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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色沉沉，北风飕飕。
　　一座年代久远的奶奶庙。庙的原来样子已经没人能记得，现存的也就是缺门少窗的三间正殿和几间顶破墙裂的老厢房。
　　奶奶庙所处的东西两面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什么时候地土让人给挖去了，目下的整个庙宇全被处在一座光秃秃，如同织布梭子一样的两头窄而中间宽的土梁上。据说前时这里的香火非常旺，只因十几年前被一帮专事打劫行盗的毛贼占了做巢穴，才庙堂遭损，香火也随之萧条了下来。也就是在两个月前刘芳领着秀菊、冬梅、玉婷、岚姐、岚妹住到这里的那时起，才又稍稍恢复点元气，更兼附近的人有来还愿的，有来求着奶奶保佑的，香火便又慢慢旺起来。
　　庙里正殿前面的墙壁上，写着字色一新的一首诗：
　　
　　国难临头云遮天，
　　万里神州遭涂炭。
　　吾等有志当奋起，
　　誓将乾坤夺回还。
　　
　　刘芳今儿一大早，便到殿前独自看起这首诗，也许是看诗看得出了神，任凭冷风吹得头发蓬乱，衣襟迭起，仍还一动也不动，尔后还是玉婷拿出个棉袄披在她身上，她这才感觉到了外面的冷。而也就在这时候，从庙外传来了正在高唱着的歌儿声：
　　
　　……
　　我们的家乡美如画，
　　哪能让日寇来践踏！
　　莫悲伤，
　　别害怕，
　　拿起刀来扛起枪，
　　冲上前去把寇杀，
　　冲上战场 ……
　　
　　歌声由高到低，渐渐淹没在了风声中。刘芳很清楚，这是张坚和她的儿子季天祥，又要他们的人在这外面集合了。张坚和冬梅，还有她的儿子天祥和秀菊这两对儿早就该是成婚了，可前时是张坚跟她的儿子天祥离开隐凤鏊后在疗伤，近日伤势一有轻，又开始忙起了打鬼子，这便拖来又拖去，婚事一直也还没办成。那么好不容易才有了聚在一起的这一次，他们的婚事哪里还能再耽误？刘芳遂就一声笑，说：“玉婷，说的新房都找了吗？”
　　玉婷道：“找是找下了，就是房中没有床。张大娘和晋大婶说把她们家床给让出来，可冬梅跟秀菊两个姐姐就是不答应，说在这年月，能是有个地铺就不错了！”
　　刘芳摇头又一笑：“说要地铺不要床，真个明白的女子啊！”
　　
　　2
　　
　　张坚、季天祥带领二十多人一大早便到了一个小山头。眇茫中，他们时而眺望一下似乎依然飘散着浓浓柏香的龙门山色，时而又眺望一下彭城西边缥缈如练的伊河水景，时而又有几分留恋的眺望一下被重重的山岭遮挡着的隐凤鏊，心情全都沉钿钿的，更像都在翻江倒海一样想着一些什么事。荷枪实弹的郭平钢、王林、高亮、张汉举、晋军、丁七等站在十丈开外个地方，他们似乎谁都不愿扰动张坚、季天祥那专注凝重的意境和神思。
　　停了好大一会儿，张坚收回了视线，且首先打破了沉默说：“纵观这里的风光，西有龙门、伊水之灵秀；北东两面是隔山相望的大黄河和武林圣地的少林寺；南面是在楚汉之争时，汉刘邦的夫人误以为丈夫殒命于沙场而就自缢而死的娘娘山；万安山更是山水秀丽，英雄辈出，犹是汉光武帝的刘秀在遭王莽追杀之时的避难处，还有倡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北宋名臣范仲淹的殡葬地。但就因为日本鬼子的到来，却让这座风光无限的万安山黯然失色，成了饱受蹂躏的人们躲灾避难的逃亡地。”
