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67】

　　本作曾以不同笔名发表，中有案情的推理，更有少年犯案的讨论，并兼及法理的探讨。
　　如能成功改编成影视作品，因情节需求，除案件本身的外在冲突，更有不少内敛的表演空间，在一流的编导演共同合作下，绝对能又叫好、又叫座！

　　杜微慎问话的语气明明是在考他，他鼻子嗤笑一声，只当是在求教于他。
　　“为什么？还用问为什么？啧！他们涉有重嫌嘛！根据我的调查，江心如，当天负责煮咖哩，下药的，不是她还有谁？简博约，又一个常善服务队的，塞死者进袋子的，不是他还有谁？整个犯案流程就差将死者迷昏的和打包的，现在挖出的关系人也就这两个，江心如，简博约，不是这样会是怎样？要大胆假设嘛！”
　　“你的假设也太大胆了。在杀人接力中，他们担当的就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
　　“所以要小心求证啰！”
　　“小心求证？如何小心求证？”
　　“教你！”“恼人”在杜微慎胸前指指点点：“什么都先别透露，等他进门，坐下，坐好了──王老师命案、教学网站、共同正犯，这几个关键词直接丢给他。他再不说，不丢关键词了，丢罪名，坐牢！”
　　真有这种警察，专拿法律吓人，一开口就是叫人坐牢，这种警察才该抓去坐牢！而且还不懂法律。毫不意外的一件事，江心如、简博约，又两个未满十四岁的。
　　“你这种做法，不怕有问题？”
　　“怕问题就有问题，就有怕问题的问题。要这么东怕西怕，躺在家里最好啦，什么问题都没了。知道吗？如果就是他们犯案，我不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我也不意外。”杜微慎劝告一句。
　　“那就没意外啦！最后教你一招，监护老师挑好一点的，听话的。我们得依法侦讯嘛。先这样，有事随时找我。”
　　像教好了后生小辈，“恼人”拍了拍杜微慎的肩膀，嘴上一抹自信过头的微笑。
　　呿！小子，几梯的？杜微慎差点骂出口。
　　＊＊＊
　　绝不想输给只会年少轻狂的小子。再年少轻狂，唯一令人羡慕的也只是青春而已。快用青春换点值得令人尊敬的东西吧！
　　杜微慎先闭了闭眼，再猛然一睁，直盯着简博约那两眼黑洞。
　　“有人看见了。你将王老师装进袋子。你进了‘音乐盒’。你丢出了麻袋。”杜微慎语气坚定得连自己都相信这是真的。
　　简博约缓缓地眨了眨眼：“有人看见了？那么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有人看见了月亮，月亮就存在吧。如果有人看见我做了什么，那么我大概就真的做了什么吧。”
　　浑似有气无力，拖死猫、死狗的语调。杜微慎微微皱了眉。
　　“你对未成年犯罪有什么看法？”
　　“不重要。”
　　“犯罪，不重要？”杜微慎不禁感到诧异。这回答太直接了，不当他是警察？
　　“我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执法者的看法。”
　　“你认为执法者对犯罪有什么看法？”
　　“嗯。请说。”
　　……喔，这就把问题丢过来了？执法者杜微慎该如何对付？简博约要真是罪犯，肯定是狡猾型罪犯。
　　杜微慎只从容不迫地说：“那要看罪犯对自身的犯罪有什么看法。”如何？把问题又丢回去了。
　　“喔，这样啊。”
　　杜微慎眨了眨眼。就这样？简博约摆明了这都和他无关，一副“不过，我的看法依然不重要喔！因为我不是罪犯”的表情。不会那么不重要喔！不配合警方查案就是二次犯罪。
　　“既然有人看见你……”
　　叩──叩──
　　有人敲门。杜微慎眼睛看向坐在简博约身后的监护老师。监护老师好像快睡着了，打个不大不小的哈欠。真是听话的老师，叫他坐着就好，就真的只是坐着。还有施正勤，叫他坐在一旁就好，甭开口，就真的也只是坐着。杜微慎只得起身开门。唷，意外。是“恼人”。
　　“怎么了？”
　　“问出了一点东西。”
　　就看“恼人”一脸认真地说，江心如都承认了。没错，是有教学网站，名叫约定未来网路学习系统。约定哪，未来哪，女孩子最吃这一套了。没错，也有“物理学家”，还有任务指示。任务是：开班会时提议在校庆园游会上卖咖哩饭，还有提议成立试作小组，试作红咖哩、黄咖哩、绿咖哩、白咖哩，还有这次的黑咖哩。怎么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说她一直相信班上有同学在替“物理学家”查看任务如何。
　　“所以根据我的调查，没错，我的大胆假设都是对的。”
