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动作,商战
小说
盐道
-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1
三天后。
朱西带着寒石寨的兄弟作别盐镇,返回太行山;
花善林留盐镇,负责念山堂的柜上事务;
彭春、老聂留盐镇,陈诚桢决计涉足酒店营生,交与彭春老聂经营;
……
三个月后。
花稍有喜;
念山堂出资经营的“得月酒庄”在盐镇开业,念山堂占红利七成,三成归彭春老聂夫妇;
……
三年后。
念山堂在山界、朔州、渭南开设三大分号,主营盐运。
至此,陈诚桢由盐镖起家,顺利入行盐运经营,并在盐道站稳了脚跟。
随后,陈诚桢借助给盐镇的船行走镖,向北经渤海湾打通盐镇至辽东的海上盐运线,将生意做到关外白山黑水间。
接下来不到两年工夫,念山堂又依托海上盐运成立了自己的船行。
短短五年,念山堂便已并肩盐镇四大盐号、八大船行,陈诚桢也已成为富甲一方的年轻盐商。
然而,念山堂十年鼎盛之后,终在东三省遍燃狼烟后进入蛰伏期。
一战之后,日本在华扩张受到英美列强的遏制,中国的北伐战争削弱了日本的在华利益,日本政府由此调整对华政策,加快了吞并中国东北地区的步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世界经济危机又让日本经济遭受沉重打击并导致政治危机,日本法西斯势力决议冲破华盛顿体系对日本的束缚,意图趁英美应付经济危机和蒋介石“剿共”之际夺取东北。
一九二八年六月,日本关东军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毁东北军阀张作霖专列,张作霖不治身亡。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作霖之子张学良通电全国:“仰承先大元帅遗志,力谋统一,贯彻和平。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是日起,东三省改悬南京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北洋军阀在中国的统治历史结束,南京国民政府形式上“统一”全国。
“皇姑屯事件”和“东北易帜”轰动朝野。
穆振东归隐近三十年来,绝口不谈国事,到盐镇十多年来,他也从不干涉念山堂的任何经营。这年年底,他竟突然提议陈诚桢停止关外的生意。
自辽东回到盐镇的当天下午,陈诚桢到穆振东的小院中陪师父喝茶,闲谈关外见闻时不免说到了东北时局。穆振东一言不发,静静地听陈诚桢说了半天,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陈诚桢注意到穆师的神情,便停下问道:“师父,您怎么啦?”
穆振东沉吟半晌,抬头看着陈诚桢,语气坚定地道:“三儿,赶紧把关外的分号停了,分号的伙计该回来的赶紧回来,该遣散的赶紧遣散,别亏了人家。”
“为啥?师父。”
“东洋鬼子狼子野心,我担心会出乱子。”
“师父,这不是八国联军了,区区一个弹丸小国,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穆振东轻叹一声,“三儿,别等开春了,过了年赶紧去关外把这事儿办利索了。”
“嗯。”陈诚桢若有所思,点头道,“师父,听您的。”
过了春节,未出正月,陈诚桢便和花善林、田顺取道山海关去辽东,折价转手库存积盐,变卖关东分号的所有房产家当,厚金与众人,又逐一拜访关外所有协作商家,人走人情在,念山堂关外分号就此停业。
阳春三月,陈诚桢三人带着从盐镇跟去关外分号的伙计回到盐镇。海上盐运停了,念山堂的码头和船队经议价转给其他船行。只剩西线的盐运,陈诚桢的闲暇时间就多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陪穆师和老婆孩子身上。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的枪炮声惊醒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睡梦,也让陈诚桢感慨于穆师的卓远见识。
不到半年,东北三省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此后,侵华日军陆续在华北、上海等地制造事端以挑起战事,国民政府则采取妥协政策避免冲突扩大。
一九三三年三月,日军占领热河并进攻长城各关口,国民政府和侵华日军于五月三十一日签署《塘沽协定》,规定中国军队撤至延庆、通州、宝坻和芦台所连之线以西、以南地区,该线以东、以北至长城沿线为非武装区,同时划定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从而为日军进一步侵占华北敞开了大门。
一九三五年七月六日,南京政府亲日派首领何应钦与天津驻屯军司令梅津美治郎签订《何梅协定》,取消河北境内的国民党组织,撤出河北境内的中央军,取缔一切反日团体和反日活动。之后,日本特务机关幕后策划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和绥远等华北五省自治,在日军的压力下,南京政府被迫下令撤销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和行政院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并于同年成立由日方推荐委员的冀察政务委员会,使冀察两省实际置于中国行政区域之外。
——日本帝国主义企图借“自治”的名义达到吞并华北的目的。
——中华民族的危机已经到了空前严重的时刻。
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后,日本对华北暂停军事侵略,采取“不取其名而取其实”的手段,由交通经济入手,妄图从政治、军事和经济上严密控制冀察当局。
这种严峻的形势下,盐道岂能独善?
