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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思文革  着眼未来

　　长篇小说《弯弯的乌裕尔河》，是反映文革前后，一个国农场在进行现代化建设过程，遭遇十年动乱的干扰和破坏，广大职工群众在党的领导下，进行不懈的抗争，所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是作家从今天的时代高度，从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文革给党和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干部群众反击极左思潮的光辉形象，给人以希望和力量，是一部弘扬主流价值观的优秀作品。

　　王晓爱，肯定没说想我！
　　吴美环使劲踩他脚，我想你——懂不懂？扫了一眼沈荣荣，别人想你干啥！
　　沈荣荣又掏出小圆镜左顾右盼，真说了，好几天没听唬二儿嚎叫了！
　　王晓爱点她脑门子，怎么样？
　　吴美环挣开他的手，淡不及的，不怎样，几天没练手劲儿呗，手痒！拿起炕上的一迭稿子，使劲儿摔在他怀里，归拢你自己的一摊儿东西！
　　沈荣荣仍在照，唬二儿，最后一篇写几页？
　　王晓爱，少点儿，十页，清水泉太平淡了，找不出激动人心的故事。不过，我把我们这次调研写了一篇实况报告，也算咱给县革委会今后开展各项工作，提供了真实的第一手材料，至于能否采纳，让领导决策吧。
　　沈荣荣仍照，行！唬二儿，一会儿过去，咱俩会餐时，给他们来点高昂的，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怎样？
　　
　　场部大礼堂前，傍晚时分，吉普车拉着宣讲团回到了场部，占学青率领三十几个造反派，拉开架势，列队迎候在门前。
　　何淑芬也领着敖桂兰、石来喜出来迎接。
　　沈荣荣笑容满面地开门下车。
　　造反派齐声高呼，沈主任好！沈主任辛苦啦！沈荣荣举着‘红宝书’用优美的歌喉回应，为人民服务！
　　何淑芬上前拥抱她，真的好想你！
　　沈荣荣真心地，姐，我也想你！
　　吴美环也上前同何淑芬拥抱。
　　王晓爱刚欲上前，叫陈香草一把扯住，扑上前去就亲何淑芬。
　　吴美环接着又使劲扒拉他一下，狠踩他脚。
　　王晓爱一脸尬笑，转身去逗敖桂兰怀抱的小宝子了。
　　大家伙都亲热地寒暄一阵后，何淑芬拉着沈荣荣的手，却扫着她身旁的占学青，轻声地，荣荣，先跟校长回去休息，工作的事儿，明儿个有的是时间说。
　　沈荣荣，那好，我回去了，有事儿明天再唠。
　　陈香草，荣姐，车，还有别的事，我管，你歇着吧。
　　沈荣荣拉起占学青，在众造反派簇拥下，有说有笑地走了。
　　待他们走远，何淑芬立刻沉下脸，低低地，到办公室。
　　
　　团委办公室，吴美环呼地蹦起来，一下一下地狠点王晓爱脑门子，恶狠狠地，你个唬二儿，还左一篇右一篇地赞美他荣荣姐呢，这下好了，连你爸的饭碗都快保不住了！贺叔一倒，咱们全玩完！
　　陈香草一手搂住王晓爱的腰，一手捂嘴，才没哭出声。
　　王晓爱傻呆呆地坐那儿，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何淑芬一把一把抹着眼泪。
　　石来喜瞅了一眼抱着睡觉的宝子的妻子敖桂兰，低声地，就这两天儿内，我就和桂兰回合盛屯了，你们有事儿，就去找我们。俺俩在场部这些日子，没少给大伙添麻烦，俺俩心中都记着呢。
　　敖桂兰只是不住地抽泣。
