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  张贤亮  李凖  中国大陆

　　许灵均在外间也燃了一支香烟。
　　画外音：
　　许景由："三十年前的事，我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安，我知道大陆上是讲究家庭出身的，又一直在搞阶级斗争，你又是一个孤儿。"
　　许灵均："我是一个孤儿倒好了！我不能算孤儿，我是你们的一个弃儿！"
　　许景由惊愕地从床上坐起，象受伤似地用手支着额头思索着："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作为一个父亲，我……感到内疚！不过，灵均，你难道也不能理解我吗？你现在四十岁了，不过，我还要把你放在摇蓝里，我要恢复你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我要树立你的信念！我要……赎我的罪！"
　　许灵均："我走过艰难的路，不过我不但找到了人的价值，我还找到了人的温暖，我找到了亲人，他们给予我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眼中流出了泪水。
　　
　　33.敕勒川牧场
　　旁白："一九六二年，我解除了领导教养，因为无家可归，被留在牧场放马。"
　　马圈里，许灵均骑在一匹大黑鬃栗色马上，那马跳腾着，嘶叫着，终于把他从背上掀下来。
　　老牧工董宽跑过来抓住了马笼头，把他拉了起来："没有摔着吧？"
　　"没有，"许灵均羞涩地回答。
　　董宽："马通人性，你别太猛。你要先温和一点。你看，象哄小孩一样。……
　　"他说着挠着马的鬃和脊背，然后翻身上马，又说，"你别把辔头拉的太紧，要随着它的劲。"老汉说着，轻巧抖着辔头，那马先是碎步行走，继而有节奏地奔驰起来。
　　
　　34.马圈内的小土屋
　　许灵均在打扫着屋子，他听见门外沙沙作响，忙打开门看，原来是董宽老汉在他门框上挂上一个草织的帘子。
　　许灵均："大爷，你，……"
　　董宽："吊个草帘子挡风，祁连山上夜里吹下来的风，还是透骨凉的。"他和许灵均走进屋里。
　　许灵均拿起一支烟递给他："你抽烟，大伯。"
　　董宽："我抽这个。"他指着自己的烟袋，又叮嘱着说，"留着应酬，有客人先敬烟。"
　　许灵均感激地："是的，大伯。"
　　
　　35.土屋门外
　　董宽的老伴董大娘断着两大碗面条站在门外，她喊着："他爹，他爹。"
　　董宽的声音："谁呀？"
　　董大娘："吃饭了！"
　　董宽的声音："我马上回去。"
　　董大娘："你开开门嘛，我把饭端来了。"
　　董宽开门打着草帘说："这个老太婆，平常饭都不给我盛，今天倒给我端饭了。"
　　董大娘啐着说："我叫你吃的？"
　　董宽老汉省悟地："啊……啊！怪不得端了两碗！"
　　董大娘："我拿了一双筷子！"
　　董宽："啊！啊……小许，你吃，你吃。"他说着就往外走。
　　许灵均拉着他："大爷，我不饿，我这里还有馒头。……"
　　董大娘："你只管吃，吃饱饭不想家，我家里还做了一大锅呢！"老俩口说着走出去。
　　两碗面条冒着蒸腾的热气。
　　
　　36.草原
　　马群在静静地吃着青草，许灵均吹了一声哨子，所有的马都竖起耳朵看着他。他翻身骑上头马，马群一拥而上，跟随着他在草原上驰骋起来。
　　
　　37.沼泽地
　　马群在喝着水，吃着细嫩的草。许灵均在一个土坡上睡着，一匹白马从芦苇中趟出来，走在他的身边，抖擞着尾巴。驱赶他脸上的蚊蝇。
　　一匹红色的公马在马群中游荡着，它用嘴掀动、戏弄着一匹黑马，用鼻子淘气地嗅着黑马的鼻子，黑马哼唧唧地叫着，它又把脖子放在黑马的背上，黑马用后腿使劲向它一踢。
　　许灵均发现红马在淘气，拿起长鞭炸了两声响鞭，喊着："唷！过来！"
