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67】

　　本作曾以不同笔名发表，中有案情的推理，更有少年犯案的讨论，并兼及法理的探讨。
　　如能成功改编成影视作品，因情节需求，除案件本身的外在冲突，更有不少内敛的表演空间，在一流的编导演共同合作下，绝对能又叫好、又叫座！

　　“妳不是要去？妳去不就好了？妳才是法律保护人嘛！我们去有什么用，对吧？”
　　“你不去？”
　　“啧！我们有很多事要处理，很麻烦的。”
　　“你就把他丢给警方，什么都不管了？”
　　戴先生略略生气：“张小姐，妳不相信警察？相信警察不就好了？警察不会好好保护他吗？”
　　她才要生气呢！“你们，到底为他做过什么？为他做过什么努力？”
　　“这又不是说努力就可以的。教养孩子得学会放手，相信他，让他自由成长。我们都得忍心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他过得好。我们家采的是自由放任主义。”
　　啧！是不负责任主义吧？“你说你相信他？”
　　“那当然！”
　　“如果你相信他，为什么会同意让警方带走他？为了查封他的东西都能派警员驻守了，哪有需要带人进庇护所才能保护他的道理？”
　　“那妳是怀疑警察了？怀疑法律？警察哪会无缘无故抓人进警局？”
　　“那你是怀疑孩子了？”
　　“啧！”戴先生一脸不耐烦：“妳看过简博约了？妳又了解他了？告诉妳，这孩子，横的很！他父母的东西不能碰，主卧房不能碰，书，不能碰！整个家才会乱成一团！我和我太太到现在还睡客房，有这样子的吗？这还是反抗期之前呢！他大概也是猜到我太太最近怀孕了，怕，怕我们不管他，才会搞出这些事。”
　　“搞出这些事？什么事？”
　　“妳问警察，别问我。我才怕呢！我得保护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她不禁反问。这个戴先生自始至终从没把简博约当他的孩子吧？都两年了。反倒是还没出生的才是他的孩子。
　　“张小姐，妳结婚了？有孩子了？妳没孩子？那我跟妳说这些干嘛！啧！”
　　＊＊＊
　　张舒怀，二十八岁，喔，已经二十九岁，还不习惯二十九岁；未婚，也没有男朋友，公开征友中；兴趣是花草茶，点心，还有吃，喔，不是吃，是鉴赏美食文化。这样的介绍词是不是太做作了？没错，所以故意保留不说。也不适合现在说。
　　她就暂时什么都不说，看着简博约。
　　他还在观察。
　　那两眼黑洞的少年，决定把她归入像戴先生一样的大人了？等他开口说吧。
　　沉默的时间或许足以替这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画一幅极尽详细的肖像画，而画的最大特色就是那圈成两眼黑洞的黑眼圈了。要不是那黑眼圈，或许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只是好看得没有特色、没有个性。
　　简博约，十三岁，擅长沉默，兴趣是保持沉默？
　　两手轻压在桌上，她忍不住开了口：“午餐吃了？吃了什么？不会连这个都不能说吧？”
　　依然保持沉默？──糟！她没能保持沉默，简博约会不会以为她憋不住话、守不住秘密？真糟！
　　“不说真的，说假的也行。说听来的故事也行。……你什么都不说，是要我以为你受了什么压力、委屈，憋在心里？都可以说唷。法律会保护你。……这样吧，不说就当……”
　　不说就当点头，说就当摇头，这不就逼使人无法沉默，那怕是椅子也能审问成犯人、炸弹客？然后简博约就再也不信她了，真糟。
　　“就当我们约好了，今天就什么都不说，把要说的留到下次再说，好吗？这样，会期待明天吧，简博约同学？”
　　沉默？嗯，就是点头。
　　
　　■第三天．满天星
　　
　　第二天，简博约依然约好了“下次再说”。只能期待第三天了。等？什么都不做？
　　第三天，她带了一束花，满天星。
　　“发现了吗？今天有一点不一样了。换了茶？也没错，这次加了茉莉，还有蜂蜜。你上次、上上次都没喝，我想，加点甜的应该不错。喝喝看，怎样？──哦，我要说的是满天星。你猜猜，为什么有满天星？”
　　……。
　　“博约，你的课业成绩不错唷，推甄笔试大概都会过吧。但是，面试，不好吧？这样的沟通能力，你会满意？不会吧？”
　　……。
　　“现在发挥你的想像力，为什么会有满天星？……给你小小的提示：是一个小女生送的唷。青春真好呀！有人欣赏你耶，不会更让人想把自己做好，早一点离开这里？现在警方是说，你紧张过度，无法侦讯，所以……只要你一直不肯开口，保护期就是无限延长。这是你要的？”
　　……。
　　“不想早一点离开，出去走走看看？不想出去看看是哪一个送花的小女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会想在哪约会？游乐园，嗯？──啊，是不想和大人谈这种事吧？想和哪个朋友分享？蔚沛然？王仁哲？林守震？周思维？听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小学时还常玩红绿灯。对了，还有江心如。”
