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保罗·施拉德
翻译:王燎/潘桂珍
我全部生活信念的基础是我现在对孤独的理解:作为远非罕见而又令人退避三舍的现象,孤独是人类生存中重要的和必然的事实。-----汤姆斯·沃尔夫
特拉维斯·贝克尔年约二十六七岁。他身穿牛仔裤,牛仔靴,方格衬衫,还有一件穿旧了的棕黄色军上衣。衣袖上有个部队标志“金刚连1968-1970”。他虽瘦削,但挺结实,乍看上去好像很招人喜欢,甚至还颇英俊。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他的微笑是诚恳的,这种微笑会出乎意外地使他容光焕发。不过,在这微笑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生活给他带来的野兽般的紧张神情,主导这种紧张神情的是神秘的恐惧感和孤独感。
特拉维斯像一个阴郁的幽灵一样同其他幽灵一起在纽约的夜生活中游荡。他已经完全同这种夜生活融为一体,你甚至难于立即认出他来,何况,又有谁要认出他来呢?
在他身上令人感觉到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性苦闷,有一股未被发现的,不可遏制的男子汉的精力。无人知晓这种力量会把他带往何处。然而,钟表的发条不可拧得过紧。就像地球必然要围着太阳转一样,特拉维斯·贝克尔不可避免地正走向残忍和暴力。
特拉维斯在找工作
影片情节从曼哈顿的出租汽车车库开始。汽车不时地从车库内外开进开出。马路两边是一堆堆积雪。风在呼啸。车库里有成排的出租汽车。可以听见空转的马达发出的嘈杂声和司机们的谈话声。
出租汽车事务所的走廊上一间间办公室半开着的门上写着:
招聘处
梅比斯出租汽车公司
蓝白出租汽车公司
爱克姆出租汽车公司
德申达贝出租汽车服务中心
杰·阿尔·比出租汽车公司
出租车服务中心……
办公室里正忙得热火朝天。招聘处拥挤而又忙乱。写有梅比斯出租汽车公司、蓝白出租汽车公司、爱克姆出租汽车公司等名称的纸条挂在墙灰不断剥落的墙壁上。写字台上堆满了各种表格,报告,这里还有一台破旧的打字机。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位职员正在同一位年轻人谈话。他就是特拉维斯·贝克尔。他依旧穿着牛仔裤,牛仔靴和军上衣。他抽的是不带过滤嘴的香烟。他那紧张而又冷漠的目光和无所谓的样子可以使甚至老于此道的招聘处职员也无法容忍。然而那位职员却态度很友好,他提的问题说明他希望更多地了解特拉维斯,更好地理解他。
职员(画外音):汽车局对你提出过什么要求?
特拉维斯(画外音):没有,先生。
职员(画外音):批准了么?
特拉维斯:批准了。
职员:你为什么要当出租汽车司机?
特拉维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职员:你可以去色情电影院嘛,据说有好处。
特拉维斯:我知道,已经试过了。
职员:那么你现在在干什么工作?
特拉维斯:每天晚上东游西逛,在地铁,在公共汽车里,我在观察生活,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不同时也去赚些钱呢?
职员:我说,我们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特拉维斯(带着勉强能觉察出来的冷笑):你算了吧……难道找那些愿意在南区布朗斯克或者哈莱姆区干夜班的人就那么容易?
职员:怎么,你愿意每天在那些地方上夜班?
特拉维斯:我准备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工作,我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职员(考虑片刻后):你的证件都齐全么?
特拉维斯:一切都干干净净,我这话是严肃的。(稍停片刻,略带冷笑地)我的良心也是干净的。
职员:听着,亲爱的,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吹牛的话,那就给我滚出去。
特拉维斯(抱歉地):请原谅,先生,我并没想这样。
职员:健康情况怎么样?有前科么?
特拉维斯:这些方面也一切正常。
职员:多大岁数了?
特拉维斯:26岁。
职员:文化程度?
特拉维斯:曾在某时某地学过某些课程。
职员:服兵役的情况怎么样?
特拉维斯:1971年我体面地退伍了。
职员:你是想赚些外快么?
特拉维斯:不,我要干全职工作。
职员(好像不经意地自言自语):我们这儿有许多人是来赚外快的。
特拉维斯:我听说了。
职员:你在任何一个车队里都能找到工作。(在写字台抽屉里翻找着,拿出一些粉红色,黄色和白色的表格来)请填好这些表格,然后交给坐在那张桌子后面的姑娘。对了,别忘了留下你的电话号码,你有电话么?
