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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没有？”吕全有也吃惊起来：“难道说——你妈瞎说呢？”
　　“我妈说的？她咋能这么说呢？”屈荷又哭起来：“我妈现在在哪，我找她算帐去。”
　　“行了，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吕全有气呼呼地离开了屈荷的家。
　　吕全有走后不久，项冰迈进了屈荷的家门。
　　屈荷泪眼朦胧中见项冰到来，又惊又喜，又忧又惧，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哥，我……”
　　项冰盯着屈荷问道：“别的事我不和你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照实说，你是不是怀上了我的孩子？”
　　“啊？”屈荷吃惊地问道：“谁说的？哪有的事儿啊？”
　　项冰不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六子哥，”屈荷哭喊道：“我也是……”但项冰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屈荷一人伏炕大哭。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何巧同屈玉番终于回来了。
　　“你们干啥去了？”屈荷怒气冲冲地问道。
　　“出去拾了些柴禾。”何巧反问道：“你咋这么大火气？”
　　“还说呢，”屈荷红肿着眼睛说道：“你咋瞎说？——说我怀上了项冰的孩子。”
　　何巧的眼睛立时湿润了，哽咽道：“我……我是想救项冰，碰巧碰到吕全有，才那么说的。你看，这不是有点用吗？”
　　屈荷叹口气，说道：“随你说吧，说啥项冰也不可能要我了。”说罢，呜呜地哭起来，哭得象个孩子似的。
　　过了几天，乡革委会的决定书下来了，将项冰流放莲花乡管粪，借以劳动改造。拿着这荒唐而又有点可笑的决定书，项冰默默地离开了八仙村。他走时没有向任何人道别，包括刘秀，只是在村头抱了抱那棵五百多岁的老榆树。
　　项冰走了，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吕全有、何苦来等人非常高兴，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唱起了歌，有的甚至暗中庆贺了一番，……。吕小花、吕小朵姐妹夜间一度相拥而泣：“六子哥，恐怕再难见到你了。”屈荷又得了一场大病，卧床自语道：“六子哥，我……我怕是永远失去你了。”
　　刘秀则显得很平静，她在住所里开始整理个人衣物。
　　这时，胡玉环来看她，见状问道：“刘秀同志，你这是干啥啊？”
　　“哦，我要整理一下我的东西。”刘秀边弯着腰整理她的书籍边说道。
　　“你……你该不会是要找项冰去吧？”胡玉环问道。
　　刘秀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胡玉环又说道：“项冰走时都没有向你道别，你知道为啥吗？他是怕连累你啊。你还去找他？”
　　“连累？”刘秀说道：“我还要和他结婚呢，怕啥连累？”
　　“结婚？”胡玉环呆呆地看了刘秀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疯了？想当反属？”
　　刘秀放下手中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直起身说道：“我爱他，我就要嫁给他。”
　　“那……那你不要幸福了？”胡玉环说道：“我提醒你，你跟了他，恐怕这辈子都得受苦，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刘秀激动地说道：“对我来说，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你已经结婚了，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胡玉环叹了口气，说道：“咱姐妹一场，我好意提醒你，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要是你真的当了反属，我就不能再理你了。希望你理解——我不想和反革命有啥来往。刘秀同志，我走了。”说罢，起身离去。
　　刘秀望着胡玉环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当天下午，刘秀在莲花乡的一处很大的粪池边找到了项冰。项冰手里拿着一把铁锹，铲起一锹土，正在往粪池里扔土。在离粪池不远处的西边有三间孤伶伶的破茅草屋，那是人们弄粪累了歇脚的地方，现在成了项冰的住所，所幸的是屋里有炕、有灶，生活起居也算方便。因为是作攒粪之用，为了不让臭味影响人们的生活，所以人们在给这粪池选址时定在这个远离村庄的地方。这地方周边没有一户人家，平时也绝少有人到这里来。故此，这里没拉接电线，到了晚上，只好掌煤油灯。看来，项冰的日子过得真是清苦！
