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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准备，让你见笑了。”
　　“哪里，过年还不是一样吃饭。不错，你的手艺真好。”
　　“这完全是胡拼乱凑，打肿脸装胖子，你就别取笑我了——对了，小范，你喝酒不？”
　　“嗯……不，不会。”
　　“你就别骗我了，这年头男的谁不会喝酒。”
　　“实话跟你说吧，我喝不了酒。”
　　“那就是会喽。”陆雪艺站起身来，笑了一下，“你等等。”
　　“怎么，你要出去买酒？快坐下，喝什么酒。”
　　陆雪艺用脚移了移椅子，转过身去。
　　“快回来坐下！你去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不是去买酒，只是去拿酒，你大惊小怪干什么。”陆雪艺拿钥匙打开橱柜下边的门，回头神秘地一笑，“我说我有好酒，你信不？”
　　范文宣疑惑地看着她，不置可否，等到她的手伸出来，范文宣顿时惊呆了：茅台，正宗的茅台！
　　“我想你是识货的人，不会说我拿假酒哐你，对吧。”
　　“你怎么会有茅台？你要送给谁——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要求人办事吗？”
　　“求人办事我还会拿出来给你喝吗 ？”
　　“哦，我知道了，是大哥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
　　“大哥？大哥是——不是，我说是别人送我的你信不？我说的是我一个人，我——陆雪艺。”
　　范文宣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但看她说话的表情，看不出是在撒谎，他顿时慌了起来，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很诡异。
　　“我信，快收起来吧，这么贵重的酒我哪敢喝，快别开玩笑了。”
　　“不就是茅台吗，什么稀奇东西，我以前浪费过一瓶。如果我也喝，你喝不喝？”
　　“你喝酒？不是吧，收起来，快别闹了。”
　　“小看我，是不是？”
　　“不是，绝对没有，真的。”
　　范文宣见她样子文文弱弱，又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知道了她的性格，绝不相信她会喝酒，就算会，也顶多跟其他女孩一样，会点啤酒。
　　“那我先喝三杯，然后你开始喝，你必须要喝，是男子汉就痛快点。”
　　“这……这酒……好，好。”
　　“你答应了，不喝是小狗。”
　　“你真的行……好，我会喝的。”
　　陆雪艺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比拳头小一些的酒杯，走过来放在桌上。她拧开瓶盖，一股芬芳幽幽地飘了出来，酒缓缓流入酒杯，竟然比最纯净的水还要清澈，美玉一般的光泽，无暇而温润。屋子里，香气更浓了。
　　“看好，这是第一杯，我喝了。”
　　陆雪艺张开口，一仰脖子，一杯酒迅速咽下。范文宣哭笑不得，这么好的酒，岂是她那般牛饮的，刚回过神，见她已经喝完了第二杯，正在“哗哗”地斟第三杯酒。
　　“好了好了，不要再喝了，我服了你，还不行吗？”
　　“不行，得说话算话。”
　　陆雪艺将第三杯酒端起来又干了，待她放下酒杯，一大片粉红早已飞在脸上。她迅速地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忍什么，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范文宣立即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她坐到椅子上。
　　“你没事吧？”
　　“没事，喝碗汤就好了。”
　　陆雪艺说着又要站起来，范文宣让她坐着，然后给她舀了碗藕片蘑菇汤。喝完汤，她吐了口气，看起来不那么难受了。范文宣觉得心里真不是滋味，但同时不觉对她十分敬重了。他看得出她有一定的酒量，只不过空腹喝酒，又喝得急，酒精一下子上了头。
　　“好了，剩下的是你的了。”