　　何淑芬低着头，我跟贺叔交接工作，故意一拖再拖，拖到你们回来。听占学青讲，要把贺叔弄到最僻远的后八撮连队‘调研’，就等交接完了再定。张主任的权被夺下了，他给扣上‘贺雪瑞黑干将’罪名靠边站了，扬松涛这两天在办公室，幺五喝六，神气坏了，我瞅他就来气。瞅了一眼王晓爱，孙忠林太笨，算盘口诀说啥记不住，总务的权，暂时还在王叔手里，那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至于咱们几个，暂时看，他们还用得上，哪天再找替补，让咱们几个也靠边站，那就不好说了。
　　敖桂兰忽然发话了，我有一想法，即然咱们无力阻止他们这么干，咱也得借力打力，化解一些吧？想法不让贺叔去后八撮，到我们合盛屯来，我和来喜从各个方面关照他，兴许能减轻他一些心里负担和精神压力？这样行不？
　　何淑芬瞅瞅大家，表示赞同，可以，真要是不得不下去，咱们就争取这个结果，也中。
　　王晓爱呼地站起身，我发誓！我再不虚心假意给他们歌功颂德了！
　　何淑芬扫了一眼吴美环，凭着女人的直觉，淡淡地话里有音儿地道出自己的担忧，那就对了，你给他们写的那么好，保不定哪天，也让你给他们写一出话剧，拿去演出呢！用来碾压咱们那个‘天堂恋歌’呢，这也是说不定的事！
　　王晓爱坚定地表示，我不写！
　　
　　场长办公室，我、不、写——姐，行不？面对搂着自己脖子，用香唇梆、梆、梆在脸上亲个不停，自己心仪的美姐，王晓爱怎么也拉不下去脸狠心拒绝，说的轻飘飘，一脸没正形。
　　奇女子又展开了她那屡试不爽的情感攻势，脸贴着脸，说的甜蜜蜜，唬二儿，姐给你说。咱俩在那个‘天堂恋歌’里饰演的歌手，那是个配角，可有可无，随便找两儿会唱的，往那儿一站就行了，主角是团书记，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模范人物，但不是传奇人物。今天的革命形势，需要一个新形象、新楷模、新英雄，来激励革命群众，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时代选中了我，我这个奇女子一再创造奇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学老师，一跃成为红五月农场叱咤风云的政界精英，把革命搞得如火如荼，深受全场革命战友的爱戴。不仅如此，姐还是个敢做敢为的大女人，是姐，不是陈香草，把你从死亡线上救下来，我不仅救了你，更救了香草！没有姐的壮举，能有你今天的英俊和潇洒么？
　　王晓爱被感动了，支吾着，这，姐，我------
　　沈荣荣继续攻心，如果仅有这一点事迹，还不足以反映我的全部。在我当上县革委会副主任以后，在雅洲公社，你姐我又是用非常手段，化解了一对非常夫妇的内斗，圆上了他们的美梦，成就了一段美满婚姻！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故事情节，需要你的编剧才能，给姐编一出二场四幕话剧，剧名我都有了，叫‘乌裕尔新曲’，是我跟占校长俩琢磨出来的，为的是让我的光辉形象，千秋万代，永远光照乌裕尔河！
　　王晓爱给打动了，面对救命恩人的一片真心，实在无法再拒绝，这，姐，不是，是我芬姐------差点就说漏了，他停了一下，马上接着，她也有意让我给你再编出话剧，只是担心太贴近现实政治，怕编不好，对你有影响------
　　沈荣荣又搂着他的脖子，很真诚地，我让你给姐编出剧来演，这本身就足以说明，是为当前路线斗争服务的，是积极配合斗批改运动------
　　叮铃铃——电话铃响。沈荣荣接听电话，啊，是冯哥呵——捂住话筒，对王晓爱小声，二儿，你先去美环办公室等我，姐打完电话，再去找你。
　　王晓爱点头转身去了。
　　
　　县革委会主任办公室里，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原稿纸，是王晓爱的调查报告。
