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国)韦斯·安德森、罗曼·科波拉
译/火村、奚虞
内景,毕晓普家,日
破旧的木楼梯,铺在地上的一块编织毯也很破了,长而宽的走廊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油画,画面是帆船和战舰。墙纸已被日光晒得发白,边角的地方已经起皮,只有几处光鲜亮丽,那显然是刚粘贴上去不久的。角落里有个画架。
屋外,雨下得很猛,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屋顶,在檐槽处汇成水柱。
一个穿睡衣的10岁男孩儿出现在楼梯上,一边小心地下楼梯,一边吃着碗里的薯片。这是莱昂内尔。他拉开窗下一个低柜的门,拿出一台便携式唱机,把一张唱片放入唱盘,将唱针轻置于转动起来的唱片上。
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
唱机(画外):为说明大型交响乐团是如何组成的,本杰明·布里顿(注1)写了一个大乐段,由许多小乐段组成,以说明交响乐团的所有组成部分。
在莱昂内尔听着的时候,又有三个孩子从卧室中陆续走出,向这里聚拢。
第一个是身着浴袍的8岁男孩儿默里。第二个是9岁男孩儿,身穿白色拳击短裤和白色汗衫。他是鲁迪。第三个是女孩,12岁,穿的是一件开襟毛衣,配上长及膝盖的袜子和一双擦得很亮的漆皮鞋。她是苏西。她手里抱着一只一个月大的虎斑猫。
两个男孩凑近哥哥,趴在地板上,双手托腮,倾听。
苏西坐到窗台上。她打开一本书,书名为《谢利和秘密宇宙》,封面是一位年轻的体操运动员,脖子上挂着一个颜色鲜亮的护身符。
苏西开始阅读———随即又停下来,把书放下,拿起一个儿童用双筒望远镜,看窗外的雨景。
外景,毕晓普家,日
山坡上一座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石墙木顶,有角楼和眺望台。屋顶上的一架风向标迎风摆动,嘎嘎作响。树冠向地面低垂。因为有雨幕遮蔽,大海几乎看不见,大陆也只是一个影子。苏西坐在高窗旁,看着这一切。
演职员字幕掠过。
一家人被雨困于室内。
我们在卧室、浴室和走廊看到男孩子们。他们在玩弹子游戏。他们在玩抛接子游戏。他们在打牌。他们一起在厨房吃烤干酪三明治。
透过一扇半开的门,我们看到了他们的父母。毕晓普先生是个50岁上下的高个子,穿一条棉布条纹裤,戴一副角质框眼镜。他在读报纸,喝咖啡。毕晓普太太,45岁,肤色黝黑,一条卷缠式印花裙,就是设计师莉莉·普利策那种风格的。她正在厨房的水池旁洗头,袒胸露背。
苏西依然拿着她的望远镜在窗口眺望。她看到树林中潮湿的枝干在抖动。她看到一个穿着油布雨衣的男人在一条划艇上钓鱼。她还在原野中发现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苏西一个人在食品储藏室里喝西红柿汤。
不远处,一架水上飞机正从低空飞过。
(切至)
沙滩上的峭壁边缘。岩石嶙峋的半岛向背景处蜿蜒伸展,风在高高的草丛中呼啸。一个穿着胶靴和连帽大衣的50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三脚架旁,他头顶心秃了,两侧的头发却很长。三角架上放着一台勘测用的水平仪。他就是讲述人。他对着镜头说话———
讲述人:这里是新潘赞斯岛,长十六英里,覆盖着多年生松树和槭树,浅潮沟纵横交错,也是海鸟的集中栖息地,铺筑的道路一条也没有,有的只是漫长交错的步道和土路。有往返斯通湾的轮渡,一天两次。现在是1965年。我们实际上处在黑灯塔海峡的远端,这里以凶险的暴风雨著称,都是有文献记载的,一般都是于9月5日自东来袭———为期三天。
外景,童子军营地,日
林中的一块空地,十座不大的土黄色帐篷一字排开。旗杆上的旗子在风中鼓荡。旗上有伊万霍伊营地的字样。一位穿着卡其布军服、戴黄领巾的号手正在断断续续地吹归营号。他的一只眼睛上戴着纱布眼罩。他就是“瞌睡虫”。
一位穿着同样军服的男人,大约35岁,从一顶较大的帐篷里出来。他是营地队长。他戴着一顶宽檐毡帽,花冠徽章上绣着几个字:伊万霍伊童子军,55支队。他点燃一支烟。一个头发鬈曲、戴太阳镜的队员来到他身边。这是加吉。
队长:早啊,加吉。
加吉:早,长官。
加吉翻开一个螺旋装订的小笔记本。队长走向用粗木棍和绳子围起来的厕所。一个高个子童子军队员正弯着腰在挖壕沟,旁边还放着一把工兵铲。他是德卢卡。
队长:德卢卡。厕所检查。
德卢卡停止挖掘,抓住一根绳子。他拉了一下,一股水流顺着斜槽冲下去,打着旋儿的水流通过一个阀门,翻转一扇小门,一面小红旗树立了起来。队长点点头。
队长:好。
加吉在小本上记下一笔。队长走开。他又停在另一个队员跟前,这位队员的头发太长,盖住了眼睛,他坐在一个树墩上,用手指捻搓着什么东西。他是罗斯福。
队长:罗斯福。绳子怎么样了?