　　“下药呢？江心如有承认在黑咖哩下药，或下什么奇怪的东西？”
　　“下药？她嘴巴上是还没承认啦。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了。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恼人”摆摆头，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就是不想提下药的事。
　　“所以，她承认上过教学网站，也承认遵照网站指示，提议卖咖哩饭，也试作过咖哩。”呿！没一件犯法的。“简单说，也就是──她承认她无罪？”
　　“嫌疑人不就是这样？啧！我还帮你们查了简博约。”
　　查简博约？为什么？不续查江心如，查简博约？
　　“我想你都忘了一件事：小心嫌疑人的背景。不要查了老半天才发现：唷？父母亲都是医师？在大医院工作？糟糕。真糟糕。不会跟哪个达官贵人有什么党政关系吧？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监护老师等你把场面都弄僵了，才教人把学生给领走。”
　　呿！真大言不惭。是他问案问出了问题吧？
　　“唉！算你走运。简博约，父母双亡。真好。现由监护机构委托父母生前的友人照料。也就是没什么有力的亲戚关系了。注意一下，找个机会把他列入‘保护法’，扣下来。”
　　扣下来？
　　“根据我的调查，这些学生的家长在搞串联，有可能联合起来请律师介入调查。”
　　请律师？呿！你这个“恼人”到底搞了什么，搞到会想到家长要搞串联、请律师？
　　“就这样。有事的话……”先空了几拍，“恼人”这才想到该怎么说话：“我再找你。”
　　跟着照例拍了拍杜微慎的肩膀，二话不说，一溜烟赶紧走了。
　　这“恼人”，真恼人。
　　在回教室座位的路上，杜微慎一脸忧恼的表情。是忧恼没错，是“恼人”替他惹恼了人。正好当作是简博约惹了麻烦，他为之烦恼。
　　“博约呀，我想，你可能有话想说，但还需要一点时间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案件关系人保护法〉，听过吗？以前只保护案件当事人，证人。但事实上想成为被保护的证人得经过一段段无谓又漫长的公文旅行。多少证人在警方还没来得及保护前，生命、家人、周遭的亲友都已受到了同样无谓又漫长的各种威胁。”杜微慎说着摇了摇头：“这时候已经实质造成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伤害。所以现在才有保护案件关系人的因应措施。只要警方认可，案件关系人就可以入住警方免费提供的庇护所，享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保护。真凶不怕别样，就怕这样。”
　　
　　如何？你要是反对，不是真凶也是在帮凶。警方就怕你这样，这样会很麻烦。
　　“你觉得如何？不反对？想进警局进一步了解？”
　　杜微慎打心底松了一口气。在那些家长联合请律师没收牌面之前，总算扣下了一张底牌。
　　北风冽冽，拍打着紧闭的门窗，似乎也在为警方的表现响起一阵阵的热烈掌声。
　　
　　■庇护所？
　　
　　“还没吃过饭吧？先吃饭、先吃饭！”
　　简博约看过庇护所了。床桌椅柜、卫浴设备，简单得像学生宿舍。入住的手续也简单。回家收拾行李时，警方就顺便取得了代理监护人的同意。简单得真像他要入住学生宿舍。除了不能对外联络。手机、电脑都无法连线。“庇护”，也就是软禁了。只不过侦讯时依法得有律师在一旁坐着，而警方确实也会依法请来够听话的律师摆着。
　　“对了，此外依法还会有一个不定时来探视的法律保护人。总之，先到中庭用餐吧。”
　　庇护所提供的餐点：包子、豆浆。纸盘装的、纸杯装的，全然不含致命、非致命的锐器、钝器，轻轻松松达到和牢饭同等级的安全标准。
　　简博约吃得像个老和尚，持不语戒的老和尚。吃得安安静静、老僧入定。不，或者该说是机器人。喝，咬，嚼，嚼，嚼，咽，所有的动作都像电脑设定好了的机器在运行。
　　这简博约，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无知？这种无知的自信，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可爱吧？“恼人”就太过自信也太过无知，让人不禁想对他说：你要是嫌疑犯就好了，问案可以问得很轻松愉快。