特拉维斯:没有。
职员:那么,明天来看看吧。
特拉维斯:好,先生。
在曼哈顿夜生活背景上出现了影片演职员表的字幕-------
曼哈顿影剧院区,一个春雨绵绵的潮湿之夜。一些穿着体面的行人匆匆地招呼着出租汽车。那些聚拢在各影剧院门口的上等人似乎有点儿困惑,怎么雨水把他们和穷人们一视同仁地都淋湿了。响个不停的汽车喇叭声,人们的叫喊声,淅淅沥沥的雨声融合在一起。黄、红、绿色的灯光反射在人行道和汽车上。出租汽车司机们常说:“下雨天,出租汽车司机就是城市里的国王和上帝”。今天晚上的情况就证实了这句话。看来,只有出租汽车没注意到发生的情况,它们只是在雨中滑行……
曼哈顿上城的游人渐渐稀少了。在这里,大雨浇淋着街头的流浪者和贫穷的老人们。不过拉皮条的仍站在十字路口为妓女们搜寻嫖客。出租车则为他们服务。演职员表字幕继续移动着,画面上的声音逐渐减弱,但听得很清楚,声音好像是从街角的一家商店里传出来的。
向观众展示了曼哈顿的夜生活之后,镜头慢慢地转向特拉维斯·贝克尔驾驶的汽车。字幕完。
让我们认识一下特拉维斯
特拉维斯开的黄色小汽车停在第5大道。雨下个不停。一位老妇人把伞折起,钻进汽车。特拉维斯稍等片刻,然后就猛地驶出人行道。
特拉维斯的汽车在潮湿的大街上急驶。我们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读自己的日记片断----
特拉维斯(单调的画外音):1972年4月10日。感谢上帝,大雨总算洗掉了街上的一些污垢。现在我一人干两班工作,从6点到6点,有时从晚上6点干到第二天早晨8点,一周工作6天。(一位穿着整齐的人拦住特拉维斯的车)整天忙忙碌碌,但是我有了工作。一周赚300到500美元,另有小费,有时我挣得更多一些。
穿着整齐的人(坐在后座上):师傅,肯尼迪机场没关闭吧?
特拉维斯身旁放着还没吃完的一块面包和炸薯条,他掐灭了烟,赶紧吞下口中食物回答:“机场为什么要停工呢?”
穿着整齐的人:我告诉你,刚才我看了看帝国大厦的尖顶,因为有雾,没能看见尖顶!
特拉维斯:那,可能关闭了。
穿着整齐的人:如果在雾中看不见帝国大厦的话,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呢?你明白还是不明白呀?你的汽车牌号是多少号,师傅?
特拉维斯:你不会打电话去问问么?
穿着整齐的人(不耐烦地):我没时间,简而言之,你不懂。
特拉维斯:我是不懂。
穿着整齐的人:可你应该懂,除了你还有谁应该懂呢?你就在这儿停车吧(指了指窗外)。为什么你不把自己的笨脑袋伸到这倒霉的车窗外面看一看,到底有没有该死的雾呢?
特拉维斯把车停在人行道上。那个穿着整齐的人把钱塞在收款盒里,他跳下汽车,又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特拉维斯(画外音):城里的任何地方我都去,在哪儿工作都一样。
一位黑皮肤妓女,头戴浅色假发,脚穿白色塑料靴,穿着迷你短裙,她拦住汽车。她扶着一个半醉的家伙。特拉维斯刹住了车。妓女和她的嫖客钻进后坐,特拉维斯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们。
特拉维斯(画外音):有些司机不拉黑人,我嘛,无所谓。
特拉维斯的车驶过中央公园。从后坐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妓女和嫖客正在做爱。
嫖客(画外音):噢,我的小妖精。
妓女(画外音,迫不及待地):哎,来呀。
特拉维斯无动于衷地看着前面。
特拉维斯的住所在一栋年久失修的楼房里。他坐在桌旁写着什么,咖啡杯下面是一包揉皱了的香烟盒。笔记本是常见的有格子的便宜货。特拉维斯用铅笔头写下了那些我们已听到的话。他的字写得笔直,整齐,有棱有角。我们看见了他的房间。靠墙有个很旧的床垫。地上散放着旧报纸,破烂不堪的市区路线图,一些色情画片----裸体女人的黑白照片,她们身上缠着黑皮带和内衣的带子。除了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和一张桌子之外,没有任何家具。一台旧电视机放在装水果的木箱上。墙角挂着一块皱皱巴巴的红绸布,使人联想到越南的旗帜。在未经粉刷的光秃秃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费解的数字和文字。墙上有过电话机,现在只剩下了被扯断了的黑色电线头。
特拉维斯(画外音):他们都是夜间出现的野兽。臭气熏天的妓女,同性恋者,不幸的吸毒者,心理变态者,出卖灵魂的小人-----他们每天夜里都爬出来。(沉默)什么时候来一场暴雨把这一切污垢从大街上冲刷干净就好了。
