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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第四十九章 埋葬少亡
　　屈定自从开了磨米场，榆树村及周边各村的人想磨米了，都来找他。当然，屈荷去磨米是从来不给钱的。屈定的磨米场很少断客，因此，他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这天，徐士行来磨米。他扛着一小袋玉米粒来到磨米场门口，刚要往里走，屈定急忙接过来，说道：“我整吧。”徐士行把那袋玉米交给屈定，就对立在磨米场门口的吕小朵笑道：“毛主席把老百姓划分成贫农和富农，这屈定等于受皇封了，能不富吗？”
　　吕小朵抿嘴笑道：“二大伯真会说话。”
　　徐士行笑道：“你啊，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找了这么个好老爷们儿。你啊，真是头芯上头长颗痣——点儿高。当初，你爸还不愿意呢，真可笑。”
　　吕小朵叹口气：“要不是我成了拐子，哪能嫁给屈定？”
　　徐士行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说道：“你看咱爷俩，真是小猫捯线团——越扯越远。”说完，哈哈大笑。
　　吕小朵也跟着笑了起来。
　　屈定磨完了米，走出来问道：“你们爷俩在那拉啥磕呢？看你们欢喜的！二大伯，我把苞米面给你送家去吧。”
　　徐士行笑道：“不用了，老要张狂少要稳，多干点儿年青人的事儿我还能多活几年呢。”说着，拎起那袋面就走。
　　吕小朵注目着屈定，嘴角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屈定笑道：“你咋着啦？看着我傻笑啥？是不是想打狼了？”
　　吕小朵笑着给了屈定一拳：“没正经——天还没黑呢。”
　　屈定笑道：“那咱们现在说点儿正经的吧。你看——”说着，指了指渐行渐远的徐士行：“二大伯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也挺不容易的，咱们给他找个老伴吧。”
　　吕小朵点点头：“可是，他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为啥不找呢？”
　　吃过晚饭，屈定来到徐士行家说明来意。
　　徐士行叹口气：“谢谢你。哎呀，你是不了解你二大伯呀。你二大伯是有那心没那胆啊。”
　　屈定一愣，旋即笑道：“我明白了，别人怕老婆，你怕闺女。”
　　徐士行摇摇头：“不，我也怕老婆啊。”
　　屈定大惊：“我二大娘不是早死了吗？死了你还怕？”
　　徐士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啊，笼统着说吧。当初啊，我是个穷小子，家里穷得对不起耗子。万般无奈，只好去仁村给地主扛活。这地主就是你二大娘家。一来二去，我和她就好上了。她爸妈嫌我家穷，说啥也不同意，还把我撵走，不让给他家扛活了。后来，有那么个晚上，我和她双双跪在月下发誓‘活着不能住在一起，死了也要埋在一块儿。’发完誓，我俩激动地抱在一起，干柴烈火，控制不住就那个了。没想到，她竟然怀上了。她爸妈无奈，只好让她嫁给了我。起初啊，有她娘家人接济，我们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她父母相继死了，她嫂子就不让她哥再接济我们了，我们受了几年的罪。不过，我俩感情相当好，过的日子虽苦，但挺乐。不幸的是，我们的孩子金斗战死了，她又生了闺女。因为总是想儿子，她没几年就病死了。我一个人把闺女拉扯大。闺女长大了，结婚了，我就成了快乐的单身汉。前几年，有人要给我保媒，我放不下她，犹犹豫豫地没答应。当天晚上，我梦见她来了，穿着临下葬时穿的衣裳，冲我笑着说‘你做的挺好，有点儿良心。别忘了我们的誓言，你死了要和我并骨。你要是敢再娶，我……我就把你带走。’我一下子就醒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动过再婚的念头。”