念山堂和其他盐号一样,盐运生意逐渐被迫停止。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一九三八年,山东大部分地区沦陷;一九三九年,海曲县被日军占领。
此前,陈诚桢已停止所有的盐运,摘下念山堂的门匾楹联。盛极一时的念山堂只保留了得月酒庄,陈诚桢将酒庄分作三个小饭馆,他和花稍经营海鲜馆,花善林夫妇经营全羊馆,彭春老聂的饭馆继续经营太行山的特色饭菜。
尽管日伪横行,但他们始终保持着前所未有的低调,生活却也还算平稳。
一九四二年的冬天,北方格外冷,海曲县冰冻三尺,呵气成霜,连昼夜涨落的海面也开始结冰,沿海岸的沙滩和礁石上堆起厚厚的几重冰碴。
白雪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盐镇的几千亩盐田都覆上了一层冰雪。
傍晚时分,茫茫天地间出现了一个绰绰的人影。远远看去,那人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盐镇走着,朔风劲吹,几乎每一阵风雪过后,那人便走过匪夷所思的一段距离,很快便进了盐镇西大街。
陈诚桢的海鲜饭馆里没有客人,次子陈修义正趴在洋油灯下的柜台上看书。
忽然,棉门帘一掀,一股寒气钻进屋里,接着一个魁梧壮实的人影闪进来。
来人是个身着黑色羊皮袄的汉子,他摘下棉帽掸掸雪花,像是没看到陈修义一样,转脸看向门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好大的雪呀。”
陈修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他年近半百,脸上刻着几道深皱纹,两腮和下巴呈现出一层铁青,一看就是刮净络腮胡留下的颜色。
陈修义倒了一碗热水,双手端着递过去,招呼说:“您请坐,先喝碗水吧。”
来人一转脸,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到陈修义的脸上:“嗯,你贵姓?”
“不贵姓陈,您喝水吧。”
来人接过热水,两眼带着微微的笑意,问道:“你姓陈?陈诚桢是你什么人?”
“你?你是……?”陈修义一怔,心里充满戒备。
“别紧张。”来人笑了,“叫他出来吧。”
陈修义貌似无意地后撤半步,侧身对着来人,不动声色地问:“请问您是……?”
“谁呀?”来人还未回答,在后厨炒菜做饭的花稍闻声走了出来,她看向来人,礼貌地点一下头,“您是……?”
来人看了花稍一眼,又看看在一旁的陈修义,对着花稍一笑:“这孩子的架子挺扎实,不错!陈诚桢呢?”
听到来人竟然直呼当家的“陈诚桢”,花稍微微迟疑一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朝对方腰间一扫,一抬手却迅如闪电地冲了过去,一手戳向来人双眼,一手变拳击向来人软肋。
一见母亲出手,陈修义正要上前夹击,却不料接下来的情景却让花稍娘俩心惊不已。——对方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一手端碗一手执棉帽,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双臂似乎不经意地轻轻一抬。花稍觉得自己被一股若有若无近乎飘渺的劲力涌起,她心下一惊,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稳稳地端坐在丈外靠墙的方桌上。
陈修义扑到花稍跟前,关切地问道:“娘,你没事吧?”
