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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那我先走了。”刘秀哽咽着立起来就走。
　　“咱俩也走吧。”吕小花对吕小朵说道。她姐妹二人也都立起，离开了外屋。
　　将近晌午的时候，吕全有夫妇及两个女儿围坐在饭桌旁。
　　“快吃饭 ，下午还得开批斗会呢。”吕全有端着饭碗边扒拉边说 。
　　A默默地端着饭碗，不时地吃上一口。吕小花、吕小朵姐妹却不拿碗，只是都恨恨地瞪着吕全有。
　　“你们看啥？我脸上有毛主席语录咋地？”吕全有不满地问。
　　吕小花嘴一撅，忽地端起饭碗又猛地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说道：“我吃不下。”说罢，起身离去。
　　吕全有望着吕小花的身影正待说些什么，吕小朵又起身说道：“爸，你说，你究竟放不放过他？”
　　“你们这都是干啥？”吕全有啪地一拍桌子，骂道：“你们都反了！真是女生外向！”
　　吕小朵盯着吕全有看了片刻，平静地说道：“爸，妈，我心里闷，我到外面透透气去。”
　　“爱干啥干啥，别烦我就行。”吕全有没好气地说道：“要是不听我的，就都给我滚蛋。”
　　吕小朵转身就走，A则放下碗，默默地流着眼泪。
　　吕全有冲着A骂道：“啥事儿都是你个丧门星妨的，整天就知道哭，放个屁也比哭强啊。”说着，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接着又骂道：“操你们死妈的，我也吃不进去了。”随后走到炕边，慢慢地坐到炕沿上，低头沉思起来。
　　正在这时，忽听得窗前扑通一声，不是好响，紧接着就传来了吕小朵不住的哎哟声，吕全有叫声不好，迅即跑出去，只见吕小朵正在地上倒着、痛苦地抱着左臂。
　　吕全有急忙抱起女儿向屋里跑，把她轻轻地放在炕上。再扭头一看，见A和大女儿都在旁边，急忙吩咐道：“你们看着她，我去找大夫。”说罢，转身就跑。
　　吕小花一边给吕小朵擦血一边埋怨地问道：“我的好妹子呀，你究竟咋整的？”
　　吕小朵痛苦地呻吟着说道：“房……房……”
　　“哎呀，没事儿你上房干啥？”吕小花又埋怨起来。
　　A则仍是一味地哭。
　　过了好一会儿，吕全有终于把大夫领来了，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带着眼镜，下巴上垂着一缕长胡子，手里拎着一个药箱。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那姑娘梳着长辫，身材妙曼，气质不俗。
　　“这是孟村的郝大夫，咱们这十里八村最有名的赤脚医生，外号‘赛华佗’。这是他的孙女郝美莲同志，跟着他学医呢。”吕全有向妻女介绍道。
　　郝大夫一笑：“哪里，哪里，那都是人们瞎起哄。说句实话，有太多的病我也看不准。”
　　郝美莲微微一笑，脸颊处现出浅浅的小酒窝。
　　“郝大夫来了。”吕小花打个招呼。
　　“咋弄得？”郝大夫放下药箱，一边检查吕小朵的伤，一边问道。
　　“哦，她是在房上看景儿，不小心掉下来摔的。”吕小花解释道。
　　郝大夫摸摸、按按，检查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看样子是摔的。”又扭头看看吕全有，问道：“你是吕主任？”
　　吕全有疑惑地点点头，暗想道：“难道说，连我都不认识？”
　　“你真是吕主任？这是你闺女？”郝大夫用手推推眼镜，向吕全有探下头问道。
　　“哎呀，是，我是吕全有，周边十里八村儿的人还有不认识我的吗？”吕全有不耐烦地说道：“咋了？有啥事儿吗？”
　　“不，不，没啥事儿，我只是随便问问——觉得给你闺女看病光荣。”郝大夫哈哈一笑，又眯着眼睛看了吕小朵一小会儿，才又说道：“她没啥大事儿，我给她包扎包扎，消消毒，再给她吃点消炎药和预防发烧的药，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闻听此言，吕全有擦了擦额头的汗，A止住了哭，吕小花长出了一口气，吕小朵却冲着郝大夫骂道：“你给我滚，摸我胳膊干啥？耍流氓！”
　　“人家是给你检查伤，你咋这样说话？真没礼貌！”吕全有训斥了一声女儿，又转向郝大夫赔笑道：“孩子小，不懂事，您别介意啊。”
　　郝大夫一笑，说道：“没事儿，有病的人心都烦，说轻说重我不在意。——你们摁着点她，别叫她乱动，我给她包扎包扎。”
　　吕全有、吕小花和A三人一齐出手，摁头的摁头，摁脚的摁脚，把吕小朵禁锢住，吕小朵却只是喊：“别管我，别管我。”
　　郝大夫把吕小朵的伤臂擦了擦，又在伤处涂上一层药沫，用绷带绷好，说道：“我给她开点药吧，连着吃些日子就好了。”
　　郝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两包药放在炕上，又说道：“这两包药，每天早中晚各吃一粒，开水送服，连服半月。”
　　郝大夫与郝美莲走后，吕小朵问道：“爸，你真的不救项冰么？我都这样了，求你放过他吧。”
　　吕全有气得青筋暴出，怒道：“我就想不明白，你都这样了，咋还想着他的事儿？”
　　“爸，你知道我为啥这样吗？”吕小朵冲着吕全有大声说道：“你要不放过他，今天我这样，明天没准就得那样。”
　　“啊？”吕小花哭道：“傻妹妹，你咋这傻啊？”
　　A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说道：“全有，你咋对付别人我不管，也管不了，只求你别把咱的宝贝闺女搭上去，求你了。”