清晨。空气清新。大街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特拉维斯把车开进车库。
特拉维斯(画外音):每次我开车进车库时,都得把人们留在后坐上的脏东西收拾干净,有时还有血迹。
特拉维斯在车库里把车停好。他从遮阳板的夹缝里取出一个小药瓶藏进衣兜,打开车后门钻进后坐,从烟盒里抖落出一只烟抽了起来。
片刻之后,特拉维斯就在办公室里登记了。脏乎乎的泥灰墙上钉着破木板,木板上是手写的日程表,工作安排以及给司机们看的通知事项。
“大家注意!头脑健全的司机对意外事故时刻都要有思想准备。上夜班的司机被不幸事件困扰时必须立即给加德逊打电话,号码是2-3410,并在早晨9点以前向西区61街43号报告。记住,车速必须同路上的情况相适应,不要急刹车。”
办公室里有几位司机,显得很疲倦,他们都在打盹儿,却还在不停地闲扯。我们能听得见他们的只言片语。
第一个司机:……我渴了,渴得像个畜牲。我停了车,打开车盖,看了看发动机(做手势),我站着,手里拿着自己的工具。忽然有个小伙子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我是在检查电池,同时我却……(表示如何往外倒水)
第二个司机:如果他认为在夜里这样的时候我还会到城郊去,那就让他去试试吧。
第三个司机(在打电话):算了,别理那匹倒霉的马了,不,不是,我不是在赛马场,而是通过电话下赌注。差一点儿我就能赢七千块钱了,那么下一轮怎么样?
第四个司机:这婊子跟所有司机都上过床,可他们连口水都没给她喝。
特拉维斯把自己的出车记录表交给了办事员,走出办公室,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心满意足地沿着百老汇大街往前走。人行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在街头摆水果和蔬菜摊子的不知疲倦的小贩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从衣兜里掏出一粒白色药片放进嘴里。
昼夜放映色情影片的电影院。影院装饰着红色和绿色的霓红灯,这些霓红灯与这个纯洁清新的早晨很不相配。招牌上写着:“伊甸园”电影院,16毫米有声电影院。广告下面手写的影片名称是:《6天的巡航》和《海狸的堤坝》。特拉维斯买了票,走进电影院。
他在放映厅过道上停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电影院卖点心的柜台前。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售货员百无聊赖地站在破旧的柜台里面。柜台上铺着一块深红色天鹅绒,上面有一尊维纳斯石膏像。从放映厅里传来影片的音响。
女售货员:您买什么?
特拉维斯臂肘撑在柜台上打量着女售货员。他显然想向她讨好,而让人喜欢自己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任务。然而,上帝作证,他太需要跟什么人聊聊了。
特拉维斯:您怎么称呼?我叫特拉维斯。
女售货员:嗨,小伙子,别来这一套啦。
特拉维斯:别这样,老实说,我是认真的。
女售货员:你想让我把老板叫来么?是么?你想这样么?
特拉维斯:不,不,我什么也不想。您给我来一大杯不加冰块儿的可口可乐,一大包奶油苞米花,还要……一点儿巧克力奶糖……和一小盒水果软糖,吃它可以耗时间。
女售货员:没有软糖,没有可口可乐,只有皇冠可乐。
特拉维斯:好极了。
女售货员:1美元47美分。
特拉维斯掏出2美元放在柜台上。
特拉维斯在放映厅里喝可乐,吃苞米花和巧克力糖,两眼不离银幕,从银幕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过来,母狗,我现在就把你撕成两半。”
特拉维斯的声音代替了那男人的声音。
特拉维斯(画外音):工作了12个小时以后,我还是睡不着,白昼在无限地延长,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贝茜
“美国总统候选人查尔斯·帕拉坦纽约市民助选委员会”总部装饰着象征国旗的红、白、蓝色小旗,彩条和标语牌。一块标语牌上写着“帕拉坦”,另一块上写着:“初选前请在纽约总部登记,选举将于7月20日举行”,微笑着的查尔斯·帕拉坦,一个中年人,从大标语牌上俯视着下面匆匆而过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