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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第七章 荷花托词
　　晚上，屈家人围坐在外屋的煤油灯下商讨起屈荷的婚事来。
　　“你们离结婚的日子还有几天啊？”屈明申问道。
　　“还有五天。”屈荷幸福地答道。
　　“领结婚证了没有啊？”屈明申又问道。
　　“还没呢。我正想找项冰去领呢。”屈荷答道。
　　“没领就太好了，那就不用领了。”屈明申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屈明申。屈明申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纸递给屈荷看。
　　屈荷接过那纸，问道：“太爷，你也知道我不识字——上面写的啥啊？”
　　“这是项冰写给吕小花的情书。”屈明申咳嗽着说道：“咱们成分是高，可是也算得上门风正的人户。象这种老是沾花惹草的男人咱家的闺女可不能嫁。”
　　“咋能说人家沾花惹草呢？”屈荷冲动地说道：“项冰的底细我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沾花惹草，我也要嫁他。”
　　屈明申剧烈地咳嗽起来，骂道：“你个混蛋，你咋恁没志气？要是早，你就是大家的小姐，你咋能跟个小混混一块过日子？”
　　屈荷分辩道：“太爷，老脑筋得改了。”
　　屈明申又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居然吐出一口血痰来，说道：“你想气死我啊。”
　　屈玉番 、何巧、屈定等人见状，都急忙上前，捶背的捶背，抚胸的抚胸，清痰的清痰。屈明申平复了一会儿，何巧冲着屈荷骂道：“你个畜生，咋跟你太爷说话呢？看把你太爷气的。”
　　屈荷咕嘟着嘴不作声，把那纸叠好，塞进衣兜。
　　又过了一会儿，屈明申又说道：“荷花，你给我听清楚，只要我活着，绝不容许你和那个流氓结婚。”
　　屈荷脸憋得红红的，争辩道：“太爷，谁是流氓啊？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今天多不容易吗？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还反天了！有没有礼法了？”屈明申说着，又咳出一口血痰。
　　众人七手八脚地忙活一阵后，何巧说道：“老人家太激动，荷花你就少说两句吧。今个儿就先说到这儿，别的事儿改日再说。天也不早了，都睡觉去吧。”
　　何巧、屈荷母女回到里屋去。何巧对女儿说道：“你太爷爷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你气坏了他，恐怕会出事儿。妈也年轻过，知道你的心思，你就不能温和点儿说？”
　　屈荷哼了一声，也不脱衣服，把被子拉过一条，蒙头就睡。何巧无奈地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屈玉番家里的灯光消失了。
　　其实，屈荷怎么能睡得着？这夜对项冰、刘秀、屈荷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他们辗转反侧，都在想着个人的心事……
　　次日天明，项冰刚刚起床，尚未穿好衣裤，就听到屋门被敲的声响。他整理好衣服，推开门一看，见是刘秀来了，开口问道：“阿秀，你咋这么早？”
　　“咋着？不欢迎？”刘秀边向屋里进边说道。
　　“哦，哪能呢？”项冰应付着说道：“你……你有事儿吧。”
　　刘秀苦笑道：“听说你要大喜了，特来向你道喜啊。”说着，眼角流出了眼泪。
　　项冰的眼睛也湿润了，帮刘秀擦擦泪，说道：“咱不哭啊。”
　　哇！刘秀一把抱住项冰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过堂屋传来了门开的声音，项冰和刘秀急忙分开，自顾自地擦了擦眼泪。屈荷从外进来，乍见他们，一愣，旋即又恢复了常态，冷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我是不是待会儿再来？”
　　项冰给刘秀使了个眼色，刘秀知趣地向外走去，经过屈荷身边时，她恨恨地瞪了屈荷一眼，那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屈荷冷笑道：“瞪啥眼？怪只怪你自个废物。”
　　刘秀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项冰冷冷地问道：“你咋来了？”
　　“怎么，我不该来吗？”屈荷反问道。
　　“哦，不是。我觉得你来，那肯定是有事。”项冰答道。
　　屈荷一笑，说道：“没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还有，咱们还有四天就结婚了，该去领结婚证了。”
　　项冰盯着屈荷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用眼光把她的全身扫描了一遍，这才说道：“好啊，不过，你先去把门插上，再把窗帘拉上，我有事要做。”
　　屈荷一怔，旋即笑了：“再过几天咱俩就是两口子了，猴急啥？”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照办了。
　　此时，刘秀走的并不太远，她扭头间见屈荷拉上了窗帘，不由得停住脚步，骂道：“骚货！”同时眼里又流出了气愤的泪水。
　　项冰见屈荷已如言而行，淡淡地命令道：“把你的衣服脱光了。”
　　屈荷脸一红，很麻利地又照办了，赤条条地立在项冰面前。项冰立在她不远处，仔细地“扫描着”她。屈荷陶醉地看着项冰，眼里秋水盈盈。但没想到，项冰竟淡淡地说道：“把你的衣服穿上。”
　　“啥？”屈荷愣住了，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干啥？”