罗斯福(有些沮丧):我不知道。我想我跳过了一针。
插入:
一条细细的彩色编织绳,一端拴在一只兔子的脚上。绳子编织得很粗糙,再加上盘绕、打结得太厉害,看上去已经很不像样了。
队长把绳子拿起来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他在罗斯福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还偷偷地跟罗斯福握了握手。加吉又记了一笔。队长走开。
帐篷区外的背景处有一条摩托车越野车道。赛道上有好多脏东西,每当有车手做U形转弯时,那些东西就会被风带起来,飘向空中。队长皱起眉头。
队长在一个大约六英尺高的木料堆前停住脚步。一个龇着一口大板牙、黑头发的粗壮男孩儿走了过来,腋下还夹着几根木头。他是斯科塔克。
队长:斯科塔克。这些木头要干什么用?
斯科塔克(兴高采烈地):我们要建一座树屋。
斯科塔克朝上方指了指。队长眯眼细看。在头顶六十英尺高的地方已经搭起了一个平台。两名队员正在半截腰处起劲地锯着什么东西。队长不由得一惊。
队长:这个高度太不安全了吧。
队长边说边绕着树干转,同时还举头上望,再开口时变得有点儿结巴。
队长:为什么要建那么高呢?要是有人掉下来……必死无疑。
斯科塔克:那你说该建在哪儿?
队长(犹豫地):低点儿!
加吉记了一笔。斯科塔克神色温顺。队长走了没几步,又在一个小个子队员面前停下,后者小鼻子小眼,正用一根树棍捅蚂蚁窝。看样子,他在考虑要不要往里面灌一点儿打火机油。他是尼克尔比。
队长:尼克尔比。抽检。
尼克尔比站起身,衣冠不整。
队长:你的袜筒掉下来了,衣摆也没掖到腰带里,裤子没压平。制服一项,你的报告是“违例”!
加吉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尼克尔比垂头丧气。队长走开,在一个用旧报纸做顶棚的工作台前又一次停住脚步。一个童子军队员把绿色的粉末通过一个漏斗灌进纸筒中,另一个队员则用蜡给纸筒封口。这两人是保纳格尔和伊佐德。工作台旁立着个牌子,上书“禁止吸烟”。队长把他的一包烟递给加吉,后者在一臂间隔的距离接了过去。
队长:你们做了多少枚火箭弹了,保纳格尔?
保纳格尔:十六个半。
队长(对加吉):庆典上够用了吗?
加吉摇了摇头。队长转向伊佐德。
队长:伊佐德,到军械库去再领一品脱火药。
伊佐德一溜烟跑没影儿了。队长大步走开,边走边喊———
队长:雷德福德,停下!
摩托车车手来了个侧滑急刹车,停在队长面前,车后卷起一股尘土。队长咳嗽着,挥手扇开面前的尘土。尘埃落定,我们看到车手是个古铜色皮肤、标准美国长相的小伙子,一头金发。这是雷德福德。他车身的油箱部位绘有火苗图案。他试图给自己找借口。
雷德福德:安全测试,长官。
队长(生气地):有完没完?
雷德福德:车的状态看来还可以,我只是检查一下,怕……
队长(气势汹汹):跑圈时不顾安全。二次警告。下次再犯,直接没收钥匙。
加吉记下一笔。雷德福德闷闷不乐。队长大步走开,走到一个系着白围裙、正在炭火架前烤火腿肠的队员跟前。这是谢夫。
队长:早安,谢夫。
谢夫开始摇响挂在柱子上的铃铛。队长径直来到一张长长的野餐桌前,坐下,翻开一本名为《印第安玉米》的杂志,封面是一支童子军队伍在过桥,从人物和背景看,应该是在印度尼西亚。
插入:
杂志首页。上方说明文字为“童子军总队长”,画面是一位骑在马上的70岁男子。他一头银发,蓄着短髭。一行手写签名:皮尔斯司令。再配上一句大字的格言警句:鹅蛋里孵不出雄鹰。
在队长翻看杂志的同时,童子军队员们从四处聚拢过来。他们的年龄都在12岁到15岁之间。队员们开始打开野战餐具锡皮桶,从里面把折叠的餐具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谢夫端来一大盘炒蛋放在桌上。队员们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队长拿起一个金属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停了下来。他从杂志上抬起头。
队长:谁没到?