　　“恼人”这家伙真是恼人的天才，他惹恼了江心如的父母。没错，正是跟达官贵人有党政关系、在大医院工作的医师。“恼人”在侦讯时把江心如逼得哭哭啼啼、快不能呼吸，监护老师当下赶紧通知家长。“恼人”当下也知道出问题了，问了底细，江心如的和简博约的，暗骂一声，才急急跑来找杜微慎。就是有这种警察，警察的形象才一直在谷底回荡着，回荡着，让部分民众很有信心地说：对警察完全没有信心。
　　吃完了？很好。可以到谈话室了。
　　那是一间天花板上星星满天，四周墙上贴满了大色块，涂满了玩具木马、玻璃弹珠、万花筒、音乐盒、积木、拼图种种好玩的游戏屋。仔细看，还画了各式七巧板拼贴的小图，拇指捺印的拇指画。各种拇指小人在打陀螺、踢皮球，溜滑梯、荡秋千、玩翘翘板，还有一个拇指小人扮成侦探，拿只放大镜在查看指纹。怎么说也不像侦讯室。杜微慎、简博约、监护律师三人就围着树桩桌子一人一张树桩椅子。
　　简博约，开始想睡了吧？刚吃饱的小狮子，忘了饥饿的滋味，也忘了什么叫狩猎吧？背叛了生存本能的狮子，只能很容易、很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看看这时候，正是常善服务队的午休时间。好，可以好好考问了。
　　“会在意早上测验的成绩吗？很一般般。就跟你平常的表现一般──优秀。你觉得如何？有考满分吗？”
　　“考满分是考题简单。没考满分是自己无能。”
　　“你的平常成绩不是满分就是在满分边缘，既然如此，还稀罕什么网路学习系统？”
　　“所有的成绩都是过去式。就算跑在最前面，也得看看后面的是怎么追的。”
　　那是承认有网路学习系统了？“觉得这次任务做得如何？你给自己打几分？不觉得这次任务很奇怪，把一个老师装进麻袋里？”
　　杜微慎说着，几个指头轻点了几下桌面，那桌面纹路犹如指纹。麻袋上也留有指纹喔，验一验，验得出来唷。你有记得带手套吗？聪明一点，别当一个像笨蛋的简博约。
　　只见简博约的眼神呆滞，似乎灵魂又陷入了那两眼黑洞。灵魂？或说会回话的程式码？杜微慎不禁暗想：该不会要用考卷，这孩子才懂得回答？
　　“还想收到网站教学？网站已经停了喔，从你们打死了王老师的那一天起，就停了。你应该也知道。你的同学比你聪明。”
　　杜微慎掏出了手机，出示几张林守震留存的网页照：
　　原形动词用在祈使句、使役句、感官句。Be a good student。当个好学生。Be就是原形动词。也就意味着：会不会是个好学生这件事属于未来，是未知的、不确定的。……
　　“是不是似曾相识？似模似样？只差网站名称了？你的网站名称是……还不肯说？怕被剔除资格？现在你们的网路学习系统，也就是‘物理学家’，已经涉案重大，跑都跑了，还可能跑回来教你？”
　　“涉案不等于犯案。而且，我有保密的义务。”
　　“你听涉案的，不听办案的？”
　　“我只知道听话才能学到东西。当个好学生。Be a good student。”
　　Be a good student？ 真听网路学习系统的话？当个好学生？当一个人程式化、机器化后，就是理想的杀人武器了。二战遗留兵在二战结束后继续烧杀劫掠，就不过是一枚毫无人格、只会害人的两脚地雷。
　　“我们来谈谈现实一点的东西吧。你把王老师装进麻袋，又把麻袋放在学校后门口的假山后，你明明知道假山后的垃圾会丢到校外垃圾场，那么，你也就知道你等于把王老师丢给了垃圾回收车、资源回收场。资源回收场会怎么处理装着王老师的麻袋呢？你就没想过，在这过程中，用丢的、用扔的、用甩的，王老师不会怎样？”
　　“有可能会怎样，但也有可能不会怎样。只要没有意外就会发生的可能一有意外就不会发生。现实的未来是未知的、不确定的。”
　　教英文了？教未来式了？“那你如何知道、如何确定王老师不会怎样？”
　　“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敢照着‘物理学家’的话做？”
　　“没想那么多。就像我本来也应该知道，班上同学绝不可能眼睁睁看我将谁装进袋子，而王老师更不可能乖乖让我装进袋子。但这些不可能都发生了。”
　　因为不可能发生的发生了，所以可能发生的就不会发生了？“所以，当你到了教室，看见全班都昏迷不醒，不害怕？还照着指示做？”
　　简博约想了一会，终于想出最佳解答：“Be a good student。 当个好学生。照着做就是了。”
　　呿！杜微慎两眼直盯着简博约的两眼黑洞：“这么说，你只是照着做，什么都没做错？如果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昨天下午不坦白、今天上午不坦白？──前天中午你都做了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警察先生似乎到现在也没主动坦白说自己前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我想，那是个人隐私吧？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自己纠举自己做了什么？”