　　项冰叹了口气，说道：“我在领结婚证之前，想再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尤物让我难以抵挡住它的诱惑。看来，这尤物确实绝美。”
　　“尤物？啥叫尤物？”屈荷不解地问：“是不是油多的物？”
　　项冰无奈地一笑，说道：“你真幽默。——你咋还不穿衣服？”
　　屈荷嗲声嗲气地说道：“不么，哥，我要。”
　　项冰拍拍屈荷的肩，说道：“咱们先领结婚证去，来日方长呢，听话。”
　　屈荷只好撅着小嘴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
　　项冰与屈荷肩并肩地走出屋子，要离村去领结婚证。在路上，他们边走边聊着。
　　“六子哥，你爱我吗？”屈荷笑吟吟地问道。
　　“我喜欢你。”项冰说道。
　　“喜欢就行。”屈荷笑道。稍后，屈荷又问道：“跟我领结婚证、娶我你高兴吗？”
　　“你高兴吗？”项冰反问道。
　　“我都快乐死了，都快美死了。”屈荷幸福地说道。
　　“你高兴不就行了？”项冰说道。
　　“看来你不高兴。”屈荷嘟哝道。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高兴？”项冰问道。
　　“看的呗。”屈荷哀伤地说道。
　　“你看错了，其实我很高兴。只是心里很复杂。”项冰说道。
　　“咋回事？复杂啥？”屈荷听项冰之言，又高兴了起来，侧着脸看了项冰一眼，笑着问道。
　　项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说不出来。”
　　“不想说拉倒。”屈荷又嘟哝道。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村东的那棵大榆树旁。
　　项冰停住脚步，望了望那棵老榆树，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忘了找村里开信了。要领结婚证，没有村里的信可不行。”
　　正在这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不好啦，太爷要不行了，快回去。”来人喊道。
　　当来人跑到近前时，屈荷与项冰都认出，来人乃是屈定。
　　“二哥，咋着啦？”屈荷急问道。
　　“太爷要不行了，快跟我走。”屈定喘息着说道。
　　“咋这么快？”屈荷问道。
　　“还不是你气的？一大早就吵吵着要领啥结婚证。”屈定说着拉起屈荷就跑。
　　当他们回到家里时，屈明申正在过堂屋的一面门板上躺着，一家人都在旁边侍立着。屈明申声音微弱地叫着：“荷花，荷花” 。
　　屈荷跑到近前，拨开旁边的人，急忙答应道：“太爷，我在这儿。”
　　屈明申抬眼看了屈荷一眼，屈荷着急地说道：“太爷，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咋结……”
　　众人初一听屈荷前半截之言，都心里想：“这人还挺有孝心。”再一听后半截之言都心里骂道：“混蛋，都啥时候了，还想着自个那点事儿。”
　　屈明申一翻白眼，说道：“咱家是正经人家，你绝不要和那个项冰结婚，答应我。”
　　屈荷泪流满面，咬着嘴唇，好久才说道：“太爷，你……”
　　“答应我。”屈明申眼光凝滞地看着屈荷又吐出几个字：“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何巧急忙说道：“荷花，快……快……快答应他吧。”
　　“是啊。”屈直也说道。
　　“这……这……”屈荷趴到屈明申身上，狠狠地摇着他的身体，泪流满面地问道：“这是为啥？究竟为啥？”
　　屈明申吐出俩字：“门风”。
　　屈荷止住哭声，仰头长叹一声，说道：“你不就是为了所谓的‘门风’吗？好吧，我答应你——我肯定不嫁给不正经、不务正业的人。”
　　屈明申点点头，望着房梁，伸手指了指那房梁上吊着的电灯泡，说道：“这个小葫芦真不错，把它弄亮吧，我要看着它走。”
　　屈玉番一拉灯绳，那灯泡亮了。屈明申眼盯着那灯泡一动不动。突然，大概是停电了，那灯光灭了，屈明申的头顿时歪向一边，溘然长逝。屈玉番家里立时哭声一片。
　　屈家死了人，屈荷与项冰的婚事自然只能被搁置起来。屈荷恨恨地想道：“这个死老头，偏偏在这时候死了，哪怕晚死几天也好。临死，还逼我，真是的！”为了她的婚姻，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人们都不知情，还都以为她在哭她死去的太爷爷。
　　项冰等人陆续来凭吊，项冰对屈荷说道：“屈荷同志，得节哀啊。”
　　屈荷揉着眼睛，哭道：“六子哥，咱们的婚事……”
　　“行了。”项冰埋怨地看了屈荷一眼，说道：“这时候，咋说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次日，屈明申被下葬了。对于屈明申的死，有人欢喜有人哀，屈玉番少时即失去父母，是屈明申把他照料大的，对爷爷的感情异常深厚，哭得死去活来。刘秀、吕小花、吕小朵、齐长平等人因为屈明申的死耽误了屈荷与项冰的婚事，又得知屈荷答应了屈明申那不许与项冰结婚的临终要求，都十分欢喜。刘秀还高兴地念叨着：“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项冰的心情则非常复杂，归结到最终，对屈明申还是一个恨字——我项冰怎么了？你临死还念念不忘告诫屈荷，不要嫁给我。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吕全有竟然哭得如丧考妣，谁也不解其中缘由，徐士行等人疑惑道：“这是咋了？这不是他的性格和作风啊。”