“没事儿。”花稍吃惊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满脸骇然,在对方这惊魂骇魄的身手面前,自己的功夫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朋友好俊的身手,敢问何方高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陈诚桢没发出任何声响便已进屋,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对方身后。
来人背对陈诚桢,一手执棉帽一手端碗,碗里的热水竟然连一滴都没洒出来。听到陈诚桢说话,他轻轻把碗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慢慢地转过身来。
陈诚桢看向来人,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他双眸先是一亮,接着眼前便模糊了,——没错!二十八年风雨沧桑,日日夜夜的牵挂里,你也老了……
“二师兄……”陈诚桢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嘴唇不住地颤动,泪水夺眶而出,“二师兄!”
“老三!”
两个年近半百的汉子相互扑向对方,相拥而跪,抱头痛哭!
这就是诚桢天天念叨日日牵念的二师兄?花稍鼻子酸酸的。
陈修义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情,他看了母亲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两位长辈,静静地看着他们,喉头也似乎被什么噎住了。
黄石山和陈诚桢哭着分开,彼此看看,又破涕为笑,互相捶着对方的胸膛哈哈大笑,热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陈诚桢给黄石山介绍了花稍母子。
彼此见礼后,黄石山迫不及待又惴惴不安地问陈诚桢,“师父呢?”
“师父一会儿就过来了。”花稍在一边说,“丫头回家喊师父吃饭,这会儿也该到了。”
“丫头?”黄石山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接着恍然,“是侄女?”
“对对,小丫儿。”陈诚桢道,“叫修礼。”
“哦,哦。”黄石山突然不说话了,耳朵微微一动,“师父……”他把棉帽往身边桌子上一放,身形一闪就到门口,掀开棉门帘抬步跨了出去。
陈诚桢和花稍、陈修义紧跟着出门站到街上。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黄石山站在街道中间,激动地看着前方。
雪光微弱,却也将前方并行的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得非常清楚。一个女孩子和老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偶尔夹杂着两人的笑声,女孩子搀着老人的胳膊慢慢向这边走来。
女孩子一抬头,喜道:“爹,娘。”
陈诚桢和花稍都没说话。
女孩子有些纳闷,低声对老人说了句话,老人咳一声,问:“三儿,站风里做什么?那是谁呀?”他看到陈诚桢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影子。
陈诚桢还是没说话,他身边的人却对着老人双膝一跪,叩倒在雪地上。
老人不由地站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跪倒在自己前面的人。
二十八个春秋,自己都已经是鬓染秋霜,恩师更是鬓白入暮年,那已呈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碾得自己心碎。黄石山再也压抑不住低低的呜咽,胸腔里爆发出一声痛哭:“师父——”
听到这一声“师父”,穆振东一阵目眩。陈修礼紧紧地搀住师爷的胳膊,老人抬手颤颤地指向黄石山,“你,山……山子……”
“师父——”黄石山重重地叩一个头,跪在雪地里以膝代脚,三步一叩向穆师“走”去,身后拖出深深的两道雪痕。“师父,不肖的弟子回来了……”黄石山泣不成声,一头叩在恩师脚下。