　　吕小花见状，也跟着跪在地上，望着A说道：“妈，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你说这么多话。”
　　吕全有恼怒而又无奈地说道：“我上辈子造啥孽了？摊上你们这样的老婆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奶奶还不行吗？”
　　吕小花、吕小朵喜出望外，异口同声地说道：“爸，你答应了？”
　　吕全有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该咋做。——你们看着小朵，我看看去。”
　　吕小朵摔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多可怜啊，多好的闺女啊，没事儿跑房上看啥风景？”徐士行叹息道。
　　“妈的，想汉子了，走神呢咋地？要不，咋能从房上掉下去？”何苦来暗地里骂道。
　　“活该！谁叫你祖上没德！”万方玉恨恨地骂道。
　　…………
　　第十章 巧叙旧情
　　吕小朵摔伤的事并未没有影响到批斗会的进行。
　　在八仙村东的那棵大榆树下，刀疤眼立在高坡上，冲着高坡下的人们喊道：“阶级斗争一刻也不能放松。眼下，居然有人要打倒中国，真是无法无天！来呀，把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带上来！”
　　随着刀疤眼的一声喊，头戴高帽子、脖子上挂着小黑板的项冰被人推搡着押了过来。他走到高坡中间站住，扭转身，低头看了看小黑板上的那几个字“右派分子项冰”，摇摇头，又抬起头望着坡下的人们，全无羞怯之态。
　　“妈的，你还挺傲气！”吕全有骂了一声，冲上去照项冰腰间就是一脚，当即就把项冰踢倒。项冰就势在地上倒着一动不动。刀疤眼一使眼色，随他而来的那两个男子跑过去，把他拉起来，又将其面向坡下摁跪于地。项冰跪在那儿，用目光搜索着刘秀。只见刘秀杂在人群之中正泪盈盈地望着自己。项冰一时心如刀绞，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屈荷同志来了没有？”刀疤眼一边扫视着人群一边问道。
　　杂在人群中的何巧一举手，说道：“报告！她很突然地就发高烧了，来不了了，我是来汇报情况的。”稍停一下后又怯怯地问道：“这……这……这里边没她啥事吧？”
　　刀疤眼说道：“是让她来作证人的。既然来不了，也就算了。”接着，他转向项冰问道：“你知罪吗？”
　　项冰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他妈的，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我……”刀疤眼说着举起了手，正在这时，小酒窝从旁走过来，一伸手抓住了刀疤眼的手，刀疤眼疑惑地问道：“妹子，你……”
　　“大哥，你说得好，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酒窝说道：“依我看，不如先把他押回去，等屈荷病好了，当众指证他，也叫他抵赖不了。”
　　“那时间太长吧？”刀疤眼问道。
　　“他不认罪好说，”吕全有走过来说道：“你们先离远点，我先跟他讲讲道理，他肯定认罪。”
　　“那就让你再试试吧。”刀疤眼说着向远处走了几步，小酒窝也跟着走开了。
　　吕全有看了看左右，见身边没有其他人，就附项冰之耳悄声说道：“你要是不招认，下一个挨整的就是一个姓刘的闺女了。”
　　“啊？”项冰恨恨地瞪着吕全有，眼里几乎要喷火，破口骂道：“吕全有，你不得好死！”
　　吕全有哈哈大笑，笑罢，他又附项冰之耳说道：“我告诉你，这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还有，我郑告你，不和我那俩闺女谈恋爱，你就别招惹她们，否则……。”
　　项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招供，我认罪，接受一切处罚。”
　　刀疤眼又走过来，“称赞”道：“这就对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又转向吕全有说道：“你真有办法！”吕全有报以嘴角一丝诡异的笑。
　　刀疤眼冲着坡下的人们大喊道：“乡亲们，这个混蛋想打倒中国，他自己也供认不讳。咱们要把他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伴着锣声，项冰被人推搡着下了高坡，开始了被游之旅。
　　吕全有走近刀疤眼，低声说道：“我二闺女摔断了胳膊，我得回去照顾照顾，就不去了。”
　　“去吧。”刀疤眼说道。可吕全有刚走出几步，刀疤眼又说道：“回来。”
　　“啥事儿？”吕全有急刹住脚问道。
　　刀疤眼一笑，说道：“姜真是老的辣！你跟项冰说啥了？他就那么听话地招认了。”
　　吕全有得意地说道：“我对他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证据确凿，不招认自讨苦吃。’”说罢，迈开大步向自家走去。
　　当吕全有回到家里时，吕小朵正盖着厚被、面向屋门侧躺在炕上，不住地咳嗽着。吕小花正跪在炕上捶着她的后背，A则端着水在屋地上立着。
　　“她好些了吗？”吕全有关切地问道。
　　“有点发烧了。”吕小花答道。
　　“我没事儿——项冰是不是挨游街了？”吕小朵问道。
