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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政：“噢。我回基地取点日用品，顺便落实一下马骏的材料……来，上车吧。”接过胡树剑手中的篮子放进后座。
　　005 公路  （傍晚  外）
　　       小轿车在公路上奔驰。
　　006 轿车  （傍晚  内）
　　       坐在前排的陶政有意无意地：“小胡，看你没精打采的，这次回家探亲，是不是和梅花……熬夜打架了？”
　　       一提起梅花，胡树剑从内心里感到一种厌恶。他皱皱眉头，没有回话。
　　       陶政从后视镜里看的清楚，佯装随便地打着哈哈说：“小伙子，精神一点，别老是那么蔫头蔫脑的。你还不了解女人，梅花千里寻夫是可以理解的嘛！”
　　       胡树剑还是无语。
　　       陶政：“这也怪你，事先为什么不先跟我打个招呼呢？周燕不是新姑，更不是梅花，她就哪么好糊弄？被周燕利用，弄个身败名裂，党内还背个警告处分，值吗？”
　　       胡树剑恨恨的咬咬牙，还是没说话。
　　       他的一颦一笑，都被陶政从后视镜里窥探到了。陶政胸有成竹的笑笑。
　　       汽车来到七号哨卡，司机掏出证件交哨兵验证。汽车继续向前行驶，从挡风玻璃我们看到了基地雄伟壮观的建筑物遥遥在望了。
　　       陶政：“听说，你们的科研搞的不错，几个大型试验都成功了……”
　　       胡树剑吐了口气。他听出陶政话里有话，不想马上表态。
　　       陶政：“小伙子，振作起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是大有作为的。”
　　       胡树剑叹口气道：“我是个犯了错误的人，这辈子算完了，还会有什么作为？”说着，取出两个苹果，一个递给司机，一个递给陶政，“来来，家乡的苹果，尝尝味道。”
　　       陶政看着红艳艳的大苹果说：“毛主席说过，除了死人和未出生的孩子，谁都会犯错误。关键是犯什么性质的错误？也就是说，看一个人要看大节。你的错误，无非是喜新厌旧，这算什么？谁看见好看的花不愿意去摘，是不是？有的人倒正派，但他重用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分子，取消阶级平等，打击无产阶级。这种性质的错误咱们可不能犯啊！”
　　       轿车颠簸了一下，车里的人东摇西晃。
　　       胡树剑等车子平稳后，贴耳问道：“陶副总，中央是不是有新的精神……”
　　       陶政不以为然地：“小胡，你还年轻，还幼稚。政治斗争不要靠小道消息，要把握大的方向。什么是新精神？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就是新精神！阶级斗争无处不有，无处不在。难道我们的原子弹研制基地就是红色保险箱？不是有人说过，金银滩基地像水晶石一样透明吗？放屁！”
　　       胡树剑：“这话是李将军在会上讲的。”
　　       陶政很有风度的一摆手说：“不管是谁讲的，这句话本身就是放弃了原则，是阶级斗争熄灭论在基地的反映。我给你说，小胡，我现在是在海晏县这个‘熔炉’中煅炼，不久，我将回到基地主持‘四清’运动，金银滩阶级斗争的盖子一定要揭开！”
　　       胡树剑思忖片刻，咬了咬牙说：“陶副总，在基地，我看到许多情况，我不能理解，想请教您。今天晚上，您回基地还走不走？如果不走的话我向您去汇报。”
　　       陶政“咔哧“——”咬了一大口苹果，一边吃一边点着头。
　　 
　　007 上海电子研究所  （傍晚  内）
　　       艾雪已经开了“章鱼”的脑壳。他一边仔细端详着它的复杂线路和颜色各异的元件，一边登记着一个个元件型号。
　　       姑娘把电烙铁放在他手边。
　　       艾雪登记完毕，抬起头。
　　       姑娘：“怎么样？”
　　       艾雪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很自信地：“我相信能够解决这个难题。”
　　       姑娘：“那可太好了！如果解决了这个难题，我们国家的电子工业就可以大大往前跨一步了。”
　　       艾雪拿起电烙铁，把灼热的顶端伸进“章鱼”脑内部。枭枭青烟飘然升起。一个元件被卸了下来，姑娘把元件放在一边。
　　       俩人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安静的房间产生了超然，神秘的气氛。
　　008 街头  （晚  外）
　　       上海街头钠灯亮了。
　　       繁华的外滩华灯初上。对对情侣相偎着，走在仿佛神话般的夜的城市里。
　　       天边一轮满月。
　　009 电子研究所  （晚  内）
　　       艾雪和姑娘还在埋头工作着，桌子上堆放着被卸下来的各种元件。