穆振东激动不已,“山子,快,快起来……起来说话。”俯身去扶黄石山。
“师父……”黄石山长跪不起,身体一耸一耸地颤动,泪涕俱下,融落在穆振东面前的雪地上。
穆振东已是老泪纵横,他伸手抚在黄石山肩头,用力地捶打着他,“山子呀,山子……”
陈诚桢走过来,俯身去搀黄石山,语音哽咽,“二师兄,快起来,起来说话。”
黄石山站起身,双手搀着穆振东的胳膊,泪眼婆娑地端详着穆师。“师父,您老了,您老了……”情到深处,他猛然紧紧地抱住恩师,“师父……”
陈诚桢也不禁张开双臂,紧紧地拥着师父和二师兄,师徒三人热泪长流……
把酒言欢。
说不完的离愁别绪。
道不尽的壮志豪情。
在关外设立分号后,陈诚桢往返盐镇和关外多年,期间取道陆路途经天津,曾去张占魁师叔处找过黄石山。张占魁却说黄石山仅在天津待了三年,形意八卦掌技艺臻于大成,一日在街上遇到盐镇一个熟人,怕给大家带来麻烦,遂作别天津远走他乡。
酒酣耳热,谈及此时,陈诚桢难以自抑,竟然一改往日的内敛儒雅,旁若无人地唱起来:
一句话似利剑戳我肝胆,
一腔悲、满腹怨,
欲哭无泪我苦难言,
几多回赏心亭旅雁望断,
多少事如云烟遗恨万千。
寻师兄,踏遍山川天涯远,
寻师兄,斗转星移变容颜。
怎能忘,为复仇你太行荡寇;
怎能忘,为伸冤你盐镇喋血。
二十八载,你历尽风霜经忧患;
二十八载,我英气消磨白发添。
……
穆振东和黄石山一听便知这是河北梆子《长剑歌》,陈诚桢即兴改了唱辞,沉浸其中,唱得苍凉萧瑟、悲壮深沉,一曲未了,泪流满面。
花稍和一双儿女从未听过陈诚桢唱河北梆子,当下凝神聚听,情随声动,也是和穆振东、黄石山一般,听得耳热心酸、荡气回肠……
穆振东终是关心弟子的家事,当着陈诚桢一家人的面问黄石山:“山子,那会儿你说已经成家了,怎么不带了老婆孩子回来?”
“师父,他们还不方便。”黄石山说着,心怀感激地看了陈诚桢夫妇一眼,“等打走了小鬼子,我们就一起回来好好孝敬师父。”
三天后。
朱西带着寒石寨的兄弟作别盐镇,返回太行山;
花善林留盐镇,负责念山堂的柜上事务;
彭春、老聂留盐镇,陈诚桢决计涉足酒店营生,交与彭春老聂经营;
……
三个月后。
花稍有喜;
念山堂出资经营的“得月酒庄”在盐镇开业,念山堂占红利七成,三成归彭春老聂夫妇;
……
三年后。
念山堂在山界、朔州、渭南开设三大分号,主营盐运。
至此,陈诚桢由盐镖起家,顺利入行盐运经营,并在盐道站稳了脚跟。
随后,陈诚桢借助给盐镇的船行走镖,向北经渤海湾打通盐镇至辽东的海上盐运线,将生意做到关外白山黑水间。
接下来不到两年工夫,念山堂又依托海上盐运成立了自己的船行。
短短五年,念山堂便已并肩盐镇四大盐号、八大船行,陈诚桢也已成为富甲一方的年轻盐商。
然而,念山堂十年鼎盛之后,终在东三省遍燃狼烟后进入蛰伏期。
一战之后,日本在华扩张受到英美列强的遏制,中国的北伐战争削弱了日本的在华利益,日本政府由此调整对华政策,加快了吞并中国东北地区的步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世界经济危机又让日本经济遭受沉重打击并导致政治危机,日本法西斯势力决议冲破华盛顿体系对日本的束缚,意图趁英美应付经济危机和蒋介石“剿共”之际夺取东北。
一九二八年六月,日本关东军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毁东北军阀张作霖专列,张作霖不治身亡。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作霖之子张学良通电全国:“仰承先大元帅遗志,力谋统一,贯彻和平。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是日起,东三省改悬南京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北洋军阀在中国的统治历史结束,南京国民政府形式上“统一”全国。
“皇姑屯事件”和“东北易帜”轰动朝野。
穆振东归隐近三十年来,绝口不谈国事,到盐镇十多年来,他也从不干涉念山堂的任何经营。这年年底,他竟突然提议陈诚桢停止关外的生意。
自辽东回到盐镇的当天下午,陈诚桢到穆振东的小院中陪师父喝茶,闲谈关外见闻时不免说到了东北时局。穆振东一言不发,静静地听陈诚桢说了半天,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陈诚桢注意到穆师的神情,便停下问道:“师父,您怎么啦?”