　　冯慕林的一只大手掌啪啪地拍着稿纸，他严厉地在给沈荣荣打电话，王晓爱写的这是什么狗屁调查报告？你看没看过，就往上捅？把在我的领导下，全县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一派大好形势，污蔑成地痞流氓抢班夺权，大打出手，文化大革命给广大农村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污蔑成人心浮动，不愿光喊口号不干实事------等等，多了，整个调查报告，就是一篇反党反文革的宣传单！这篇报告，兴亏直接送到我手里，没让其他造反团知道，这倘若让另一派获悉，那他们就有了打倒咱们这一派的重磅炮弹，等待你我的，不仅是下台，抓进监狱都有可能！
　　
　　场长办公室，站着接听电话的沈荣荣，脸上表情在急剧变化，微笑、惊讶、愤怒、恐惧------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冯慕林，------王晓爱抵制、对抗、反对文革已有前科，你还在重用他，你找死呀？我命令，立即将王晓爱清除出造反组织，不许再用他给你写什么狗屁材料！听见没？！
　　
　　沈荣荣给吓得一哆嗦，哭着喊了一句，听见啦！
　　
　　冯慕林把电话使劲按下，仍是一副忿忿不已的神态。
　　
　　沈荣荣慢慢地放下听筒，泪流满面，伏在办公室上，无声地抽泣，又猛地用拳砸着办公桌，跺脚无声干嚎------
　　
　　场妇联办公室，吴美环轻声，二儿，她真叫你给她编个剧？真打芬姐的话上来了。依姐看，这事不好直接拒绝，姐给你出个招，你可这么办------
　　门开了个缝。俩人一齐望去。
　　沈荣荣只露半边脸，用手指勾了勾，低低地，二儿，过来。
　　王晓爱瞅了一眼吴美环，起身出去了。
　　
　　王晓爱跟着沈荣荣低着头进了办公室。沈荣荣未回头，低声，把门插上。
　　王晓爱应着把门插上，一转身，只见沈荣荣－脸凶凶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他，愠着气。便忙，姐，我写——啪！一个大嘴巴，呼在他脸上。
　　王晓爱还没醒过腔来，沈荣荣底下又是一脚，踹在他腿上，大喝一声，跪下！
　　吓蒙了的王小儿，扑咚，就给她跪下了，喃喃地，姐，我写------
　　沈荣荣背过脸去，冷冰冰地，你被开除红革会领导班子了，你走吧！
　　王晓爱真吓坏了，赶紧去抱她大腿，姐——！
　　沈荣荣又狠劲地踹他一脚，手指，滚出去！
　　王晓爱给踹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惊恐万状。
　　
　　何淑芬家，来了一大帮人，都聚在东屋，炕沿，凳子，都坐满了。贺场长，郑院长，石来喜两口子也抱孩子来了，何淑芬两边坐着吴美环和陈香草。
　　王晓爱独自站在地中间儿，低着头，一声不吭，活象个犯错的小学生，等着挨克。
　　屋里的气氛沉闷，没人开口。
　　
　　沈荣荣家，荣荣！别喝啦！占学青心疼地从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沈荣荣手里往下夺啤酒瓶子。
　　沈荣荣固执地又啁了一口，哭喊着，我恨死你了冯慕林你这条老臊狗！我的青春毁在你手上，我的前程又毁在你手上！你个老王八蛋！
　　
　　何淑芬家，也许与写不写剧无关。贺场长冷静地分析道。
　　急的坐不住炕沿的吴美环焦灼地问道，叔，这能与啥有关？
　　贺场长启发他，二儿，你最近，有没有说的不妥当话，或写些不妥当的材料呢？你仔细想想看。
　　沉不住气的吴美环又抢话答道，我时刻不让他离我眼巴前，就怕他顺嘴胡咧呵，在我的记忆中，他没说啥出格的话。
　　王晓爱努力回忆着，我俩还正说写剧的事，这时来电话了，她只问了句‘冯哥呀’，就叫我去了------