　　       门被推开了，研究所慈祥的老所长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小艾，你的电报，加急的！”
　　       艾雪吃惊，忙放下手中的电烙铁，接过电报，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
　　       电报特写：母病危，速归。
　　       艾雪面无表情地怔在那里。
　　       老所长关切地：“小艾，回去看看吧，坐船，一夜就到了。”
　　       艾雪呆呆地站着，面部急剧变化，是痛苦、是悲哀、是焦虑……喃喃地说：“我是母亲唯一的爱子。由于工作关系，六年来，一直没有回去探望过。父亲来信说过几次，母亲常常生病，而且越来越厉害，想看看儿子，有话对儿子说。可是，在这关键阶段，我——忠孝不能两全，这思亲之苦……现在，母亲病危了，无论如何得回家看看，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母亲的面了。然而，这仪器……基地的电话几乎每天一次，询问进展情况。总装产品离中央确定的时间只有个把月，我是基地派驻上海唯一代表，能离开吗？” 
　　       慈祥的老所长很理解艾雪的心思：“小艾，别有什么顾虑了。你把地址留下来，如果出现特殊情况，我会及时和你联系的。回去看看吧，年轻人得体谅老人的心哪！”
　　       艾雪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娘也劝说道：“艾技术员，您放心回去吧，这儿有我呢，我知道该怎么做。”
　　       艾雪想了想：“好，那我拜托了。”他向老所长和姑娘深深的掬了一躬，“我今晚就走，争取后天回来。”
　　       老所长指着那台“章鱼”说：“放心！对于它，我们的心情和你一样急。”
　　 
　　010 金银滩  （晚  外）
　　       夜色庄重而威严；像柔软的帐幕一般挂在沉睡的草原上……
　　011 生活区  （晚  外）
　　       黄色的住宅楼群隐没在浓密的草丛里。
　　012 陶政居室  （晚  内）
　　       胡树剑把一叠材料递到陶政手上说：“记录的有点乱，没来得及详细整理。有报告记录稿，有打印的文件，有谈话记录，还有些零碎的记录……”
　　       陶政坐在沙发上翻看材料。
　　       胡树剑打量布满灰尘的房间：“陶副总，李总指挥不是号召党政干部为科技干部让房吗？你隔壁董子毅的住房是李总指挥的吧？”
　　       陶政头也不抬地：“是。”
　　       胡树剑：“基地所有党政干部都把房子让了出来，您是唯一没让房子的基地领导。我看李总指挥也没把您怎么样！”
　　       陶政抬头看着胡树剑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不让房子，我有我的理由。我有风湿性心脏病。一不能住帐篷；二也不能在人多嘈杂的地方住。”说罢，又埋头看材料。
　　       胡树剑走到硕大的书柜前，浏览着上面的书籍。
　　       书柜最上面一层全是马恩列斯著作，一色精装，洋洋大观。第二层是毛泽东著作和政治书籍，红白相间，颇为整齐。第三层是十六开杂志，以《红旗》为主，有合订本，也有单行本。这一层间隔较宽，杂志颜色不一，但密密麻麻排起来，给人以厚重之感。最难看的是底层，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杂乱无章，全是科技书籍和别的什么小册子。
　　       胡树剑看见有几本科技书的边磨损的厉害，拿在手里晃动着问：“陶副总，您也研究技术？” 
　　       陶政听到胡树剑的话，抬起头瞥了一眼那“独特”的书柜，笑着说：“是啊。刚解放那几年，我觉得当外行不行了，就啃了一下技术。哈哈……走了一段弯路。我给你说，当年，我还发表过几篇东西呢。”
　　       胡树剑佯装惊喜地：“是吗？”
　　       陶政兴致上来了，他把材料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从底层抽出一本《理论力学》，弹弹上面的灰尘，自负地说：“技术这玩意有什么了不起？就说这力学吧，公式一大串，概念一大堆，还有不少外国人的名字，好像深奥的不得了。其实呢，毛主席说的好，不过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这一对矛盾的对立统一嘛！你说是不是？至于电学，说穿了，还是正电与负电的对立统一？所以，这几年我悟出一个道理，政治能统帅一切，能统帅技术。搞政治的人才是最不简单的呢！”
　　       房间久不住人，又是晚上，胡树剑感到有点凉意。这时，听了陶政的话，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他抖抖精神说：“我听说您当年还受到过中央领导和部领导的表彰呢！”