队长默默点名,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队员。他转过头,冲营区大叫———
队长:沙库斯基!吃早饭!
无人应答。队长叫“瞌睡虫”。
队长:“瞌睡虫”。
“瞌睡虫”又吹了一遍归营号。还是没有反应。
队长阖上了杂志。把烟头弹进一个标有“火”字的红色铁桶,往起站的同时捏起一片火腿肠放进嘴里,向一排相对小些的帐篷走去。最后那个帐篷的前门是关着的。队长双手叉腰,开口叫道———
队长:沙库斯基?你在吗?
队长拉了拉帐篷门,皱起了眉头。他对加吉说———
队长:里边是扣上的。
其他队员端着自己的早餐盘聚拢过来,边吃边好奇地看着。队长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
队长:萨姆?
队长的表情严峻起来。他拿出一把瑞士军刀,从刀槽里掰出几个不同的刀头,很快决定用那个末端有钩的。他蹲下,从门下的小缝儿里将刀头伸进去,左试右试,然后,猛地往上一提,打开了拉锁。
内景,童子军帐篷,日
帐篷的内壁画着树木和松果图案,地上铺着一张花格地毯,有一个床脚柜、一盏汽灯、一把放着折叠整齐的毯子的椅子,一张行军床上空空荡荡。队长慢慢进入,躬着身子,四下里察看。他打开床脚柜的柜门,掀开床垫的边角。他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纸,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黄色的,折叠着。他把纸页展平,仔细看。他突然转向“墙”边那把椅子,把它拉到一边。
在后“墙”的底端,现出一个篮球大小的洞,虽说有些织物的丝丝缕缕,但形状基本上是规则的。队长面朝瞪大眼睛的童子军们———
队长:天哪,他逃跑了。
外景,警所,日
单间的平房小屋,门上标有“岛警”二字。旁边停着一辆客货两用车,老式的,镶着木条的那种,车顶配有警灯,门上有警徽标志。(这是全岛唯一一辆汽车。)从小屋这里望下去,有个小码头从小屋伸出,探入港湾。那里泊着一艘小汽艇,正在经受巨浪不停歇的冲击。
一辆银色的拖挂式房车停在树下。
一位六英尺高、年龄在45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码头旁的凳子上钓鱼。他身穿短袖警服,打着黑领结,戴一顶棒球帽。他戴着透明塑料框的眼镜,镜架上还系着条链子。他是夏普警官。
在他旁边钓鱼的是两位阴着脸、很有沧桑感的老头儿,他们都穿着格子图案的绒布衫,头戴猎帽。这时,一个绑在柱子上的喇叭发出呜呜的蜂鸣声。夏普警官转过头来,一边往起站一边对其中的一位老头儿说———
夏普警官:看着点儿我的竿,埃德加。
内景,警所,日
小屋内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文件夹,一台双向无线电通讯设备。夏普进到室内,坐下,拿起麦克风,顺手用拇指按下边上一个红色按钮。
夏普警官:喂?这里是夏普警官,完毕。
噼啪的杂音中传来队长的声音。
队长(画外):夏普警官,我是童子军伊万霍夫营地的负责人兰德尔。完毕。
夏普一边漫不经心地通话,一边从一个暖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夏普警官:早晨好,兰迪。能帮你什么忙吗?完毕。
队长(画外):实际上,我也不太肯定,我这儿有个穿童子军制服的队员逃跑了。完毕。
沉默。夏普警官微微皱起眉头。
夏普警官: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完毕。
队长(画外):我们这儿有一个男孩儿好像是偷走了一条小船和一些渔具,还有十磅左右的生活用品,两套铺盖,外加一支气步枪……就这么消失了。完毕。
夏普警官搅动着咖啡杯里的糖块,思忖着,最后问道———
夏普警官:有没有什么原因呢?完毕。
队长(画外):没有。他只给我留了一张带签名的纸条。完毕。
插入:
一张黄颜色的纸,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中学生用铅笔草草写下的:
亲爱的队长,我非常难过地通知你,我实在不能与北美童子军再有任何瓜葛。营地里的其他人恐怕会为此感到高兴。这不是你的错。最良好的祝愿。萨姆·沙库斯基。
夏普警官挠着头皮,看了一眼手表。稍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