　　“还有李闯王攻打洛阳前，也曾在这里跑马射过箭，更还有我们共产党人抛下的英骨和热血！”季天祥接上话儿也说道。“老师说的也真是啊，也就咱们的歌里给唱的，我们的家乡美如画，哪能让日寇来践踏。为使万安山不失它的美丽和风光，咱们定得做好抗日救亡的这文章。随着转移延安的同志陆续归来和抗日政府的成立，目前已是万事具备，正就需要通过几场的大胜仗来鼓舞大家的士气，同时也杀杀日本鬼子的锐气与疯狂！”
　　张坚应着季天祥的话语点了一下头，接着还正想要说什么，张县长从山的另外一侧走过来。张坚、季天祥听到声音转身看，已经来到跟前的张县长便饶有兴致地抢在前面这问道：“这里的情况怎么样？就说今天的！”
　　张坚应出一声笑，随口而答：“今天走的这一路，还没发现有什么。我们正要下山去到彭城的周边看一看！”
　　张县长：“好，情况摸清了，若对我们这有利时，那就狠狠打一下，一来给我们抗日政府的成立祝祝兴，二来也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给杀一杀！”
　　季天祥：“县长你就放心吧，我们这就出发了！”
　　张县长兴奋地一笑，说：“好，出发吧！不过张坚、季天祥，你们师生之所以没在抗日政府任要职，原因是上级组织对你们另还有任用，但在上面的通知到来前，你们这对饱经患难，更为党立下奇功的共产党员，还得站好最后这班岗！”
　　张坚、季天祥激动地拉上张县长手：“我们定会站好最后这班岗，请组织放心就是了！”
　　“张县长！”郭平钢忽而挤到前面来。“你是从延安回来的，那就快跟俺们说一说，见到毛主席的那时候，你们这个心里怎么样？”
　　“是呀是呀，就快跟俺说说吧！”高亮、张汉举、晋军、丁七等齐齐围向张县长。
　　张县长郑重地招了一下手，说：“好，我们在延安见到了毛主席，还见到了中央好多好多的大领导，可那时的心情怎么样，我们是该跟大家好好的这讲一讲，不过这个现在么，鬼子正在践蹋我家园，残害我乡亲……”畅然又一笑：“等到挫败鬼子这扫荡，我们就给大家讲，一天不行讲两天，两天不行讲三天，让大家都这一起来分享。”张县长面众挥了一挥手：“因有急务要我去，就和大家再见了！”
　　看着张县长的身影消失而去，张坚道。“鬼子正在闹粮荒，山下的扫荡一定很疯狂，我们这就去到山下看一看！”
　　“那就开始出发吧！” 季天祥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就是多天没有见到我那大龙表兄了，更不知他的伤情怎么样，这便正可借着这下山，顺便去到牛庄看看他。”
　　张坚欣然点了一下头：“好，是该看看大龙了！”
　　
　　3
　　
　　风从多个墙洞透进来，房外冷风刺骨，房里照样风飕飕，冷冰冰，透着一种刺骨寒。刘芳刚和玉婷进到这个西厢房，岚姐、岚妹便也到了房里来。刘芳一看墙上的透风洞，便先就有些急了说：“这天可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个存身求生的小庙堂，可院里满是风，房里照样也是风，这可让人怎样住呀！只这玉婷恁可都给记住了，快些弄点荒草谷草什么来，把墙上的窟窿给塞一塞！”
　　玉婷丝丝地一笑，说：“姨妈您也真是啊，院里风儿那样大，您竟站着不肯动，这房里不管怎么说，也总比外面风儿小，可您倒经受不住了！只这看来呀，准定是那首诗里藏有火，有火自然便就能御寒。姨妈，您说我说的这是不是？”