　　红马踏着碎步走了过来，所有的马都昂首看着它。
　　这时，牧工郭子骑着一匹马跑过来，他哈哈大笑说:"又在给你的马上课啦！"
　　许灵均："这匹红马最不老实了，它老欺侮这些马。"
　　郭子跳下马笑着说："它是欺负吗？它是和它们玩儿。你看，这些母马都在为它向你求情呢！"
　　"是吗？"许灵均看着马群。
　　郭子拍着他的肩膀说："哎，书念多了不行，念多了就成傻子啦！马就是这样谈恋爱的，懂吗？哎呀！你得有个对象！"
　　
　　38.草原
　　祁连山垂下了透明的、象黑纱织成的帐幕一样的雨脚，灿烂的阳光慢慢地变成悦目的金黄色，洒在辽阔的草原上，雨脚随风飘拂，整个草原象腾起一阵白蒙蒙的烟雾。
　　许灵均骑在马上，拿着长鞭，迎着雨头风，吹着口哨，带领着马群向林带一所小土屋奔来。
　　郭子和另外两个牧工，也驱赶着他们放牧的马群和羊群向小土屋奔来。
　　
　　39.草原上小土屋里
　　这是一所土坯泥顶的小土屋，也是放牧人做饭的地方。董宽老汉正在一个泥炉子上烤羊肉串，他用一把小刷子熟练地向羊肉串上抹着酱油和辣椒，羊肉串在火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郭子从外边走进来，他身上淋湿了，董宽老汉看着他："雨下的不小！"
　　许灵均："可不！一场猛雨。"
　　董宽："来，先吃两串羊肉。"
　　许灵均："大爷，我自己来。"他说着也熟练地烤起羊肉串来。
　　董宽："你把衣服先脱了晾起来。"
　　这时候，郭子那边，象爆炸似地哄笑起来了。牧人们有的笑得闪腰岔气，有的笑得在地上打滚，有的笑得前仰后合，眼中流出眼泪。
　　旁白："生活，毕竟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劳动，给了我许多在课堂里得不到的东西。在这质朴而又平凡的劳动中，激起了我心中美好的感情，……我好象已经融化在这群质朴的人中。……"
　　
　　40.许灵均的小土屋
　　门上贴着一张"勒令"，写着："右派份子许灵均，限你二十四小时内到场部’红选总’专政组抱到。过期不到，小心砸烂狗头。"
　　郭子背了篓草走过来，他念着："勒令……"
　　
　　41.董宽老汉家里
　　董宽、郭子，还有几个放牧员在议论着许灵均去场部报到的事。
　　董宽："咱们和灵均在一块好几年了，都了解他嘛，干活踏实，人又老实，咱们不能看着他去挨斗受气。"
　　牧工甲："干脆叫他跑了算了。"
　　牧工乙："他往哪儿跑？逮住还不是当流窜犯送回来。"
　　郭子："我想个办法，咱们只要咬住这儿草情不好……"
　　
　　42.分场办公室里
　　郭子等六七个几个牧工围着队长王富兴要求赶马上山。他们有的蹲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拿着鞭子，有的背着马绊。
　　郭子："开春三个月没有下雨，现在草芽子还没有露头，马全跑瘦了，反正在下边放牧是不行了。"
　　牧工甲："我那一群里，已经有三匹马得掂住尾巴抬了。"
　　牧工乙："你和上边说，马死了只要他们负责，我们就不上山。"
　　郭子用眼神向董宽示意。
　　董宽："老王，三月绵羊撂过墙，今年下边草场太旱了，趁现在还能赶上山，晚几天马瘦的赶不动，可就哭天没泪了。"
　　王富兴作难地："如今场部也没个正头，和谁说呢？"
　　郭子："没有罢你的官，你就当家。"
　　王富兴："可是许灵均怎么办？人家打电话催了两三次了，叫他去学习班报到。"
　　郭子："叫他们造反派派个人来替他。"
　　王富兴："那怎么行？董大叔，你还赶着他那群马上山吧。"
　　董宽："我，……"他说着就咳嗽起来，他用手捶着背，咳嗽的喘不过气来。
　　郭子："啊，叫一个老贫农上山，叫一个年轻右派每天歇着享福!什么感情？"
　　王富兴摆着手："去吧，去吧，别说那么多了。……"