　　陆雪艺笑着，拿过酒瓶，将另一只酒杯倒满了，然后放下酒瓶站起来，双手托起酒杯向范文宣伸过来。
　　“小范，你帮了我这么多大忙，我也不多说什么，就用这一杯酒表示我的敬意吧。”
　　范文宣连忙站起来接了，重复着说没必要这样。陆雪艺重新坐下，叫他也坐下。范文宣把酒端到鼻子附近，轻吸一下，那让人愉快的香味游丝般飘入体内，直抵达每个毛孔。他轻咂一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在口中散了，好像并不是流进了喉咙，而是在舌头和口腔壁上滚过两圈便突然消失了，被身体蒸发了，只留下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算是味道的味道。
　　“哟！这酒原来是这么喝的，我头一遭见，刚才真是让你笑掉大牙了。”
　　“我是在装模作样，书上说好酒是用来品的，而不是用来喝的，这个‘品’字极其讲究，一下子要神什么，一下子要意什么，一下子又要心什么，反正复杂得很，我是在简单地体会一下古人的境界。”
　　“我不懂，也不想懂——快吃菜，千万别客气。”
　　陆雪艺双手发在大腿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光看我吃，你不再喝酒可以吃饭嘛，在你家里你客气什么，难道要让我一个人把这些东西全吃完。”
　　“哦，好，我也吃。”
　　陆雪艺盛了半碗饭，夹了一筷菜，扒了一小口饭。
　　“慢慢喝，多吃菜，我陪着你吃。”
　　“这酒是别人送给你的，他们有事求你吗？还是你认识某些重要人物，别人托你代转。”
　　“好像都不是，你想听？”
　　“哦，不，只是随便问问。你应该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吧？”
　　“嗯，我一来天星就住在了这儿。你在文江呆了多少年了？”
　　“快两年了，你呢？”
　　“三年多。”
　　“你想家吗？回过几次家？”
　　“想，六年多来一直在想。但是我不能回家，也不想回家。”
　　“原来你离家的第一站不是文江，可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想家而不回家。”
　　“可能你不会懂。”陆雪艺神色凄凉，眼睛有些湿了，“来，我给你倒酒。小范你要是喝得不超过三杯，我非笑话你不可。”
　　“少些……与你丈夫有关吗？对不起，我不该提。”
　　“没事，真的没事，我没有丈夫，从来就没有。”
　　“冒昧问一句，大哥在世时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吗？”范文宣抿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我家虽然穷，但自我懂事以来，我父母没有吵过一架，相互之间更没有打过骂过。”
　　“我很羡慕你，我读四年级时我爸便因为胃癌去世了，幸好大哥大了能帮我妈的忙，一家人种着几亩薄田瘦土，日子勉强能够过下去。那一年，大哥十七岁，二哥十五岁。大哥成绩很好，但因为父亲的关系，初中毕业就再也不能读了。二哥贪玩，从来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爸在世时监管着他，他不得不去学校，我爸一不在，他便彻底放弃了。不知怎么的，他越来越好吃懒做，妈妈说他几句，他便没完没了地和妈妈吵，每一次吵完都会离家几天。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大哥肯定他是和镇上的那几个小流氓痞子在一起,我妈一听就慌了，让大哥去寻他回来，好几次都是这样。有一次，他和妈妈吵得特别厉害，还伸手指着妈妈，大哥实在忍不住了，拿了打谷子的连枷使劲砸去，比拇指还粗的棍子劈向他伸出的手，那只手手臂立即从中间折断弯垂下来。顿时，全家人都吓傻了，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说快去看医生。谁料，他却扭曲着脸甩开妈妈的手，又恶狠狠地看了大哥一眼，转身跑了。妈妈叫大哥快去追，可大哥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不愿意去，总之是站着不动。妈妈恼了，扇了大哥一个耳光，大哥流着泪，跑进屋里去了。