穆振东沉吟半晌,抬头看着陈诚桢,语气坚定地道:“三儿,赶紧把关外的分号停了,分号的伙计该回来的赶紧回来,该遣散的赶紧遣散,别亏了人家。”
“为啥?师父。”
“东洋鬼子狼子野心,我担心会出乱子。”
“师父,这不是八国联军了,区区一个弹丸小国,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穆振东轻叹一声,“三儿,别等开春了,过了年赶紧去关外把这事儿办利索了。”
“嗯。”陈诚桢若有所思,点头道,“师父,听您的。”
过了春节,未出正月,陈诚桢便和花善林、田顺取道山海关去辽东,折价转手库存积盐,变卖关东分号的所有房产家当,厚金与众人,又逐一拜访关外所有协作商家,人走人情在,念山堂关外分号就此停业。
阳春三月,陈诚桢三人带着从盐镇跟去关外分号的伙计回到盐镇。海上盐运停了,念山堂的码头和船队经议价转给其他船行。只剩西线的盐运,陈诚桢的闲暇时间就多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陪穆师和老婆孩子身上。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的枪炮声惊醒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睡梦,也让陈诚桢感慨于穆师的卓远见识。
不到半年,东北三省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此后,侵华日军陆续在华北、上海等地制造事端以挑起战事,国民政府则采取妥协政策避免冲突扩大。
一九三三年三月,日军占领热河并进攻长城各关口,国民政府和侵华日军于五月三十一日签署《塘沽协定》,规定中国军队撤至延庆、通州、宝坻和芦台所连之线以西、以南地区,该线以东、以北至长城沿线为非武装区,同时划定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从而为日军进一步侵占华北敞开了大门。
一九三五年七月六日,南京政府亲日派首领何应钦与天津驻屯军司令梅津美治郎签订《何梅协定》,取消河北境内的国民党组织,撤出河北境内的中央军,取缔一切反日团体和反日活动。之后,日本特务机关幕后策划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和绥远等华北五省自治,在日军的压力下,南京政府被迫下令撤销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和行政院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并于同年成立由日方推荐委员的冀察政务委员会,使冀察两省实际置于中国行政区域之外。
——日本帝国主义企图借“自治”的名义达到吞并华北的目的。
——中华民族的危机已经到了空前严重的时刻。
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后,日本对华北暂停军事侵略,采取“不取其名而取其实”的手段,由交通经济入手,妄图从政治、军事和经济上严密控制冀察当局。
这种严峻的形势下,盐道岂能独善?
念山堂和其他盐号一样,盐运生意逐渐被迫停止。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一九三八年,山东大部分地区沦陷;一九三九年,海曲县被日军占领。
此前,陈诚桢已停止所有的盐运,摘下念山堂的门匾楹联。盛极一时的念山堂只保留了得月酒庄,陈诚桢将酒庄分作三个小饭馆,他和花稍经营海鲜馆,花善林夫妇经营全羊馆,彭春老聂的饭馆继续经营太行山的特色饭菜。
尽管日伪横行,但他们始终保持着前所未有的低调,生活却也还算平稳。
一九四二年的冬天,北方格外冷,海曲县冰冻三尺,呵气成霜,连昼夜涨落的海面也开始结冰,沿海岸的沙滩和礁石上堆起厚厚的几重冰碴。
白雪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盐镇的几千亩盐田都覆上了一层冰雪。
傍晚时分,茫茫天地间出现了一个绰绰的人影。远远看去,那人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盐镇走着,朔风劲吹,几乎每一阵风雪过后,那人便走过匪夷所思的一段距离,很快便进了盐镇西大街。
陈诚桢的海鲜饭馆里没有客人,次子陈修义正趴在洋油灯下的柜台上看书。
忽然,棉门帘一掀,一股寒气钻进屋里,接着一个魁梧壮实的人影闪进来。
来人是个身着黑色羊皮袄的汉子,他摘下棉帽掸掸雪花,像是没看到陈修义一样,转脸看向门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好大的雪呀。”
陈修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他年近半百,脸上刻着几道深皱纹,两腮和下巴呈现出一层铁青,一看就是刮净络腮胡留下的颜色。
陈修义倒了一碗热水,双手端着递过去,招呼说:“您请坐,先喝碗水吧。”
来人一转脸,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到陈修义的脸上:“嗯,你贵姓?”
