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  曹禺  改编  雷雨  中国大陆

　　造型考究的药罐捧在手里。
　　小婵捧着药罐走在送药队伍的最前面，心神恍惚。
　　三个宫女，端着托盘走在后面。
　　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只空玉碗，旁边是一碗清水。
　　一个托盘上放着一迭金丝绣花毛巾。
　　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雕花铜盆。
　　后边还跟着几名宫女。
　　报时的云板声响起，太监嘶哑的报时声：“开国承家，无往不复，丁盛——卯时——”
　　报时太监的队列后，一人打开琉璃柱顶端的暗门，一人拿叉将灯叉出，挂回灯架上。
　　晨光斜射在琉璃柱上，雕花图案凹凸有致，明暗分明。
　　送药队列与报时太监们交错而过。
　　
　　34、王后寝宫 晨 内
　　王后仍在绣花。
　　屏风外，送药的行列进来，众人依次跪下，小婵跪在最前头。
　　屏风内，王后的身影一动不动。
　　小婵：“奴婢拜见王后，卯时的药煎好了。”
　　王后绣着花，头也不回地：“呈上来吧。”
　　小婵有些紧张，望着屏风内隐约可见的王后。
　　第一名宫女走过去，递过托盘。
　　小婵过去，将药罐倾斜，黑色混浊的药汁缓缓流进玉碗。
　　小婵倒药的手，突然有点颤抖。
　　王后抬头看着小婵，上下打量着：“我才知道……你就是蒋婵？”
　　小婵一惊，惶恐地跪下答话：“回王后，奴婢是蒋婵。”
　　王后漫不经心地：“那个蒋太医，就是你父亲？”
　　小婵胆怯地：“是……”
　　王后端详着小婵的脸，面色阴沉，若有所思。
　　黑色的汤药已倒在玉碗里，冒着热气。
　　三个宫女端三个托盘，依次在王后面前跪下。
　　小婵看看玉碗，又看着绣花的王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
　　王后突然地：“近日太子殿下的气色不好。”
　　无人回答。
　　小婵茫然地抬头，不能确定王后向谁发问。
　　小婵小心翼翼地：“王后是在问奴婢吗？”
　　王后阴沉着脸，不答。
　　小婵强压内心的慌乱，谨慎地：“奴婢专事王后药饮，殿下的事不清楚。”
　　王后看了一眼小婵：“噢……原来不是你在照顾太子殿下。”
　　小婵噤若寒蝉，低着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抖。
　　王后不再理小婵，头也不抬地继续绣花。
　　半天，小婵怯生生地：“启禀王后，药需趁热喝。”
　　王后抬眼看了看小婵，又转脸看那玉碗。
　　玉碗内，黑色的药汁，微微冒着热气。
　　王后神情复杂地看着。
　　王后伸手端起碗，感到一阵恶心。
　　黑色的药汁在玉碗中荡漾。
　　王后慢慢地把碗靠近嘴边，艰难地喝了起来。
　　小婵低头，听着王后喝药的声音。
　　王后喝了两口，突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停下来，闭上眼。
　　王后长出一口气，把碗里还剩下的一点药，随手倒在花盆里。
　　小婵看着，不敢出声。
　　王后将空碗甩在托盘上，然后端起那碗清水，漱口。
　　第二个宫女赶紧上前，举起托盘，王后将漱口水吐在铜盆里。
　　第三个宫女上前，王后抓起一块毛巾，慢慢擦嘴。
　　王后脸色平静，慢慢地擦着。
　　
　　35、菊花台台阶 晨 外
　　长长的汉白玉台阶直达菊花台。
　　王后、祥太子、杰王子、成王子一行人拾级而上，宫女、太监们紧随其后。
　　
　　36、菊花台上 晨 外
　　高台已被菊花装扮得黄灿灿的。从这里能俯瞰到宏大的三重门和宫殿群落。远远的宫道和广场上，太监们仍在忙碌地铺设大片菊花。
　　一队司药太监，每人抱着一个形状不同的大药罐。他们在蒋太医的指挥下，将熏椅下特制的抽屉拉开。
　　罐口一一打开，各色药水热腾腾地注入……
　　大王由太监们和小婵搀扶着，在熏椅上缓缓坐下。
　　锦色大被抖开，将腾腾热气与大王都裹得严严实实。
　　晨光中，大王微闭双眼，半坐半卧。
　　王后和三位王子肃立两旁。
　　巨大的宴会桌，空空荡荡。
　　大王睁开眼，看着大宴会桌，慢慢地：“……‘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元杰回宫，一家人就团圆了……”
　　众人听着。
　　大王摆摆手。
　　太监整齐迅速地摆上四把椅子，分列宴会桌两侧。