　　       陶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解放后，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一个规模宏大的钢铁厂任党委书记。从战火纷飞的战场到现代化的大工厂，思想和行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深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说着，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我下决心攻读，在案头上摆满了有关冶金知识方面的书。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地变成了行家里手，甚至在技术上还有过建树，在厂总工程师的协助下，改进了一项设备，使能耗大大降低。那几年，我的名气可大了。‘内行书记’的美誉传遍了整个冶金系统……”
　　       胡树剑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跑到这穷山僻壤来呢？”
　　       陶政：“共产党员嘛，应该服从组织调动。就在我逐渐进入轻车熟路的时候，中央来了调令。当我了解到自己要从事的工作是搞原子弹时，着实吓了一大跳。我是抱着‘看看再说’的态度，到北京报了到。很快，就分到了这金银滩，负责基地的筹建工作。”
　　       胡树剑：“您相信我们能造出原子弹？”
　　       陶政：“我相信！中国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但要分轻重缓急、天气气候。在当时，艰苦的环境和苏联专家的撤走，国内人为的、自然的经济困难等一系列问题，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搞原子弹是冒进的，甚至是异想天开的决策。”
　　       胡树剑：“透彻、深刻、明智！”
　　       陶政：“我不能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多次向上级打报告，要求返回钢铁厂，均被拒绝了……”
　　       胡树剑遗憾地：“多可惜呀！如果您继续在钢铁厂的话，凭您的聪明才智，现在恐怕都当上部长了！”
　　       陶政：“当部长不当部长我没想过，但最起码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他人的窝囊气。在钢铁厂，我是一把手，我说了算！”
　　       胡树剑：“那是。”
　　       陶政：“不让回钢铁厂，我要求调回北京，部里批准了。在人才济济的研究院，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知名的学者教授身上。我又冒出个念头，在钢铁厂我能由外行变为内行，在这里，我同样能做到。我又购置了好多这方面的书籍，我要学习，钻研，我就不信，你们能做到我就做不到……”
　　       胡树剑笑了：“现在怎么样？相信了吧！物理、数学不是突击一下就能上去的。”
　　       陶政苦涩地也笑了，摇摇头说：“你说的对。当我准备下决心钻研原子能的时候碰壁了。原子能是一本多学科的大著作。我的一些文化知识大多是在部队学的，物理和数学知识根本就不懂。对原子能这部大著作，可就真应了那句俗语：洋鬼子瞧戏——傻脸。在那些花里胡哨的公式、符号面前，我打了败仗……哈哈，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我走了一段弯路……” 
　　       胡树剑：“陶副总啊，听了您的这段经历，我真的打心眼儿里钦佩您。您要是生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您一定是位核能专家。”
　　       陶政感慨、伤感、抱怨、自负地：“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当前吧。”他从茶几上拿起材料，笑眯眯地问道，“小胡，你的这些材料是从哪儿弄来得？”
　　       胡树剑：“唔——”他看着陶政的脸色，像小学生在揣摩老师的心理一样，没有说话。
　　       陶政：“你还不相信我？现在我们俩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了。”
　　       胡树剑：“不不不，对您，我是绝对地百分百的相信。”他掂量着说，“这些材料，是我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自从上次整风栽了跟头之后，我就开始收集材料了。我深信，有您陶副总在，我胡树剑就有东山再起的哪一天。现在，这一天就要来了。您陶副总相信我、重用我，我把这些材料给您，在您手里就是一颗原子弹。”