　　……。
　　“不想他们？要是出去的话，会想先和谁见面？先和谁谈约会的事？知道约会谈什么最好？──嘿嘿，是心理测验唷！……抱歉，我好像说太快了，该让你想一想才对。心理测验很有趣唷！你应该也玩过一、两个吧？如果要你出题，你会想问什么？简单一点的，如果中了乐透，你会如何花，譬如奖金一千万？如果突然有一、两个月的假期，你会怎么安排？听起来很直接的心理测验吧？问题是：你的答案里会有谁？”
　　……。
　　“蔚沛然？王仁哲？林守震？周思维？还是江心如？如果是和女孩子约会，记得要把她放进去唷！还有：你觉得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和妳约会好开心？不对！不对！那个答案留到你和女孩子约会再用。现在，忘了那个女孩子吧，这世界就只有你和这一束满天星。然后，满天星对你说，希望你能赋予她一句最特别、最唯一的花语，你会赋予她什么样的话？”
　　……。
　　“不回答？不回答也是另一种回答了。这说明了你心理压抑。你知道类似这样的心理测验我也试过其他人了？没错，就是蔚沛然他们。你猜猜你的伙伴回答了什么。……不论回答了什么，至少他们都回答了，而你不回答，所以……还是你觉得我在拐你？你真以为他们都像你一样，保持沉默？那么，这样的信任关系，是不是说明了你们约定了什么？──你们有什么是需要约定的？”
　　……。
　　“法律可以保护你唷。即使约定了什么，法律都可以保护你唷。事实上，法律就是约定，从你一出生，不，在你出生之前，法律就和世界约好了，要保护你。即使你真的犯了错，法律也给人改过的机会。现在的法律强调的是矫治，而不是惩罚；所有的惩罚也都只是为了矫治人，让人改过。做错事，就像跌倒了，再爬起来就好。”
　　……。
　　“今天话就说到这里吧，明天的话留到明天再说。”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将带来的花茶杯壶收拾、收拾。“对了，二分之一的店长也很关心你唷，还有半半，牠现在都坐在你的老位子上，等你。”
　　“咸……柠檬，红茶。”
　　“什么？”
　　那至少有二分之一黏糊在喉头的声音让她不禁又惊又喜，又不能面露惊喜。就怕情绪上的小小激动也会触发意想不到的波动。
　　简博约久久不曾鼓动的声带、舌头发出了旧音响般沙哑的嗓音。咸柠檬红茶，那是他一年前委托二分之一小馆的胡子店长制作的。将盐水腌泡的咸柠檬加进热红茶里，就是咸柠檬红茶了。好喝吗？不知道，没试过，所以要试。喝喝看吧。
　　“一定很好喝。那就下次带来了？剩下的就下次再说？”
　　话还没说出口，满腔忍不住的欣喜已跃然张舒怀的脸上。
　　
　　■第三天．二分之一猫
　　
　　张舒怀不禁皱了皱眉。
　　在她眼前，手机萤幕的游标闪着、闪着，像是眨着眼睛的门卫语带调侃：“小姐，抱歉，妳的邀请函格式有问题。该不是别人假造来耍妳的吧？”
　　她叹了口气，想对幻想出来的门卫说：“真的？简博约给的密码是在耍人？”
　　临去前，简博约要她上网搜寻“简约的百科”，没错，就是把“简博约”三个字简约掉一个字，这是他的私人网站。网站风格就像二分之一小馆，里头乱记一些笔记、杂记，诸如：鲁般、刘安、蔡伦、毕升、钻头、南京锁、方块人、巴夫洛夫、薛丁格，乱七八糟的，有写自己的，也有抄别人的，都锁上密码，避免麻烦。要请胡子店长调制的咸柠檬红茶就收在“柠檬”的词条下。密码是“猫的名字”。
　　那就是“半半”吧？却不知是哪个“半”，还不知这两个“半”是不是同一个“半”。都试了，从“拌拌”、“扮扮”到“半拌”、“半扮”、“扮伴”都试了，还试了别的词条网页，“咸”、“红茶”、“茶”、“绿茶”，还不行。该不会是“胖胖”吧？抬头看看胡子店长，他正忙着擦杯子。要问吗？
　　＊＊＊
　　二分之一小馆外观像是二分之一世纪前的旧仓库，红砖墙、黑铁窗，内里摆设给人的印象更得推回到二十世纪、十九世纪，像是发明家正在发想什么疯狂的飞行器、永动机，然后突然时空穿越、人间蒸发，徒留下凌乱一片、临时写画在桌上的设计草图。二分之一小馆的每一方桌布就都写画了各种各样的机器装置、各色各别的理化公式，每一方桌都是附上不知名夹具的工作台。也像是装潢了一半，木工师傅、木工学徒约好了一下子全跑了。
　　她初次来访时曾脱口问：“整修中？”
　　“进化中。”站在方框柜枱后，长得像木工师傅的胡子店长拉长了脸。
　　“那我要点招牌毕升饼、钻头冰淇淋。谢谢。”
　　胡子店长只是看看手上的杯子，很细心地擦，并不理她。
　　是时间已晚，快打烊了，所以谢绝点餐？
　　胡子店长努努下巴，指着一张瓦楞纸板，上头大咧咧粗体黑字写着：谢绝采访。
　　以为她是为了采访新闻，才勉强点餐？看来这两天进门点餐的不是来问东问西，就是来看东看西，胡子店长才写了字板，谢绝采访。可惜谢绝不了顾客玩手机，也谢绝不了记者假装玩手机的顾客。就有记者用手机拍下二分之一小馆的桌布、杯子，满满的物理学，然后配音揭密代称为“物理学家”的主嫌心理：物理考虑的从来就只是物，而不是人，用滑轮装置吊人、打人也就理所当然了。顺便批评店家在利用新闻事件、搞逆向宣传，故意不接受采访，好吸引来客，饥饿行销。