　　大王再摆摆手。
　　王后和三位王子明白了，他们走上前，按次序入座。
　　几个太监上来，将大王的座椅抬到桌前。
　　一家人坐在光秃秃的巨大宴会桌前，显得很奇怪。
　　大王扫视四人，慢慢悠悠地：“高台是圆的，桌子是方的……这叫什么？”
　　四人都听着，大王自问自答：“……这叫天圆地方，取法天地，乃成规矩。”
　　四个人都默默地听着。
　　大王审视众人，慢慢地：“不要小看了这顿重阳宴，在这方圆之中，你们各居其位，这就是规矩了……忠孝礼义，君臣父子，规矩不能乱。”
　　光秃秃的巨大宴会桌，四人空坐在那里，人显得很小，不成比例。
　　大王环视：“有什么事吗？”
　　祥太子站出一步，恭谨地：“禀父王，儿臣想去青州戍边，请父王恩准。”
　　王后脸色平淡，瞥一眼祥太子。
　　大王有点意外：“你怎么也想去戍边了？”
　　祥太子恭敬地：“儿臣久居宫中，想出去历练一下。”
　　王后冷冷地听着。
　　大王听着，眼睛微闭，不置可否。
　　祥太子并没有得到具体答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又睁开眼：“……还有什么事？”
　　祥太子不好再说话，悻悻地退了回去。
　　成王子怯生生地出列：“父王……儿臣有事……”
　　大王：“何事？”
　　成王子忽然犹豫起来：“……儿臣，不知道……妥不妥当……”
　　大王不满地瞥了一眼成王子，打断：“你先等等……”
　　大王转头看王后：“卯时送去的药，你少喝了两口？”
　　王后一愣，没有说话。
　　大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现场突然很安静，没人敢说话。
　　王后的眼睛飞快地瞥了小婵一眼。
　　小婵站在药工队列里，紧张地低着头。
　　蒋太医脸色沉沉的，面无表情。
　　大王缓缓地：“药还有吗？”
　　小婵：“启奏大王，还剩了一些。”
　　大王缓缓地：“……补上。”
　　小婵紧张地：“是。”退下。
　　王后尽量平静地：“大王，臣妾的病早就好了。”
　　大王冷冷地：“那是你的看法……吃药就须按时按量，这也是规矩。”
　　王后脸色沉沉的，一言不发。
　　杰王子同情地望着王后。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紧张。
　　送药队伍上来了。
　　小婵端起药罐，将药倒进玉碗，恰好是少喝的那两口。
　　王后冷冷地看着。
　　三个宫女端托盘，依次跪在王后面前。
　　王后像没看见，站在那里不动。
　　宫女们只好跪着，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头也不回地：“元成……”
　　成王子赶紧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托盘，跪下，将托盘高举过顶。
　　玉碗中，黑色的药汁只有一点，连碗底都几乎盖不住。
　　成王子怯生生地低声：“母后……别惹父王生气……”
　　王后不理不睬，像没看见一样。
　　祥太子和杰王子看着王后，都有些紧张。
　　大王抬眼，看了一眼祥太子。
　　祥太子明白了，向大王鞠躬，紧走几步到成王子身边，并排跪在地上。
　　杰王子脸色难看，冷冷地看着。
　　祥太子从成王子手中接过托盘，奉上：“母后，请服药。”
　　王后仍然不动，隐忍着。
　　大王目不斜视，眯眼看远处的菊花。
　　大王淡淡地：“母后不喝，你们就跪着。”
　　局面僵持住了。
　　祥太子面露哀求，低声地：“……就剩两口了……母后何苦呢。”
　　王后看着祥太子，沉默着。
　　小婵低着头，微微颤抖，谁都不敢看。
　　蒋太医的脸平平地。
　　杰王子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跪拜：“父王，母后不想喝，就算了吧。”
　　大王板着脸，像没听见。
　　杰王子只好也跪在那里。
　　大王转头看着王后，冷冷地：“服药有量，做事有度，你不会不明白吧。”
　　王后看了一眼大王，沉默着。
　　三个王子都哀求地看着王后。
　　王后咬紧双唇，慢慢伸出手，端起玉碗。
　　王后将玉碗凑在嘴边。
　　祥太子神色焦虑地看着。
　　王后痛苦地闭上眼，将那两口药一饮而尽。
　　王后喝完，把碗甩到托盘上，空碗在托盘上晃动。
　　泪水忽然在王后的眼眶里打转。
　　杰王子默默地看着。
　　王后喝水、漱口、擦嘴……
　　送药的行列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