　　屈定叹了口气：“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给你保媒吧，怕负了我二大娘。不给你保媒吧，你一个人过，是真没意思。不瞒你说，年三十，家家团圆，你一个人更是孤苦。去年年三十，我到你家想借件东西。走到屋檐下，听到你在招呼这个吃，那个喝的，挺热闹。我寻思，你家来了不少客人呢，可进屋一看，就你一个人。当时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暗里就开始给你物色老太太了。对了，你咋不上闺女那过年去呢？”
　　徐士行摇摇头：“别看我不咋提气，可知道眉眼高低，姑爷斜着眼看你，那滋味可不好受啊。——咱啊，可不能讨人嫌啊。”
　　屈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今晚你要是再梦见我二大娘，我就不保媒了，要是梦不着，就给你保。
　　徐士行沉吟道：“这个——”
　　屈定起身说道：“啥这个那个的，就这么定了。”说完就走。徐士行把他送出老远。
　　过了几天，屈定去徐士行家询问做梦的事。徐士行说道：“这个，是没梦到。”
　　屈定笑道：“那我就和对方说说？”
　　徐士行叹道：“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要是有，我就不相看了，要是没有，我就相看。”
　　屈定笑道：“你这话跟没说一样，谁知道世上有没有鬼呢？行了，我看你也是没主意，跟你闺女商量商量再说吧。”
　　徐士行点点头。
　　下午，徐士行来到徐莲家。徐莲很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他卷了一根旱烟。徐士行拿起茶杯，紧紧地连喝了七口水，然后连声说道：“好水，好水。”又拿过烟来，点着，连吸了几口，然后连声说道：“好烟，好烟。”
　　徐莲望着父亲疑道：“爸，你咋着了？咋怪怪的？”
　　徐士行沉默了好久，才小声说道：“阿莲，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徐莲惊道：“爸，你别吓我，神神叨叨的，你碰到啥事儿了？”
　　徐士行说道：“没啥事儿，我吧，这个问题想了大半辈子，也没得出个定论。总是困惑。”
　　徐莲想了想，说道：“有没有鬼谁知道啊？诶，我想起来我妈说过的一句话，做了亏心事就会有鬼，因为鬼在人心里。”
　　徐士行点点头：“这话说的在理。”又喝了口水，说道：“好水。”
　　离开徐莲家，徐士行直接去了屈定家，对屈定说道：“谢谢你想着我的事儿。不过，我一个人过惯了，也适应了，不想再找老伴儿了。”回到家里，徐士行就病倒了，终日郁郁寡欢的，和谁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让人难于理解的是:他还拒绝就医。就这样，没几天他就到了弥留的时候，徐莲一家人围在他旁边哭个不停。
　　徐士行有气无力地笑道：“我马上就知道世上有没有鬼了。”说完，竟撒手尘寰。
　　过了几天，那多平和徐天正也升到了三年级。同学们不免议论纷纷。后来才知道是他们的家长找到肖广库，质疑为什么齐东强挂科可以升级，而别人就不行。
　　肖广库给他们做了耐心、细致的解释，可他们就是听不进去，还险些把他打了。看肖广库不答应，自己闲着无事，就三天两头往校长室跑，软磨硬泡。肖广库有些吃不消，后来一想：“那俩学生都不是可造之才，让他们早点毕业，可以让他们在学校里少惹点祸”，就准许他们上了三年级。
　　一个月后万永青和赵小薇举行了婚礼。在赵小薇立在万年青面前甜甜地叫他大哥的那一刻，万年青的心一颤，眼睛湿润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那天，万年青喝得烂醉如泥。
　　在初秋时候，东北放了农忙假。此间，何阿美又生一女，取名钟灵。钟清亮一家人因此愁云满面，可也无可奈何。农忙期间，齐东强和齐丽除了偶尔也跟着父母到地里看看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玩。这天早晨，屈荷与齐长平把柜里的被褥和衣服晾在院子里的铁丝上，屈荷嘱咐齐东强一声“你得强吃点饭啊。”之后他们就走了，去下地干活了。齐东强与齐丽、吕志同一起在屋后玩捉迷藏。轮到齐东强藏了，他笑道:“我到前院去藏，包管你们找不着。”
　　吕志同笑道:“就算你上天，我们也能把你找出来。”
　　齐东强笑道:“我这两天胃口不好，今早又没吃饭，可没上天的劲儿。”
　　齐丽嘟囔道:“谁叫你不吃饭呢，可便宜我了，爸妈给你买的罐头啥的，都让我吃了。”