　　真有点麻烦。她不是记者，而是法律保护人，不是来采访，而是来查访。查访和采访听起来很像？但毕竟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给胡子店长看看证件吧。没错吧，上头写了法律保护人。简单说，法律保护人是在确保被保护人，如案件关系人，实实在在受到法律保护。
　　胡子店长一脸“嗯？然后呢？”的表情。
　　拿照片问吧。从学校要来的照片，一叠叠地，摊开来问。“认识吗？记得他和谁要好吗？那这个呢？”
　　胡子店长只是淡淡地说：“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快，过个暑假就晒黑了，过个年又变胖了，认得的也不认得了。”
　　“这些都是以前的旧照。”
　　“小馆的生意，托福，还不错，所以，就是熟客都不记得了。”
　　她眼睛眨眨：“你不相信我不是记者？”
　　胡子店长笑了。“记者的花招，谁也无法相信自己信的究竟是不是可信的。”
　　“证件可以连上网路查证。还不信？”
　　胡子店长笑了笑。
　　这时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突然蹿出，跳上角落位子。水晶蓝、水晶绿的眼睛眨了眨，亮在仿佛透着奶香、透着茶香、丝丝甜甜的绵花糖上。她忍不住像逗婴儿般鼓起脸、装河豚，逗牠。那小东西歪了歪头，像要学大人装河豚的小婴儿，真可爱。
　　“牠叫什么名字？”
　　“别问了，妳要问的是简博约。”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我不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不论我现在问的是谁，他的名字都是受法律保护的。”
　　“只保护名字吗？那不就什么都没能保护了？”
　　“你知道……名字？案件关系人的名字？怎么知道的？”
　　“托福，小馆的生意还不错，所以，熟客带来的消息拼拼凑凑就差不多真相了。”
　　这个胡子店长认识简博约？“这么说，你已经预想了我问的是谁？却不想帮我好好帮他？”
　　“妳呢？妳就不想帮自己？帮自己取得关系人的关系人的信任？那就请先取得关系人的信任。”
　　她不禁愣了一下，苦笑了一下：“要是关系人也这么说，要我先取得关系人的关系人的信任，那不就……点点点？”
　　角落位子上那毛绒绒的小东西听得歪了歪头，眉头皱了皱，还是可爱。
　　胡子店长将手上的杯子挂上杯架：“要点善意吗？就给妳一点善意，免费的，浓厚纯粹的善意，足足有一半。”
　　一半的善意？
　　“这只猫的名字叫半半。善意是免费的，但是信任，还请先取得他的信任。”
　　＊＊＊
　　看来，还是没能取得简博约的信任。网页上空白栏位里的游标闪着、闪着，“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的警示红字又亮了。她叹了叹口气，待胡子店长擦好一只杯子，挂上杯架，就紧着问：“半半的半半是哪个半半？”
　　胡子店长眉毛一扬：“什么？”
　　“半半的名字，怎么写？”
　　“二分之一的半半，还能是哪个半半？”
　　果然。“唉，看来我还是得不到他的信任。”
　　“怎么？”
　　她苦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将咸柠檬红茶、简约的百科、网页密码的事都说了。
　　胡子店长听得笑了笑：“看来他相信妳了，至少有一半的一半吧。但我该不该相信他的相信？”
　　“怎么？”
　　“既然密码就是‘猫的名字’，妳干嘛还打‘半半’？密码就是那四个字──‘猫的名字’。”
　　“真的？真这么简单？”
　　“真这么简单。妳把它想复杂了。”
　　果真如此，开了。开了、开了！等开了网页才想到，糟了。
　　听警方说，这个案子的主谋会使用绑架电脑程式，你随随便便开个网页，整台电脑的资料很可能就正正堂堂全被绑架了、被勒赎了。警方还说，如果电脑资料被绑走了，警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劝你别付赎金。
　　“所以要有电子资料会被绑走的实质准备，然后才开网页。现在告诉妳了，就别到时候再怪警方怎么不抓电脑犯。”
　　是呀，到时候怪也没用，警方抓不到就是抓不到。要是抓得到，这案子不早就破了？
　　天幸的是，简博约给的网页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大概只有咸柠檬红茶的做法。
　　胡子店长看得歪了歪头，皱了眉，又笑了，笑里足有二分之一浓厚纯粹的“恶意”：“妳相信他吗？那就请妳喝下他独家的咸柠檬红茶，本店免费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