“不贵姓陈,您喝水吧。”
来人接过热水,两眼带着微微的笑意,问道:“你姓陈?陈诚桢是你什么人?”
“你?你是……?”陈修义一怔,心里充满戒备。
“别紧张。”来人笑了,“叫他出来吧。”
陈修义貌似无意地后撤半步,侧身对着来人,不动声色地问:“请问您是……?”
“谁呀?”来人还未回答,在后厨炒菜做饭的花稍闻声走了出来,她看向来人,礼貌地点一下头,“您是……?”
来人看了花稍一眼,又看看在一旁的陈修义,对着花稍一笑:“这孩子的架子挺扎实,不错!陈诚桢呢?”
听到来人竟然直呼当家的“陈诚桢”,花稍微微迟疑一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朝对方腰间一扫,一抬手却迅如闪电地冲了过去,一手戳向来人双眼,一手变拳击向来人软肋。
一见母亲出手,陈修义正要上前夹击,却不料接下来的情景却让花稍娘俩心惊不已。——对方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一手端碗一手执棉帽,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双臂似乎不经意地轻轻一抬。花稍觉得自己被一股若有若无近乎飘渺的劲力涌起,她心下一惊,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稳稳地端坐在丈外靠墙的方桌上。
陈修义扑到花稍跟前,关切地问道:“娘,你没事吧?”
“没事儿。”花稍吃惊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满脸骇然,在对方这惊魂骇魄的身手面前,自己的功夫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朋友好俊的身手,敢问何方高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陈诚桢没发出任何声响便已进屋,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对方身后。
来人背对陈诚桢,一手执棉帽一手端碗,碗里的热水竟然连一滴都没洒出来。听到陈诚桢说话,他轻轻把碗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慢慢地转过身来。
陈诚桢看向来人,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他双眸先是一亮,接着眼前便模糊了,——没错!二十八年风雨沧桑,日日夜夜的牵挂里,你也老了……
“二师兄……”陈诚桢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嘴唇不住地颤动,泪水夺眶而出,“二师兄!”
“老三!”
两个年近半百的汉子相互扑向对方,相拥而跪,抱头痛哭!
这就是诚桢天天念叨日日牵念的二师兄?花稍鼻子酸酸的。
陈修义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情,他看了母亲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两位长辈,静静地看着他们,喉头也似乎被什么噎住了。
黄石山和陈诚桢哭着分开,彼此看看,又破涕为笑,互相捶着对方的胸膛哈哈大笑,热泪止不住滚滚而落。
陈诚桢给黄石山介绍了花稍母子。
彼此见礼后,黄石山迫不及待又惴惴不安地问陈诚桢,“师父呢?”
“师父一会儿就过来了。”花稍在一边说,“丫头回家喊师父吃饭,这会儿也该到了。”
“丫头?”黄石山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接着恍然,“是侄女?”