　　齐东强说道:“那好，你们俩吃饱的找我这个挨饿的，看谁赢。你们转过身去，过十分钟再找我。”
　　齐丽和吕志同很听话地面向北方。过了一会儿，齐丽问道：“过十分钟了吗？”
　　吕志同答道:“刚过，我在心里数着。”
　　齐丽说道:“那还不快找，等啥呢？”
　　齐丽和吕志同开始寻找起来。到南院的园子里看了看，没有；到仓房里翻了一会儿，也没有；到马圈里瞅了一眼，又没有；到屋里搜了搜，还没有。
　　“哎呀，你哥该不会儿真上天了吧？”吕志同疑惑道:”咋哪都没有呢？”
　　齐丽看了看墙边的梯子，说道:“你上房上看看。”
　　吕志同踩着梯子上了房，一会儿下来说道:“房上没有。诶！你哥不会耍无赖吧，说上南院藏，暗地里跑北院去了，给咱们来个声东击西。”
　　齐丽摇摇头:“我郑告你，你犯了两个错误，一、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二、要是你说的对，也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声南击北。”
　　吕志同笑道:“行了，别磨叽了，咱们接着找吧。”
　　他们到后院又找了个遍，终究没有什么发现。齐丽于是边走边喊:“哥，我们输了，你快出来吧。”
　　吕志同也跟着喊:“我们输了，你出来吧。”
　　他们从后院喊到前院，又从前院喊到后院，但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吕志同急道:“你哥死哪去了？”
　　齐丽急道:“别瞎说。”
　　他们又找了好久，仍是不见齐东强的影子，齐丽急得哭了起来:“我哥该不是丢了吧？”
　　吕志同摇摇头:“咋可能呢？要不，咱们找大人说说去？”
　　齐丽抹着泪说道:“那就找我姥姥说说去。”
　　他们来到屈玉番家，恰巧何巧在家。何巧见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担忧地问道:“出啥事了？”
　　齐丽哭道:“我哥不见了。”
　　何巧急道:“咋回事？”
　　齐丽只是哭。吕志同说道:“我们玩来猫猫，轮到他猫了。我们找，咋找也是死活找不着。”
　　何巧一听，笑了:“我当是啥事呢，没事！我给你们找去。”
　　何巧来到齐长平家，四处找了遍，毫无齐东强的踪影，也急了，只好到地里告诉了齐长平等人。众人一听，孩子不见了，都慌了神，哪还有心思干活？一同回到村里，分着挨家串户地去找。村里人听说孩子丢了，也都帮着找，其中包括齐猛夫妇。虽说人多力量大，但大家找了将近半日，一无所获。最后，齐猛夫妇找到齐永平家。
　　冯水珍听说齐东强不见了，也很着急，跟着在房前屋后找了好一会儿。
　　齐永平则脱掉鞋子，往炕上一坐，双腿一盘，笑道:“大活人有腿有脚的，咋能没了？怕是死了吧。”说完，哈哈大笑。
　　冯水珍怒道:“大侄子丢了，你还笑得出来？”
　　齐永平笑道:“他家丢了人，还不许我笑？”
　　齐猛夫妇离开后没多久，齐永平就在院里放了两挂鞭炮。冯水珍骂道:“你真是畜生！”
　　齐永平家鞭炮声响起，全村的人都听见了。有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有的人觉得挺可笑:齐永平可真有意思！
　　屈荷大怒，冲出门去，就要找齐永平拼命。齐长平一把拉住他:“找他打架，啥时候不行？现在是找孩子要紧。”
　　屈荷立即停下来，骂道:“狗犊子玩意，真是太他妈的妈妈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干亲戚人等都还在齐长平家讨论齐东强的去处，但都没有切实的办法。忽听得东隔壁传来激烈的打骂声。
　　屈荷怒道：“齐永平两口子打起来了，活他妈的该！”
　　众人都偷眼去看齐猛夫妇，只见他们都沉着脸，不作声。
　　屈定咳了一声，望望窗外，给屈荷使了个眼色，说道:“荷花啊，被褥该收进来了吧。”
　　屈荷无精打采地向外走，齐长平也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每人抱了个被回来。屈荷打开柜盖，刚要往柜里塞被，大叫起来:“儿子！”随即把被扔在一边。
　　众人听到屈荷的叫喊，都围过来看，只见齐东强正仰面朝天地躺着，头顶上有一个大包。
　　屈定急忙把他抱出来，平放在炕上。屈荷一摸他的手脚，冰凉，再探探他的鼻孔，毫无气息，登时眼前一片昏暗，向后一倒，不省人事。
　　何巧恰巧在她身后，急忙扶住她，哭道:“闺女啊。”
　　齐猛夫妇哭道:“我的孙子啊，我的孙子啊。”