　　“冰哥哥。”刘秀边跑边笑盈盈地叫道。
　　项冰扭头一看，见刘秀来了，紧张地四处望望，怯怯地问道：“哎呀，你……你咋来了？”
　　刘秀笑道：“我来给你做妻子啊。这下，谁也不能拆散我们了。”
　　项冰叹口气，说道：“你傻啊？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快走吧！”
　　“什么？”刘秀一下子怔住了，痴痴地望着项冰。项冰则立在那，手拄着铁锹，若无其事地望着远方。但是，他的眼里却泛着泪花。
　　刘秀微微一笑，突然冲上去，抱住项冰，又哭道：“冰哥哥，我知道，你怕连累我。可是，没有你，我无法生存。答应我好吗？”
　　项冰僵立在那说道：“阿秀，我知道，我骗不了你。不过，你跟了我，就是反属，我太对不起你了。”
　　刘秀止住哭，说道：“我就知道，你是真心爱着我的。明天我就开信去，咱俩去领结婚证好吗？”
　　项冰这时紧紧地抱住刘秀，哽咽着说道：“阿秀，对不起，让你跟我受委屈了。只是这信恐怕不好开啊……”
　　刘秀抱紧项冰，说道：“傻哥哥，说啥呢？我曾经说过，我要象赵四小姐跟着张学良那样，永远跟着你。你看，我做到了。我现在高兴都来不及呢。至于开信，我去找找试试。”说话间，他们二人都流出了幸福的泪水。拥抱着，紧紧地拥抱着，陷入到对幸福的陶醉之中。
　　次日早晨，吕全有夫妇和小花小朵姐妹围坐在桌边吃饭。
　　“小朵，你的胳膊还疼吗？”吕全有边盛饭边问道。
　　“不咋疼了，就是不灵便。”吕小朵答道：“该不会要变成拐子吧？”说着说着，伤感起来，竟呜呜地哭了。
　　吕小花急忙说道：“小朵，那哪能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胳膊上的伤肯定是好的慢，你别着急啊。”
　　吕全有也安慰小朵道：“是啊，慢慢就好了。”
　　A端着碗不说话，眼泪扑哧扑哧地掉在了碗里。
　　吕小朵还是哭，稍作停顿，哽咽着说道：“我心里憋得慌。”
　　吕全有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思，啪地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冲A骂道：“你妈的，你就知道哭，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
　　A放下碗筷，哭得反倒更厉害了。
　　吕全有气得青筋暴出，骂道：“你个丧门神，啥事儿都是你妨的。看看你生的这些孩子，男的都他妈的随你了，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似的。女的模样随我了，如花似玉的，可是这不省心劲儿，还是他妈的随你了。你咋这么可恨呢？不许哭！憋回去！”
　　A怯怯地偷看吕全有一眼，果然强憋着不再哭泣。
　　吕小花给吕小朵使了个眼色，二人站起身，正要离开，忽听得门外传来了笑声：“吕主任在家吗？”
　　吕全有小声嘀咕了一声真晦气！起身坐到炕沿上，自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才答应了一声：“在。谁呀？”又吩咐A道：“把桌子撤了。” 吕小花急忙与A一起上手，开始归理餐具。小朵则挪了挪身子，坐到了炕沿上。
　　“我。”随着门帘子的掀开，刘秀走进屋来。
　　“阿秀姐，是你啊。”吕小花边收拾碗筷边说道：“还没进屋就偷着笑了，有啥喜事吧？”
　　刘秀笑道：“我要和项冰结婚了。小朵胳膊好些了吗？”
　　“啥？”吕小花拿着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也许是不留神，那碗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回过神来，吕小花说道：“姐，恭喜你啊。”说完，弯腰去捡碎碗片。
　　吕小朵也说道：“恭喜你啊。我的胳膊好点了。——你坐啊。”
　　刘秀笑道：“谢谢。我立会儿就行了。”
　　吕全有向前探探头，看着刘秀，问道：“你真的要嫁给反革命？”
　　刘秀点点头，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请村里给开个证明，我们去领结婚证。”
　　吕全有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信还不能给你开。婚姻大事得慎重，尤其是嫁给反革命，那可不是闹着玩呢。”
　　刘秀说道：“吕主任，我早想好了，你就给我开个信吧。”
　　吕全有低头看着地面，不再作声。
　　刘秀又央求道：“吕主任，你就给我开个信呗。”