　　何淑芬手指他，是冯慕林的意思，开除你出红革会的！不是荣荣本意，因为她还要你给她编出剧演呢，怎么能突然就不用你了呢？大伙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香草，我听爱弟说，他给县革委会写了个什么‘调查报告’------
　　王晓爱恍然醒悟，肯定是这篇调查报告冯慕林看了，才给荣荣姐打电话，让她开除我的！
　　敖桂兰，肯定是这篇报告中写了什么，呛了他的肺管子，才气炸了他！
　　贺场长，你的‘调查报告’咋写的？
　　王晓爱，我如实------
　　贺场长，不用说了，问题就出在‘如实’上！试着想一下，咱们把当前的乱象‘如实’ 地写下来，反映上去，有人肯定会认为这是给文革抹黑！你净写‘抹黑’材料，红革会还用你干啥？这不明摆着的事嘛！
　　
　　沈荣荣家，占学青搂着哭成泪人儿的沈荣荣，深谋远虑地劝导她，其实，我也恨透了这条老狗，但是，目前我们只能忍，他对咱们还有用，咱们还得利用他的权力，为咱们把红五月的全部党政财文大权夺过来造势。等到有一天，咱们翅膀硬了，你有取代他的能力和资本了，再在他不得势时，再狠踹他一脚------依你的才能和号召力，完全可以胜任县革委会主任！眼下一切都听他的！
　　沈荣荣止住了哭泣，起身到梳妆台前，照镜子看哭红的双眼。
　　镜子里的她，一脸憔悴。
　　
　　何淑芬家，屋里的人也都一脸无奈的表情。
　　何淑芬手指，二儿，到姐这儿坐。
　　王晓爱看了一眼陈香草，我坐这儿吧，姐！坐到香草身边。香草的手，又搂住他的腰。
　　何淑芬垂下眼睑，细细地，叔，占学青又来问我，什么时候交接完，我没法再拖了，只好说交接完了。他马上就说，明天就安排他下连队吧，地点依你安置，石来喜和敖桂兰也一齐回合盛屯，那里的革命等他俩回去掀高潮呢！你们听听，我这个场长的工作，竟然由他这个校长来安排！这真是人妖颠倒的年代！
　　贺场长瞅了一眼石来喜和敖桂兰，我和你俩在一起，多少有点安全感。这样也好，给我又一次深入群众，同群众打成一片的机会。
　　一直没言语的郑红霞瞅了丈夫一眼，天天夜里，窗外有两条狗在听声，吓得我俩夜里一句嗑都不敢唠！这明天要走了，唉。
　　瞪眼瞅着贺场长的王晓爱刚欲张口说啥，又咽了回去，脸色却很坚定。
　　
　　贺场长家窗下，屋里没有灯光，窗帘拉上。窗下，依然是鄂务农和程罗全在蹲坑。
　　月黑头，乌云密布，没有－丝光亮。鄂务农咬着程罗全耳朵，明天他就走了，今夜肯定要唠，明个儿咱又有大批判材料了。
　　程罗全，是的。
　　房山头，一个黑影贴墙站着。
　　鄂务农有点急了，直起身，扒在窗子上细听。
　　黑影子一步窜到窗下，挥起大板锹就拍他头上，还大喊，抓小偷啊！小偷撬窗户啦！
　　这一嗓子，在这寂静的深夜，犹如炸雷一般。黑影不等两人缓过神儿，一顿猛拍，打得两人抱头逃跑。
　　王晓爱对窗子里轻声，贺叔，两个王八蛋叫我打跑了，我在远处给你们站岗，反正我也是无业游民了，那就干点实事！
　　窗里亮灯了，有两个人影坐起来了，屋里传出郑红霞哭声。
　　，
　　场部大礼堂里，往昔宽敞明亮的大礼堂，如今，叫占学青们搞的，如同坟茔地一般可怖死寂，从屋顶垂落下来的层层叠叠的大字报，大字块，如同幡旗招展，上面写的‘打、杀、踹、踢’血色恐怖字句，让人不寒而栗。评‘走资派贺雪瑞’的大字报，已经写到‘十评’，仍在‘且听下回分解’的继续进行中。
　　‘革命时代’的有闲人相当多，一屋人，在这昭示死亡的幡旗中窜来窜去，不时发生惊叹，咒骂和哄笑。人们都懂得，关心时事，就是关心自己的未来的命运。
　　如今也‘有闲’的王小二儿，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认真地看着大字报，认真地记着笔记，不时地摇摇头，叹口气。只有他，才是这屋里的，唯一认真地在死海中探索生路的无畏轻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