　　齐丽急道:“哥哥没死，他睡着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屈荷抬上炕，让她们母子并排躺着。齐长平望着她们，晃了两晃，险些倒下，但到底还是撑住了。
　　屈定说道:“我去找大夫。”说完，跑了出去。
　　何巧爬到屈荷旁边，掐了一会儿屈荷的人中，屈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了过来，哭道:“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大伙都跟着哭成了泪人。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屈定和何家铺的村医何大夫气喘吁吁地进了屋。
　　“让开！”何大夫把药箱往地上一放，急急地爬上炕，给齐东强检查了一番，然后摇摇头:“请大伙节哀。”
　　屈荷哭道:“何大夫，求你救救他，让我做啥都行，只要你救救他。”
　　何大夫哽咽道:“不是我不救他，他的呼吸、心跳都已经停止，他……他死了，死灰哪能复燃？就是我舅舅赛华佗活着也是无能为力啊。”
　　“他……他咋死的？”齐猛问道。
　　何大夫看了一眼那个板柜，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看起来不象是闷死的，因为脸和嘴唇都没有青紫。我推测是撞死的。象这种加合页的板柜，最危险了。扣子扣在稍子上，要是孩子在里面，根本拱不开柜盖。”说完，摇摇头，下到地上，拎起药箱走了。他还没出屋，就听到哭声一片。
　　下午，齐长平、屈荷众人自然还是沉浸在悲痛之中，哭天抢地，无复聊赖。
　　齐猛抹抹泪，哽咽道:“孙子没了，日子还得过啊。死者都是入土为安，咱们还是先把他烧了吧。等以后谁家死了小闺女，咱们再给他配个冥婚吧。”
　　齐丽哭道：“不许烧我哥，他没死，他睡着了。”
　　齐猛哽咽道：“孙女，咱们这里就是这个风俗，没结过婚的人死了，都得烧了再埋。”
　　齐长平哭道:“别烧了吧。烧的糊家雀似的，对死者也不好。他死在柜里，这个柜就当他的棺木吧。”
　　屈荷想了想，没有作声。
　　齐长平接着说道:“不然，我们看到那个柜就难受，就害怕。”
　　屈荷点点头。
　　齐猛点点头：“你们的孩子，你们说了算。”
　　按说齐东强死了，应该把他埋到村北的公墓里。可是，屈荷非得把人埋在自家的园子里。因为她在小时候无意中听说，未成年的人死了不能外埋，否则就是往外扔人呢。谁也拗不过她，也没人能劝得了。于是，齐长平只得找了几个人给齐东强在园中打墓。因是初秋时候，地还未上冻，几个帮忙的人很快在齐长平家南园的东南角挖出了一个墓穴。因为埋葬小孩是件很稀奇的事，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其中还有几个外村的人。
　　众人先是把楠木柜抬到墓穴里，又把齐东强抬着放进楠木柜里。准备合上柜盖时齐丽扑了过了来，趴在柜上哭道:“不要埋哥哥，哥哥没死，他睡着了。”她哭了一会儿，就被齐猛强行抱走了。
　　冯水珍走到柜边，俯身攥住齐东强的右手，哭道:“好孩子，要是你命不该绝，你就动一下手吧。”冯水珍说完，闭上了眼睛。等待，等待，冯水珍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齐东强的任何回应，只好睁开泪眼，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
　　众人急忙合上柜盖，填起土来。
　　齐长平、屈荷等人哭得几乎瘫软。
　　“听说这柜挺值钱的，当初有人给两千他们都没卖啊。”一个外村人说道。
　　“真……”另一个外村人话只说了一个字，就住了口。
　　埋葬了齐东强，众人陆续散去。
　　
　　第五十章坟头歪诗
　　晚上，夜色朦胧，略有微风。齐丽哭够了，勉强进入了梦乡。而齐长平和屈荷躺在炕上，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眠，但彼此又无话可谈，只是偶尔叹息一下而已。到深夜时候，风有些加大了。忽听得自家的小狗一阵狂吠，紧接着又嗷嗷地叫了几声，就再也没有了声响，齐长平爬起来，趴窗外望，没见异常，复又躺下。
　　“你就爱疑神疑鬼！”屈荷没好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