　　
　　43.马圈里
　　放牧员们欢呼着，喊叫着，打着口哨，炸着响鞭，把行李、锅盆往马背上搭着。
　　郭子往那张"勒令"上解着小手。
　　
　　44.祁连山下
　　几百匹马向祁连山上奔驰着。
　　郭子和几个牧工各骑在一匹马上，向山坡上跑着。许灵均骑着马跟在郭
　　子后边。
　　放牧员们吹着口哨唱着。
　　郭子："伙计们，上哪儿去呀？"
　　众应："上祁连山啊。"
　　郭子："祁连山冷啊！"
　　众应："带上大帐篷啊。"
　　郭子："祁连山长啊！"
　　众应："带上青稞酒啊。"
　　许灵均没有唱，他看看同伙，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天上的雁阵。
　　
　　45.北京王府井工艺品商店门口
　　一辆轿车停下来，许景由、宋焦英和许灵均从车上下来。
　　
　　46.工艺品商店瓷器柜台前
　　售货员给许景由包装着一套精美的景德镇青花餐具。
　　许景由看着一个"鸡血红"色的"钧瓷"大花瓶，问售货员："这是’钧州瓷’
　　？"
　　售货员："产地在河南禹县，是宋代’钧窑’故址，不过这是现在仿制的。"
　　许景由："颜色还不错，多少钱一个？"
　　售货员："八百元。这叫’鸡血红’。"
　　许景由："要两个吧。"
　　宋焦英拉开手提包，拿出大叠钞票。又向许景由示意："看他买点什么？"
　　许景由："灵均，你看你喜欢什么？买一些。"
　　许景由忙说："爸爸，我不需要什么。"
　　宋焦英："餐具、茶具，你可以挑一些嘛！"
　　许灵均指着一只泡菜坛说："我要一个泡菜坛吧！"
　　售货员拿着泡菜坛说："四元五角。"
　　
　　47.北京饭店房间
　　新买回来的瓷器和工艺品放了一大片，许灵均用抹布在仔细擦着泡菜坛，坛子被擦得明光发亮，棕色的古典图案在黄釉上显得古朴典雅。
　　宋焦英问着："许先生，您爱吃泡菜？"
　　许灵均："我爱人爱吃，她是四川人。"
　　宋焦英："您的太太一定很漂亮。"她又妩媚地笑着说："您这样爱她，真叫人嫉妒哩！"
　　许灵均："可惜她不在这里，您看见就知道了，一个毛丫头。"
　　宋焦英："毛丫头？多么甜蜜的称呼！"
　　许景由叹了口气，慢慢地搅动着咖啡说着："婚姻总是一种条约和义务，不管和妻子有没有感情，都要把这个条约恪守到底。不然就会使你良心不安，引起懊悔。"他大概是联想到自己，字斟句酌地说着，表情有点哀伤。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啊？"
　　许灵均："她姓李，叫李秀芝。"
　　许景由："有没有她的照片？"
　　许灵均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取出照片说："县城照像馆照的，照得不好。"
　　许景由看了看，"嗯"了一声，又问："小孩子几岁了？"
　　"五岁了。"
　　"嗯--！"许景由满意而又负疚地又用鼻子吁了一声。
　　宋焦英急切地："我看看好吗？"她几乎是夺过照片来看着，又喊着说，"好漂亮，多么象山口百惠！"
　　许景由："我这次要你跟我去美国，不单单是你一个人，你可以把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带上。"
　　许灵均苦笑着："她……恐怕……"
　　宋焦英："你的恋爱一定很动人，许先生，谈谈你的罗曼史好吗？"
　　许灵均一本正经地："我没有罗曼史。我和我的妻子结婚时还不认识，我们可以说是结婚后才恋爱的。"
　　宋焦英兴奋地："啊！那一定更有趣了。我喜欢这样的方式。在美国，结婚是恋爱的坟墓，一点味道也没有。你一定谈谈。"
　　许灵均羞涩地："实在没有什么谈的。非常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