　　吕小花去收拾桌子、餐具。吕小朵走近吕全有，哽咽着说道：“爸，你就给她开个信吧。”
　　“怎么？你……”吕全有咽咽唾沫，说道：“我身上没公章，开也白开。”
　　“公章呢？”刘秀问道：“是不是在会计那儿？”
　　“不在。”吕全有说道：“在我这儿，但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了。”
　　“你……”刘秀气得红了脸，但很无奈，只好又央求道：“吕主任，我好歹也和小花是结义的姐妹，你就费费心给找找呗。”
　　吕全有看了看刘秀，说道：“当初你有病，小花总照顾你，我也没说啥，知道为啥吗？觉得你挺讨人喜欢的。现在，你要嫁给反革命，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好的同志往火坑里跳。”
　　刘秀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谢谢吕主任关心。不过，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希望吕主任成全。”
　　吕全有冷笑道：“你心甘情愿就行了？你和我们小花是干姐妹，你成了反革命家属，那我们小花又是啥？这可不是你自个的事儿。再者说了……，反正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信我肯定是不给开的。”
　　吕小朵急道：“爸，没那么严重吧。”
　　吕全有怒道：“她要和你姐稀罕的人结婚，你还帮着她，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又转向刘秀说道：“刘秀同志，不是我不给你开信，你自个想想，象你这种情况组织上能批准吗？下乡的知青是不允许和右派分子结婚的。”
　　刘秀登时急哭了，央求道：“吕主任，求你帮着想想办法。”
　　吕全有冷笑道：“你真是异想天开，这个办法我可想不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终究没有什么结果。最后，以刘秀红肿着眼睛跑出吕家告终。吕小朵追上刘秀，拉着她的衣袖说道：“姐，我病的挺重，我爸心情不好。信的事儿再慢慢来吧。”
　　刘秀叹口气，说道：“你爸不给开，咋来啊？”
　　吕小朵一时语塞。
　　刘秀甩开吕小朵的手，径自去了。
　　吕小朵望着刘秀的背影，眼睛渐渐地湿润了。
　　这一夜，刘秀、吕小花、吕小朵都失眠了……
　　次日一早，刘秀迫不及待地赶到项冰的住所。二人刚在炕上坐定，刘秀就把吕全有拒不给开介绍信的情况对项冰讲了一遍。项冰也觉得颇为无奈，沉思半晌方才说道：“谁定的这个制度？——结婚的事儿为啥非得别人开信？别人不给开信就结不了婚，这是啥制度？这是干涉人权啊！老话说的好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刘秀苦笑道：“冰哥哥，别苦恼了。结婚书就是一张纸，能代表啥啊？不管有没有这张纸，在我的心里，你早已是我的丈夫了。而我，也早已是你的妻子了。”
　　项冰把刘秀揽到怀里，温情地说道：“阿秀，你真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你，就是我的知己。”
　　刘秀有些听错了，呵呵笑道：“冰哥哥，说啥呢？什么得一只鸡足矣啊？”
　　项冰也笑了：“我是说‘得一知己’，不是‘得一只鸡’。”
　　刘秀闻言，笑得更厉害了，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你看我这耳朵。”
　　项冰也笑了笑，把刘秀搂的更紧了，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深情地说道：“阿秀，真是委屈你了。”
　　刘秀哽咽着说道：“冰哥哥，快别这样说了。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又一起被押来当知青。跟了你，我感到非常幸福，哪里有委屈？”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倒是你，背着这荒唐的罪名……。”
　　项冰想了想说道：“阿秀，咱们都别说了。河蚌在痛苦中孕育珍珠，谁敢说我们经历的痛苦不是上天对我们的锤炼呢？也许，如孟子所言，我们正是那种‘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人。”
　　刘秀点点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项冰的嘴。他们不再说话，紧紧地拥抱着，疯狂地亲吻着，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体温……。亲吻着，亲吻着，刘秀伸手去解项冰的衣扣。项冰就势把刘秀按倒在身下……