　　“是啊，他自个啥都招认了，我也无能为力啊。”吕全有摊开双手作出很无奈的表情说道。
　　“爸，他被定的啥罪？咋处罚？”吕小花急切地问道。
　　“听说定的是右派分子，咋处罚还没说呢。”吕全有说着就要往炕沿上坐。
　　呜呜呜，吕小朵竟然哭了起来。
　　“妹子，别哭啊，没事儿的，会有办法的。”吕小花急忙劝慰吕小朵，但其声音中隐含着嘶哑，其眼里也已噙满泪花。
　　吕全有气得努了努嘴，说道：“我还有事儿，先出去一下，你们看好她。”
　　也不管妻女什么反应，吕全有扭头就走。
　　到哪里去？吕全有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因村里人都去参加对项冰的游街活动去了，他一道上没有碰到一个人。在不自觉间他来到了村东的那棵大榆树前。他抬头望着大榆树的树冠，又用手指敲敲大榆树的树干，称赞道：“真是一棵好树！”
　　吕全有本不会作诗，也从未想过作诗的事儿，但又端详了一阵，不知怎么着竟来了诗兴，冲着老榆树摇头晃脑地说道：“老榆树啊老榆树，你知道一切，却一字不吐……”
　　“榆木疙瘩知道啥？”突然，老榆树的树身后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吕全有听来，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甜蜜、那么的充满磁力，正要寻找，只见何巧蓬头垢面地从树身后闪了出来。
　　“怎么？是你？”吕全有不自觉地问道：“你咋这么……”
　　“唉，我正要找你呢，又不好到你家去，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你了，真巧啊。”何巧答道：“问我啊？我这样了，还不是为荷花操心操的？”
　　吕全有一伸手拉过何巧的手，用双手捧着，深情地注视着何巧，温情款款地问道：“巧儿，你……你瘦了。”
　　“别……别这样，让别人看见多不好。”何巧说着抽回自己的手，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
　　“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少女的纯劲儿。”吕全有说着说着，眼睛竟然有些湿红了。
　　“当年都怪你，要报啥恩，硬是把我让出去。”何巧叹了口气。
　　“我……我……对不起。”吕全有说道：“都怪我。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我一时糊涂就……”
　　“把我让出去也就罢了，还跟我说，咱俩儿彻底断绝一切来往，你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何巧埋怨道。
　　“我……我……我怕把持不住，所以……”吕全有低下了头。
　　“行了，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何巧说道：“眼下的事儿求你帮个忙。”
　　“啥事？你说吧。”吕全有说话这才有点轻松了。
　　“看在你我以前的情分上，你救救项冰吧，求你了。”何巧用企求和幽怜的目光看着吕全有。
　　“在咱俩之间我就说实的，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只有这件不能。”吕全有低声说道：“对不起。”
　　“那你还记得十九年前那晚的事儿吗？看在这事儿上也不行吗？”何巧急急地问道。
　　“当然记得，我永生难忘。”吕全有一边说着，脑海里一边浮现出那一幕：繁星满天，微风习习。在屋后的玉米地里吕全有一把抱住何巧，不容分说就是一阵狂吻。
　　何巧急促地呼吸着说道：“别……别……”
　　“啥别？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掉了——我只求一生一世和你有这一次。”吕全有说着，去解何巧的衣扣。何巧不再说什么，顺从地轻轻躺下……
　　“你咋不说话？”何巧见吕全有沉思不语，用手拨拉了他一下。
　　“哦，”吕全有回过神来，说道：“巧儿，咱俩儿的情意我总也忘不了。可是，我对你的爱深入骨髓，我对他的恨也深入骨髓。两下一就和，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可是，这涉及荷花一生的幸福啊！”何巧急道。
　　“那……那也不行。——”吕全有淡淡地说道：“有谁能证明荷花跟着项冰就一定幸福？”
　　“你真的不为荷花着想吗？”何巧急道：“她可是我闺女啊，”见吕全有没啥反应，又轻声补充道：“也是……也是你闺女啊。”
　　“啥？”吕全有惊诧地望着何巧，竟说不出话来。
　　“她是你闺女，就是那天晚上……”何巧低下了头。
　　“你？”吕全有激动地抓住何巧的双肩，不住地摇着，问道：“为啥？为啥早不告诉我？”
　　“我……我不想打乱咱们的生活。”何巧说道。
　　吕全有松开她，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痴疑半晌，突然又冲到老榆树前猛劲地乱踹起来，不住地说道：“咋不早说？咋不早说？”直至把老榆树踹坏了一大块皮才停住。
　　何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他平静下来说道：“早说能咋着？”
　　吕全有哀伤地说道：“要是早说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