　　屈明申死后三天就到了1976年的元旦。这天，八仙村洋溢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一是由于是元旦，二是胡玉环和钟清亮这日结婚。上午，八仙村照例在村东的大榆树下举办了联欢会。刘秀、吕小花、吕小朵等人都参加了表演，一向低调的齐长平还破天荒地唱了一首歌《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齐长平欢快地唱着，他的歌声悠扬、动听，还充满童稚之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徐士行嚷道：“这家伙歌咋唱得么好呢？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头一回发现他还是个人才啊。”齐长平的父母及弟弟齐永平在人群中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就连一向爱挑剔的吕全有也不住地点头叫好。自然地，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屈荷也在人群中，她并没有鼓掌，恨恨地暗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家伙，你也就只配得上一个门。”她扭头找寻项冰，却见项冰和刘秀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一脸幸福的样子，不禁醋意顿起。
　　屈荷挤到项冰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角，转身就走。项冰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走离人群不到五十米远、背向人群的地方，二人停住。
　　屈荷郑重地问道：“项冰同志，你干啥呢？当我没了啊？”
　　“咋啦？”项冰疑惑地问道。
　　屈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你的未婚妻，本来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要不是我太爷死了的话，今天我就成了你真正的媳妇儿了。知道不？”
　　项冰疑惑地说道：“知道，可那又咋了？”
　　“咋了？我是你未婚妻，你不和我在一块儿，倒跟刘秀去乐去了，干啥呢这是？”
　　项冰困惑地看着屈荷，过了片刻，问道：“你不是答应你太爷了吗？绝不嫁给我。既然这样，咱俩还有啥关系？”
　　“谁说的？”屈荷说道：“我啥时候答应他不嫁给你了？我说我不嫁给不正经、不务正业的人，你是那样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项冰看着屈荷试探着说道。
　　“我的意思就是早晚得嫁给你，你要是不要我，我就要你好看。”屈荷最后抛下一句话：“你给我记住。”说罢，扭头就走。
　　项冰木然地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稍后，项冰神色凝重地回到了联欢会场，刘秀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担心地问道：“冰哥哥，咋了？她跟你说啥了？”
　　项冰叹口气，说道：“咱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接下来，联欢会上的节目更加精彩，但项冰、刘秀等人却都只是在心不在焉地“观赏”着。好不容易熬到散会，项冰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他倒在炕上，望着天棚胡思乱想起来：“屈荷真聪明！可是，我爱的是刘秀，我和刘秀从小情义深重，我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她啊，怎么办呢？——屈荷比刘秀长得美多了，聪明多了，可爱多了，可是她太自私了；刘秀气质高贵，为人贤淑、庄重，有很深的文化素养，她和我又情投意合……”
　　他正在心里比较着刘秀和屈荷二人，这时，刘秀推开屋门走了进来。项冰扭头一看，见是刘秀，急忙坐起来，搭讪道：“你来了。”
　　刘秀在炕沿上坐定，就急切地问道：“冰哥哥，那谁——跟你说啥了？我看你有点儿郁郁寡欢的。”
　　项冰叹口气，缓缓说道：“我们……高兴的太早了。人家……还是要和我结婚的。”
　　刘秀急问道：“她不是答应她太爷了吗？”
　　项冰说道：“她说了，她答应她太爷的是‘不嫁给不正经、不务正业的人’，没答应不嫁给我。”
　　刘秀眼里泛起泪花，沉默了片刻，骂道：“这个混蛋，该死的家伙，咋这么多花花肠子？”说着，她把身子挪到项冰近前，抱住项冰的脖子抽泣起来。
　　项冰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拍着刘秀的后背说道：“阿秀，别哭了啊，咱们再慢慢地想办法。”
　　刘秀骂道：“对那个死不要脸、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混蛋咱能有啥办法？”
　　对于刘秀反问的问题，项冰也自觉无计可施，只好选择了沉默。
　　刘秀又抽泣了一会儿，方才止住哭，抱着项冰，也沉默起来。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项冰哀伤地说道：“阿秀，我很爱听你唱的那首捏泥人的歌，你还能给我再唱一遍吗？”
　　刘秀含着泪点点头，哽咽着唱了起来：“来来来，来捏泥，你捏一个我，我捏一个你，我捏男的你捏女……”唱到这里，刘秀脑海里闪现出她在儿时与项冰一同玩耍的情景，忍不住恸哭起来。两个彼此深爱着对方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结合，这种痛苦给人的是多么残酷的煎熬啊？项冰一直压抑的感情这时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他热泪盈眶，有些象发誓似的说道：“皇天后土，无论什么时候，我项冰最爱着的人只有一个，她就是刘秀。今生不能成为夫妻，来世我也要娶她做我的妻子。此言发自肺腑，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