　　外面突然起风了。
　　离开项冰，刘秀回到自己的住所。坐在炕上，眼望着窗外。透过窗玻璃，她见窗前的梨树上有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嬉戏着，不由得回想起在那个茅草屋里与项冰的激情，脸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嘴角流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这时，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场景：她与项冰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城市的大路上，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在叫着爸爸妈妈。这幕场景多美啊，刘秀开心地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她忽然想到吕全有不给开证明信的事上来，嘴角的微笑僵住了，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想着想着，竟烦恼起来。
　　几天后，刘秀出了满嘴的泡，又发起烧来，只好卧在炕上养病。
　　第十二章刘项结婚
　　这天晚上，吕小花、吕小朵一起来探望她。吕小花问道：“姐，你的病好些了吗？吃的啥药？”
　　刘秀无精打采地说道：“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可是，我的病怕是不好好了。”
　　吕小朵笑道：“秀姐快别这样说，我觉得你的病快好了，因为我给你拿来了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刘秀欠起身问道：“啥药啊？”
　　“你看！”吕小朵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刘秀。刘秀接过来一看，顿时兴奋地直叫“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小朵妹妹！”吕小花也伸过头去看，原来那是一张证明信，上写着：“兹有我村男知青项冰、女知青刘秀均未婚，他们自愿结婚。经组织研究，同意他们结婚，请给予办理结婚登记。”下边盖有八仙村经济合作社、革委会的公章。吕小花用怪异的眼光看看吕小朵，说道：“你……”
　　“这是咋来的？”刘秀高兴地问道。
　　“是我……偷着盖的章。”吕小朵说道：“我把公章偷出来，盖好了章，又偷着送了回去。”
　　刘秀激动地攥住吕小朵的手说道：“好妹妹，真是太感谢你了！”
　　吕小朵低下头，默不作声，但眼里已噙满泪水。稍后哽咽着说道：“秀姐，祝你们幸福。”
　　刘秀说道：“谢谢妹妹们，也祝你们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吕小花叹了口气：“我正为这个烦恼呢。”
　　刘秀也叹口气：“对不起，小花，可是……”
　　吕小花急忙说道：“不，不是。是这么回事——这两天梅花给我介绍对象呢，说是小伙子长得挺好，家里是贫农，根红苗正，经济条件也好。可是，我不想相看。我爸为这个，天天跟我发脾气。真愁人！”说着，她叹了口气。
　　刘秀说道：“小花啊，我觉得你应该去相看，要是不行就算了，也受不了啥损失。万一对缘，那不更好？”
　　小花叹了口气：“秀姐，你先歇着吧，我们走了。”
　　望着吕小花、吕小朵的背影，刘秀默念道：“谢谢你们。”
　　两天后的下午，项冰、刘秀出现在公社的民政办公室里。这个办公室是一排土房中的一间，里面只有一张堆了一摞证件及纸张的方桌、一把椅子和一个秃秃的长条凳。墙上贴着毛泽东的肖像画。办公条件很朴实。
　　“我们来办结婚登记。”项冰、刘秀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都坐下吧。——把你们的资料给我看看。”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女文书坐在方桌旁的椅子上说道。她戴着眼镜、身体微胖、穿着中山装，上衣兜里插着支钢笔，看上去还算面善。
　　项冰把介绍信递过去。女文书轻描淡写地看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推推眼镜，看看他们，然后问道：“项冰？是不是流放到乡里管粪的那个项冰啊？”
　　项冰点点头。
　　女文书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行——下乡的知青不许跟右派分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