨，你别看，还真难找！"
　　牛凤英："老关家也是一根筷子吃莲菜--还挑眼哩！多好一个闺女，嫌人家瘦，嫌人家单薄！这又不是买猪娃！"
　　郭子："老关头这个人，买个馒头也要掂掂分量，别说找儿媳妇！你才从河南逃荒来时，上秤秤没有八十斤，还不是发展嘛！"
　　牛凤英是个比郭子高一头的胖大妇女，她寻思着说："哎，你不会给灵均说说，三十多岁了，还没个老婆，个头也般配。"
　　郭子："个头是小事，他是个老右。"
　　"老右怎么样？人老实，还有文化。……"
　　郭子："可不，嗨，我怎么没想起他来！孩子他妈，有门儿！"
　　
　　54.小土屋里
　　许灵均正在烧饭。
　　郭子闯了进来："喂，你要老婆不要？"
　　许灵均："……"
　　郭子："你要老婆，只要你开金口，我等会儿就给你送来。"
　　许灵均只当他是开玩笑，笑着说："那你就送来吧。"
　　郭子："好，君子一言为定，你准备准备，女方的证明已经有了，你这边，我这就去政治处开证明。回头就把人给你送来，今天晚上你就准备洞房花烛夜吧！"
　　
　　55.村街上
　　天刚黑，郭子就领着秀芝向小土屋走着。秀芝挎了个包袱，低头走着，后边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
　　
　　56.小土屋里
　　许灵均正在房里看一本《解放军文艺》。
　　郭子推开门闯进来，他说："好了，我酒不喝你一口，水总得叫喝一口吧！真够呛，一下午脚不沾地来回跑了三十里路。"他从铅桶里舀了瓢水咕咚咕咚地喝完，用手把嘴一抹，长长地"嗨"了一声，然后朝门外喊着，"喂，你怎么还不进来？进来，进来，这就是你的家。来认识认识，这就是我说的许灵均，啥都好，就是穷点，可是越穷越光荣嘛。"
　　许灵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弄得手足无措，他看见门外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上衣，挎着一个小包袱，神情冷淡而又羞怯地在打量着他的小屋，好象她真要在这里住下去。"这……这怎么行？"他大吃一惊地对郭子说着："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这怎么不行？你别马虎。"郭子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纸，"啪"地一下往炕沿
　　上一放说，"证明都开来了，这可是法律。法律，你懂不懂？这是我给你代领的，你要是退掉不干，就太不够意思了，听见吗？"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许灵均摊开双手，连连地问着郭子。
　　秀芝进来了，坦然地坐在小凳上，许灵均和郭子的谈话好象和她无关。
　　郭子说："怎么行？你们两口子的事来问我，我问谁？"他说着又把证明
　　往炕上一放说，"好了，好好过吧！明年有了胖小子，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57.门外
　　郭子走出来，"啪"地把门一关，叉着双手轰着小孩子说："看啥？看啥？
　　没见过你妈跟你爹结婚？回去问你爹跟你妈去，走！走！走！"
　　孩子们笑着，喊着跑开了。
　　
　　58.小土屋里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去……
　　旁白："郭子走了，小孩子们也走了。我感到一阵惶恐。"
　　许灵均倒了一杯水，放在木桶上说："你喝吧，走了那么远的路。"
　　秀芝第一次抬起头，和许灵均的目光相遇，她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了诚挚、善良和温厚。她拿过茶杯默默地喝着水，目光从床上移到地下，灵均赶快把自己的破鞋子往床底踢了踢，秀芝的目光又从地下移到炕上，最后停留在掉在地上的一本《解放军文艺》上。她喝完水，把茶杯放在一块木板上，又随手拾起那本《解放军文艺》，拍了拍灰尘，端端正正地放在木板上。她好象已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吃饭吧，我煮的有粥。"许灵均把粥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在秀芝面前。
　　秀芝看着这仅有的一碗粥，用目光诧异地看着他。
　　许灵均："你吃吧，我……我不饿。"
　　秀芝把碗端到他跟前："你吃，你干了一天活了。"
　　灵均又把碗推到她跟前："你吃呀……"
　　秀芝微有笑意地说："咱们两个吃吧。"
　　许灵均："好，"他又作难地，"哎哟，就这一个碗！"他想了一下，拿过来
　　一只小破铝锅，"我用这个吧！"说着把碗里的粥倒了半碗到锅里，又发现没有筷子，他顺手在墙角折了一根麻杆。
　　秀芝低着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秀芝仍然捂着嘴在笑着，说："你这人可真能将就。"说罢，她解开包袱，拿出一把小铜勺子递给他。
　　两个人吃着粥，许灵均问："你家里是四川哪个县？"
　　"江油。"
　　"家里都还有谁？"
　　"爹、妈，还有两个兄弟。"
　　"家里年收成不好，是吧？"
　　秀芝眼圈红了，没有回答。
　　许灵均："你不要难过，我攒的还有几十块钱，给你作路费送你回家"
　　秀芝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嫌我长的丑？"说着眼泪哗哗地滚了出来。
　　"不，不，"许灵均手足无措地说，"郭子没有和你说清楚，我……是个
　　右派？"
　　"郭大叔和我说了，右派怎么样？谁没有错误，改了就好！"
　　这句话引起许灵均一阵酸楚，他没有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快地理解他，也流下了眼泪。
　　秀芝破涕为笑地说："你快吃吧，那么大个人，还哭！"
　　两个小孩子在门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喊着："那么大个人还哭！"
　　许灵均站起来，擦了擦泪，走出门外。
　　
　　59.小土屋外
　　许灵均对小孩子们说："走吧，走吧，都回家吧！"他把小孩轰出马圈大门，把大栅门关上，这时圈内的马嘶鸣一声，他拐到马圈前，圈里的马都在看着他，那匹棕色马还在用嘴向他打着招呼。
　　
　　60.小土屋里
　　许灵均刚跨进门，他吃了一惊，秀芝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手足无措地望着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腿扶上床，拉过被子替她盖上。
　　秀芝醒了，她的脸上闪过一阵红晕。她不好意思地说："看，我太累了，炉子上给你留了一盆热水，你洗脚吧！"
　　旁白："一阵酸楚而甜蜜的感情使我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我觉得我等待了多年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得到了幸福，我担心这侥幸得来的幸福会给我带来新的不幸！而她竟那么信任我，和我没有一点陌生感觉，好象她也等待我好几年了……"
　　灵均洗完脚，用手捂着眼睛，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
　　秀芝："你不舒服？"
　　灵均："不！……我想坐一会儿，咱们说说话吧。"
　　秀芝："好。"她又披了衣服坐了起来。
　　灵均转过身来看了秀芝一眼说："我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秀芝。"
　　"秀芝，"许灵均叹口气说："我犯过错误，我注定要在这儿劳动一辈子。"
　　"劳动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我陪你在这儿劳动。"
　　"那太对不起你了。"
　　"对不起我？我命好。"
　　"为什么？"
　　"我看出来了，我遇上了个好人
　　！我第一眼就看出来来了！"
　　许灵均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是嘛！"
　　秀芝闭起眼睛点了点头，两行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
　　
　　61.草场
　　蓝颜色的马兰花在摇曳……
　　
　　62.泉水边
　　两匹马偎依着贪恋地喝着清澈的泉水。
　　
　　63.郭子家里
　　郭子、牛凤英、董宽老汉和青年牧工海生等在议论着。
　　牛凤英："她跑啥？人家灵均长的又文雅又漂亮，满配上她了。"
　　董宽老汉："按说咱这儿，吃的都是大米白面。"
　　郭子："过两年，有个孩子就栓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