　　刘芳啪地一巴掌：“好你个这小玉婷，让你到外面弄点草，把这墙上的窟窿塞一塞，你话怎就这样多啊！”
　　玉婷嗤地又是一声的笑：“好好好，算我多嘴了还不行？姨妈，那俺这就出去弄草了！”说着便拉上里面站着的岚姐、岚妹出了房。
　　刘芳刚刚看着三个女子出房去，小柱和英子又你追我赶地，蹦蹦跳跳从房门前面走了去。刘芳忙又巴向房门追着喊：“小柱跟英子，恁俩给我快站住！”
　　小柱、英子忽而停下步子回过了头：“奶奶？”
　　刘芳道：“恁这两个没事人儿，成天就知道这耍耍耍，还是快去找找恁张老师……不，还有恁那天祥叔！”
　　小柱道：“找俺张老师，还有俺那天祥叔？俺见他……他们带着好多人，不知是上哪儿了？”
　　刘芳道：“他……他们半夜三更才回来，便又带着人去哪儿了？不过刚才还听着他们在唱歌，相比也还不会走多远。恁就快去看一看，他们这是去哪了！”
　　英子道：“那俺找着他们呢？”
　　刘芳道：“就说我在这庙里，等着他们回来呐！”
　　小柱又问：“那是为什么，要让他们回来呀？”
　　刘芳脸儿一哭丧：“叫恁去找就去找，小孩子家怎么会有恁多话呀！”
　　小柱、英子嘻嘻嘻地一声笑，蹽起小腿跑去了。
　　刘芳刚刚用目光送走小柱和英子，秀菊、冬梅又没精打采到庙中来。刘芳视线又一收，问起秀菊和冬梅：“恁俩刚才上哪了，让我怎么找恁都找不到？”
　　冬梅道：“还不是去找张老师，还有您那宝贝儿子他了呀！他们两个也真是的，有了事也不吭一声，让人追着去找都找不到！”
　　刘芳道：“没有找着才好呐！他们昨儿说着想到山下去看看，是我没让他俩带着恁俩下山去，谁让恁这两个疯丫头，再是追着找他们呀！”
　　秀菊勿而又一笑，说：“啊，原是姨妈您……您不让俺下山去，这……这又为的什么呀？”
　　刘芳道：“你还问这为什么？恁俩要是都去了，那你秀菊、冬梅的那新房，要谁去给拾掇呀！”
　　冬梅、秀菊的眼一瞪：“俺们两个那新房，您这说让……让俺自个这拾掇呀？”
　　“是，是啊！”刘芳道。“我把恁俩给留下，也就是让恁打算下怎样这做新娘呐！还有张大娘跟晋大婶，说把人家家里的床放到恁这两对的那新房，可是恁俩非说睡地铺，而就不要人家床！”
　　秀菊道：“这不是俺们定要睡地铺，只这您也想想呀，咱是出来跑老日，今儿是在这里住，明儿又不知该是去到哪里住，这样咱自个儿有个地铺能睡就行了，何苦再要空空的，张罗人家张大娘，还有人家晋大婶呀！”
　　“这个说的也是啊！”冬梅忙也接上了话。“在这年月来成婚，能有个房子做新房，便就算是不错了，哪还再能来计较，那是地铺还是床呀！”
　　刘芳吟吟地一笑，说：“我是夸恁两个好，哪会是为着床跟地铺来计较？那就快再告诉张大娘跟晋大婶，别再为着这事来萦心了！”
　　冬梅的眼睛忽一闪，接下又打一个愣，说：“姨妈，听着您这话音我就想，要真是到时成起了婚，天祥跟秀菊该是天作之合成一对，至于我跟张老师……”
　　刘芳：“你跟张老师这怎样呀？”
　　冬梅：“我这么，当然那是乐意了，可就看张老师这些天的那个样，只怕是姨妈您这一番心，那都全要白费了！”
　　刘芳忽而也一笑，说：“这……这怕还不会的吧？就恁张老师的那脾气，我还能是不知道？这事要我看，冬梅你就甭管了！到了恁俩成婚时，一切只能由着我，便不会由着你那位，总喜欢一本正经的老师了！”