我第一次看到妈妈打大哥，也是我看到的唯一的一次，那年，我上六年级。十天，二哥没回来，二十天，还是没踪影，妈妈访亲问戚，四处托人打听和寻找，都没有结果，妈妈和大哥又亲自去找，东奔西跑忙活了一个多月，还是没着落。全家人大哭了一场，相信二哥不是死了就是真正地出走了。二哥的出走给妈妈很大的打击，她经常闷闷不乐，脾气变得暴躁了。秋季开学，二哥仍没回来，我看着我的同伴们一个个背着新书包上了中学，急得不行，但妈妈一是因为二哥的事，二是认为女孩子没必要读太多的书，所以总是斥责我，让我打消念头在家干活，大哥怎么劝她也不管用。我看着这样的光景，只得默默流泪，认命了。”
　　范文宣停下筷子呆呆听她说完，正想要问什么，突然床上的孩子叫了一声“妈妈我要吃饭”。两人扭头去看时，孩子已经坐了起来，手里的玩具不知什么时候扔到了地上，可幸的是没弄头上的针管。陆雪艺立即走过去把他抱起来，但见那长长的输液管还拖着，又把他放下，到橱柜那儿将吊瓶拿了下来。
　　“终于输完了，输了四五个小时。”
　　陆雪艺将吊瓶放到墙角，然后回到床边，准备拔掉孩子头上的针头，范文宣忙说让他来，叫她先去寻一小团棉花。陆雪艺想了想，在书桌桌箱里翻出一个药瓶，里面满满的一瓶药，拧开盖子，瓶口便塞有一团棉花。
　　范文宣接了她拿来的棉花，走到桌子边将酒杯中的酒倒了一点点在上面，随后，他让陆雪艺抱了孩子坐下，并叫她按住孩子双手。陆雪艺照做后，他先轻轻撕下固定针头的胶布，然后将棉花放在胶布上，又把胶布捏在左手拇指和食指间。最后，他的右手迅速拔出针头，接着左手将棉花贴住孩子额头上的针眼。
　　“好了，一会儿弄掉胶布就行了。”
　　“小范，你懂的还真多。元元，快谢谢叔叔。”
　　孩子因为刚才的一下疼痛，扭曲的小脸尚未复原，只是冷冷地看了范文宣一眼，似乎对他有些怨气。
　　“快给孩子点饭吃，他饿坏了。”
　　“嗯，等一下，菜全凉了，我给你热一下。”
　　“不用再麻烦，我已经饱了，酒足饭饱，想要走了。”
　　“你要走了？”陆雪艺一惊，“你还没吃下一颗饭呢，等我热了菜，吃两碗饭压压酒。”
　　“我吃菜吃饱了，真的不用了。”
　　“快坐下嘛，我还要清算你喝的酒在没在三杯以上呢。”
　　范文宣无奈，又只得坐下。在这儿，他感觉到了两年来从未有过的亲切，这种亲切只有在家乡才会有，只有在亲人好朋友间才会有。他曾经无比地怀念过，这也是他想回家的原因。而在这天，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一个陌生的人，带来了一种突如其来、始料未及的亲切。
　　“小范，快吃饭。”
　　陆雪艺盛了满满一碗饭，推到他面前，又盛了小半碗，泡上些热汤，拿了调羹喂给孩子吃。
　　“唉，我怎么这样老实，你说酒足我便当真了。再给你倒一杯，最后一杯，你想怎么喝都行，无论大口还是小口，可以不？”
　　范文宣抵挡不住她的热情，接受了。
　　“我喝光了你的名酒，却还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呢。这份人情欠得不明不白，看来我只得另买一瓶来补偿了。”
　　“说什么买不买，快给我住口，这能是多大的事情。”
　　“唉，人比我大就是好啊，能唬得住我。不过要不是花你的钱，我喝了才心安。”
　　“还真不是花我的钱，刚才说了你不信。”
　　“这是怎么回事，你偷来的？”
　　“你真的想听？这可是一个极长的故事，你有没有耐心听完？”
　　陆雪艺突然有些激动，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讲的故事肯定好听，我一定听完。”
　　“这个故事长，但不好听，你最好边喝酒边吃饭听我细细道来。什么时候觉得听不下去了，迅速叫我停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我这故事的第一位听众。”
　　“什么故事，你听来的还是自己编的？”
　　“你觉得编的和听来的哪个的真实性更大一些？”
　　“当然是听来的真的成分更多一些了。”
　　“那你就当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吧，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