“对对,小丫儿。”陈诚桢道,“叫修礼。”
“哦,哦。”黄石山突然不说话了,耳朵微微一动,“师父……”他把棉帽往身边桌子上一放,身形一闪就到门口,掀开棉门帘抬步跨了出去。
陈诚桢和花稍、陈修义紧跟着出门站到街上。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黄石山站在街道中间,激动地看着前方。
雪光微弱,却也将前方并行的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得非常清楚。一个女孩子和老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偶尔夹杂着两人的笑声,女孩子搀着老人的胳膊慢慢向这边走来。
女孩子一抬头,喜道:“爹,娘。”
陈诚桢和花稍都没说话。
女孩子有些纳闷,低声对老人说了句话,老人咳一声,问:“三儿,站风里做什么?那是谁呀?”他看到陈诚桢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影子。
陈诚桢还是没说话,他身边的人却对着老人双膝一跪,叩倒在雪地上。
老人不由地站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跪倒在自己前面的人。
二十八个春秋,自己都已经是鬓染秋霜,恩师更是鬓白入暮年,那已呈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碾得自己心碎。黄石山再也压抑不住低低的呜咽,胸腔里爆发出一声痛哭:“师父——”
听到这一声“师父”,穆振东一阵目眩。陈修礼紧紧地搀住师爷的胳膊,老人抬手颤颤地指向黄石山,“你,山……山子……”
“师父——”黄石山重重地叩一个头,跪在雪地里以膝代脚,三步一叩向穆师“走”去,身后拖出深深的两道雪痕。“师父,不肖的弟子回来了……”黄石山泣不成声,一头叩在恩师脚下。
穆振东激动不已,“山子,快,快起来……起来说话。”俯身去扶黄石山。
“师父……”黄石山长跪不起,身体一耸一耸地颤动,泪涕俱下,融落在穆振东面前的雪地上。
穆振东已是老泪纵横,他伸手抚在黄石山肩头,用力地捶打着他,“山子呀,山子……”
陈诚桢走过来,俯身去搀黄石山,语音哽咽,“二师兄,快起来,起来说话。”
黄石山站起身,双手搀着穆振东的胳膊,泪眼婆娑地端详着穆师。“师父,您老了,您老了……”情到深处,他猛然紧紧地抱住恩师,“师父……”
陈诚桢也不禁张开双臂,紧紧地拥着师父和二师兄,师徒三人热泪长流……
把酒言欢。
说不完的离愁别绪。
道不尽的壮志豪情。
在关外设立分号后,陈诚桢往返盐镇和关外多年,期间取道陆路途经天津,曾去张占魁师叔处找过黄石山。张占魁却说黄石山仅在天津待了三年,形意八卦掌技艺臻于大成,一日在街上遇到盐镇一个熟人,怕给大家带来麻烦,遂作别天津远走他乡。
酒酣耳热,谈及此时,陈诚桢难以自抑,竟然一改往日的内敛儒雅,旁若无人地唱起来:
一句话似利剑戳我肝胆,
一腔悲、满腹怨,
欲哭无泪我苦难言,
几多回赏心亭旅雁望断,
多少事如云烟遗恨万千。
寻师兄,踏遍山川天涯远,
寻师兄,斗转星移变容颜。
怎能忘,为复仇你太行荡寇;
怎能忘,为伸冤你盐镇喋血。
二十八载,你历尽风霜经忧患;
二十八载,我英气消磨白发添。
……
穆振东和黄石山一听便知这是河北梆子《长剑歌》,陈诚桢即兴改了唱辞,沉浸其中,唱得苍凉萧瑟、悲壮深沉,一曲未了,泪流满面。
花稍和一双儿女从未听过陈诚桢唱河北梆子,当下凝神聚听,情随声动,也是和穆振东、黄石山一般,听得耳热心酸、荡气回肠……
穆振东终是关心弟子的家事,当着陈诚桢一家人的面问黄石山:“山子,那会儿你说已经成家了,怎么不带了老婆孩子回来?”
“师父,他们还不方便。”黄石山说着,心怀感激地看了陈诚桢夫妇一眼,“等打走了小鬼子,我们就一起回来好好孝敬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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