　　“那就全都由着姨妈吧，冬梅你还说什么？”秀菊拉上冬梅嘻嘻笑笑进了东厢房。
　　刘芳冲着秀菊、冬梅的后影轻轻浮出了一声笑：“哼哼，真这两个宝贝蛋儿，宝贝蛋儿啊！”
　　
　　4
　　
　　张坚、季天祥等二十多人依着沟坡作掩体，来到曲河边上的树林里，然后弓身猫腰地向着彭城北门望过去。也就在他们的这身前，河水在凛凛晨风吹拂下，带着哗哗的响声穿过一座的小木桥，卷着层层的涟漪向着伊河湍流去。
　　过有不大一会儿，顺着树林一端的小路奔跑而来的高亮报说道：“不好了，就刚才，鬼子到北边的村里搜粮落了空，便一下烧了好多房。这时把村子里边糟蹋够，便就又向这里开过来，看样子是要开回城里了！”
　　季天祥忽而挥出一拳头：“我们的机会这到了！鬼子要回城，必将会从这里过，咱们何不也在这里，狠狠教训一下鬼子呢？他们烧了咱的房，咱们不能没回应，那就拆掉这小桥，让鬼子在这河里亡！”
　　高亮：“对，对呀，拆掉这座桥，让鬼子在这河里亡！”
　　张坚：“也是啊，那就拆掉这座桥，然后咱就埋伏在这树林里！”
　　郭平钢、王林、张汉举、晋军、丁七等一跃而出：“那就快，快，快呀！”
　　
　　5
　　
　　是谁掳走了我的姐妹，
　　是谁杀死了我的爹娘，
　　是谁毁掉了我的家园，
　　是谁害得我背井离乡来流浪，
　　是那日本狗强盗，
　　是那东洋鬼子兵！
　　日月日月你听着，
　　帮着我们快长成。
　　成人长大做什么，
　　拿起刀枪去冲锋。
　　……
　　
　　小柱、英子一边唱着歌，一边吃力地往座高坡攀爬去，然后歌声给停下，开始转动着身子四下望。
　　英子道：“光说让咱出来找，可不知张老师跟天祥叔们在哪里，咱可到哪去找呀！”
　　“咳——”小柱往地上猛一坐，长长叹出了一口气。“真是了，没影又没踪，让咱到哪去找啊！”
　　英子往地上也一坐，说：“这还真是了，咱可上哪去找啊！”忽而发了一个愣：“啊……啊，怕这还就真是了！哎，小柱你来猜一猜，奶奶急着让找张老师跟天祥叔，会是什么事儿啊！”
　　“大人们的事，咱这哪能知道呀！” 小柱抓个石头掷了去。
　　英子忽一笑：“可我这就猜着了！”
　　小柱：“你就猜着了？那你猜着什么了？”
　　英子：“可又不算猜，是早上从奶奶那儿听到的。她是等着让张老师跟冬梅姐、还有天祥叔跟秀菊姐……”
　　小柱：“啊？等着他们又怎样？”
　　英子：“说是……让他们两个对儿成婚呐！只这呀，看奶奶这样急着见他们，准定为的就是这事了！”
　　小柱忽而也一愣，说：“啊——对，对了啊！就在昨儿个，我也听见奶奶在说这事，只这莫不还真个，就是为着这事呐！”
　　英子：“那咱还在这里磨蹭呀！”忽而一起身，“那咱……”忽而又往下一坐。“可这没有影儿的事儿，咱可上哪去找呀！”
　　小柱忽而站起了身：“我知道，咱们该上哪找了！”
　　英子猛地也一站：“你说你知道？那要上哪去找呀？”
　　小柱：“山上恁多地方都没有，这便准定就会是，下山找着鬼子去打仗了！要这样……啊，对，不如咱也到山下，我看定能找得到！”
　　英子：“可山下的地方那样大……”
　　小柱：“地方就大又怎样？打鬼子必得要用枪，只要哪儿有枪声，他们准定就会在哪里，知道了他们在哪里，还不就会找着了吗？”
　　英子叭地啪了一个响：“哈——你说……你说枪声呀，这可真个就是了，那咱就快下山吧！”
　　小柱：“那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