　　       陶政点点头，沉思着。
　　       胡树剑：“然而，我这心里有点……”
　　       陶政瞥他一眼。
　　       胡树剑：“担忧，因为这些材料尚嫌单薄乏力……”
　　       陶政疑惑地：“你是说，这些材料不真实？”
　　       胡树剑：“不不，材料绝对真实！我是说，还有一些我没带来。比如，有证据表明，李萌和周燕之间有暧昧的男女……”
　　       陶政哈哈大笑起来：“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已经足够用了，根本就用不着扯什么男女关系。那样，反而把政治斗争庸俗化了。当然，李萌丧妻多年，淫心不死，周燕又风骚放肆，难免有苟且之事。这也是可以谅解的嘛，啊？”
　　       两人四目相视，大笑起来。
　　       .胡树剑笑声嘎然而止，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陶副总，这些材料真的足够用了？”
　　       陶政大度地：“小胡啊，你的政治敏感性有些减退呀！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李萌这篇讲话，提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纲领，你看这儿，他说，要‘以任务为纲’，‘响了就是政治’，‘党委要起保证作用’，‘要让专家有职有权’……就这几条，定他个‘三反分子’绰绰有余。”
　　       胡树剑还有些疑虑：“可是，这些话有些是从上头来的，有些话还是聂帅说的……”
　　       陶政不以为然地：“我说你斗争敏感性减退了嘛！上头怎么样？上头就没有阶级斗争？从建国到现在，我们党经历了多少政治斗争。高岗、饶漱石、彭德怀，那一个不是身居高位。苏联也出了赫鲁晓夫嘛！”
　　       胡树剑吃了定心丸，豁然开朗地：“是的，是的。”
　　       陶政从材料中抽出一张说：“你看这份，李萌老战友的儿子和有特务嫌疑人的女儿结婚，李萌不但同意，还把他安插在重要岗位，几乎酿成大祸。保卫部政审调查是怎么搞的？如果没有李萌从中周旋，保卫部是不会同意许蔚云和这个特务女儿结婚的。还有，董子毅的老婆是国民党上海警备区副总司令的女儿，也被安插在重要岗位。董子毅为了拖延进度，竟三番两次的同其反动老婆，要修改成熟的工艺方案……还有这儿，研究室的技术人员发椅子，工人只发小方凳；技术人员住楼房，工人住临时工棚……看，金银滩的阶级斗争是何等触目惊心，资产阶级已经夺了我们的权，专了我们的政了呀！”
　　       陶政越说越激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只伺机待出的困兽，眼里冒着可怕的火。
　　       胡树剑见状，一时不知所措。
　　       陶政渐渐平静下来，和缓地对胡树剑说：“我好像是太激动了，这是我的缺点。搞阶级斗争，要讲究策略，要有计划性。对了，这些材料有一些我没有听说过，都是真的吗？”
　　       胡树剑：“陶副总放心，这上面的事，百分之百准确！”
　　       陶政把材料收起来说：“好！这样就好！我准备给中央写个材料。当然，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写材料的来源，你也不要给别人说。目前，全国的阶级斗争情况很复杂，我们要秘密扎根串联……”
　　       胡树剑不由自主地看看门和窗，担心有人偷听。周围是那样的沉静……
　　 
　　013 青石小桥  （日  外）
　　       沽河之畔，那座由青石砌成的小桥依然如故。艾雪站在桥头，神情沮丧的凝视着，这座桥不再是儿时看的那样雄伟壮观，而有些狭窄和低矮了。
　　014 艾雪家  （日  内）
　　       破旧的门槛，黑黝黝的茅屋。艾雪扑进来，一股悲怆和悔恨之情攫住了他的心。
　　       母亲面容憔悴的躺在炕上，瘦的只剩下多皱的面皮和鼓起的几条筋了。深凹眼窝里，茫然失神的眼睛已经干枯。那双善于操持家务的大手变的如同树枝一般，没有一点血色，交叉在胸前。母亲没有听到艾雪的脚步声，她在默默的向上苍祈祷。
　　       艾雪扔下提包，向前跨了一步，声泪俱下的跪在了母亲的炕前：“娘！” 
　　       母亲的眼光闪了一下：“是……雪儿？真的是你吗？雪儿……”
　　       艾雪双手捧住母亲枯瘦得手：“娘，是我……”哭泣的说不出话来。
　　       母亲笑了，笑的像天真的孩子：“你总算回来了，我放心了，死也放心了！”
　　       艾雪：“娘！”
　　       母亲抚摩着艾雪的手，脸和浓密的头发：“雪儿，你一走就是六年。来，靠近娘，坐炕上来，让娘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