　　媒体教的？不，“物理学家”教的？资讯组说，“物理学家”教英文，不时有辩驳警方问案的对话，说是陷在这种情境更容易使人牢牢记住。所以，简博约说的这几句话，恐怕还都能用英语说呢！
　　“我没把人吊上去，我也没把人打死，那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得被当成准杀人犯？月亮在被看见之前是不存在的，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不也是无罪的吗？”
　　“这些话，都是‘物理学家’教的？‘物理学家’没教你，你是案件关系人，警方有责任从你口中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事是怎么发生的？”
　　简博约微微皱了眉，这是杜微慎第一次看见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关系人的权利义务……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月亮在被看见之前是不存在的，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也是无罪的。”
　　当机？“物理学家”大概真没教他什么有关案件关系人的对话了。这“物理学家”的虔诚信徒，眼前活生生的人他不信，偏要信躲在电脑背后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物理学家”都跑了，战争都结束了，他还遗留在战场上继续战争？还继续相信“物理学家”？
　　“我一直相信，即使没人发现犯罪，犯罪依然是犯罪。”杜微慎沉着声音说道。
　　“所以神存在？为人类布置天堂的神存在？为人类准备地狱的神也存在？比最强的盾还强的矛存在？比最强的矛还强的盾也存在？所以，一个无辜的人只要被警方认定了，他就有罪，即使警方无法证明他有罪？”
　　杜微慎懵了。坐在面前的，真的只是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国二生？不，是“物理学家”。是“物理学家”操控的傀儡。杜微慎看了看简博约身后微微淡淡的影子像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生命，戏弄了这一切。
　　没错，有个不为人知的东西，正在戏弄这一切。
　　要是跟着放弃自我意识的简博约的思路去走──我们无杀人犯意，所以无罪；我们无杀人过失，所以无罪；一切都是别人的指示，所以无罪；一切都是自己无法预料的，所以无罪；自己同样被害，被骗、被利用，所以无罪──如此，就放弃了自我意识，被简博约戏弄了。
　　“喜欢当学生？喜欢‘听话’？既然如此，也听听我说一句话：只要犯法，就不可能无罪。即使法律放过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也会有人饶不了你。希望饶不了你的当中，有一个是你自己。别说未来属于未知的、不确定的世界，也别信什么未满十四岁无法律责任那种不负责任的话，管你十三岁、十四岁，人都得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因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决定了你的未来。”
　　简博约教杜微慎说得只有沉默。
　　杜微慎有意让四周的空气再静了一会，让简博约去呼吸，让简博约去消化，让简博约去感受这件事的严重性。那绝不是嘴巴说说就可以随便过关的事。杀人，绝对不是游戏。
　　“现在，你对王老师死了，有什么看法？”
　　简博约眨了黑洞般的眼睛。
　　杜微慎在期待简博约的回答。
　　简博约又嗫嚅了一会。
　　杜微慎期待着。
　　“……我的看法不重要。我只想好好唸书。”
　　──我还想好好洗澡睡觉呢！还有踹你一脚！
　　＊＊＊
　　杜微慎正狠瞪着，狠瞪着简博约──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