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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那为了咱闺女的幸福，”何巧注视着吕全有说道：“你……”
　　不待何巧说完，吕全有一扬手，嚷道: “屁话！我听过说书的讲过‘女子如丝萝，择乔木而托’，荷花她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闺女岂能嫁给一个……”
　　何巧也急道：“你……你……你真是……，实话告诉你，荷花已经怀上了项冰的孩子。你看着办吧。”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啥？”吕全有手捶着老榆树热泪纵横，哭道：“孩子，都是我害了你啊。”
　　何巧走后，吕全有先是伏在老榆树身上哭了一通，又一边捶树一边自我责骂道：“吕全有啊吕全有，你真不是东西，你不但误了自己最爱的人的终身，还害了自己的亲闺女、亲外孙啊。你真不是东西啊！”
　　老榆树自然是毫无反应，但榆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非常聒耳。在吕全有听来，这分明是对自己的嘲笑，于是他捡起一个大土块向麻雀们掷去，“给我滚吧”，麻雀们都应声扑腾腾地立即飞走了。
　　吕全有转过身，神色沮丧地靠在老榆树的树身上，望着天上的浮云发呆。
　　也不知他发呆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吕主任，在这儿发啥呆呢？”
　　吕全有扭头一看，见是何苦来，不禁怒从心生，想道：“啥事儿都是你个混蛋报信儿，何苦来呢？”但也只是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何苦来笑问道：“吕主任，这是咋了？”
　　“小朵受伤了，我心情不好——关你屁事儿，滚！”吕全有没好气地说道。
　　何苦来自知没趣，但心里暗暗发笑，哼着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大摇大摆地走了。
　　吕全有见状，越发嗔恼，望着何苦来的身影暗骂道：“算个啥东西？我早晚收拾你！”
　　吕全有回到家里，一进门就说道：“小花，小朵，我想好了，你们这么惦着他，你们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我想办法帮他，你们放心吧。”
　　吕小花、吕小朵闻言大喜，脸上都露出久违的笑容。
　　渐渐地天快黑了。屈荷躺在炕上，身上盖了一条棉被，红肿着眼睛，正在望着墙壁发呆。屈玉番和何巧垂头丧气地在炕上陪坐着，都低头不语。
　　这时，门帘子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屈荷好了吗？”吕全有跨进屋门来。
　　屈荷急忙欠身说道：“吕主任，我……我病了，今儿个就没去。”
　　何巧埋怨道：“看你把孩子吓的！”说着板起了脸。
　　屈玉番紧张地偷看了吕全有一眼，见他并无生气的表情，才略觉放心，急忙满脸堆笑地招呼着要吕全有坐下。
　　吕全有一摆手，走到屈荷近前，叫屈荷躺下，然后对屈玉番、何巧说道：“你们到外边待会儿，我和荷花说几句话。”
　　“吕主任，这孩子正病着呢，受不了刺激。”何巧说道。
　　吕全有点点头。
　　屈玉番、何巧走后，吕全有俯身凝视了屈荷好一会儿，见屈荷消瘦、憔悴而又秀美的脸庞，还有忧伤而又无助的眼神，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他伸出手，轻轻地摸着屈荷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屈荷莫名其妙地问道：“吕主任，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吕全有暗想着，却说不出话，一激动，他猛地一下把屈荷拉过来抱住，紧紧地抱着，心中默默地叫着：“孩子，我的孩子。”
　　突来的变故令屈荷不知所措，她没有挣扎，只是轻声说道：“吕主任，你这是……”
　　“哦！”吕全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地把屈荷放开，想要说些什么，却仍是无法说出。
　　又过了一会儿，吕全有心绪难平，自觉再留于此无益，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这是咋了？”屈荷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屈玉番、何巧见吕全有走了，都过来问屈荷：“他说啥了？”
　　屈荷摇摇头，稍后说道：“他只顾哭，啥也没说，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
　　屈玉番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何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是神经出毛病了，是心里出毛病了。”
　　“心里出毛病了？心里咋能出毛病？”屈荷不解地问。
　　屈玉番扭头看着何巧，何巧说道：“他闺女病的那么重，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呗。”
　　屈荷想了想问道：“小朵的胳膊好点了没有啊？”
　　何巧一愣，旋即一笑，说道：“忘了问了，不知道。”
　　他们正在交谈，不想吕全有又折回屋来了。
　　屈玉番一拉何巧的衣角，二人知趣地走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吕全有说道：“这个……小朵摔伤了，我心情不好，所以刚才……”
　　“哦，没事儿。”屈荷急忙说道：“吕主任，你有事儿吧。”
　　吕全有没有答话，在屋里走了两圈，才面向墙壁说道：“有些事儿不妨明说，你已经是项冰的人了，这全村人都知道。思来想去，我想帮你。”
　　“你的意思是……”屈荷充满期盼地看着吕全有。
　　“你明天就到乡里说‘你看见项冰写的是九个字’，剩下的事由我来办。”吕全有这时转过身来，长叹一口气说道。
　　屈荷兴奋地说道：“太好了！谢谢吕主任——可是，我真不知道，你现在又为啥帮我。”
　　吕全有扫视了屈荷一眼，说道：“因为你和小花、小朵一样——差不多的年岁，又都是女孩，看到你，我就象看到她们——我的亲闺女一样。”接着，吕全有又关切地说道：“荷花，你得注意保养身体啊，良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少干点体力活，少吃辛辣刺激的东西，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屈荷说道：“谢谢吕主任，你真好！”
　　“好了，你身体不好，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吕全有给屈荷掖了掖被子，之后离去。
　　“呸！”屈荷冲着吕全有远去的方向骂道：“他妈的，真不是东西！”
　　稍后，屈玉番、何巧又都过来，与屈荷交谈。他们一直谈到深夜。
　　次日一大早，吕全有急匆匆地起身，去了项冰的住所。项冰因过于疲惫尚未醒来，吕全有敲了几下门，才把项冰敲醒。项冰推开房门，见是吕全有，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啥？”说着就要关门。
　　“别，别这样。”吕全有一脸诚恳地说道：“我这回来，真是要帮你。”
　　“帮我？是帮你自己吧。”项冰虽如此说，还是松开手，让吕全有进来。
　　二人到屋里坐定，吕全有看了看项冰的狼狈样，说道：“你看看你，听我的，哪有今天？”
　　项冰一撇嘴，显得很是不屑。
　　吕全有又说道：“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答应迎娶屈荷，我就保你没事儿——你不是要对她负责任吗？”
　　项冰哼了一声说道：“她跟我有啥关系？ ”
　　吕全有反问道：“没关系？你们不是已经……”
　　项冰叹口气道：“那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她证明了，我是一个右派分子，她还亲口跟我说过，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吕全有使劲一拍炕沿，瞪眼嚷道：“放屁！”
　　项冰没有想到吕全有居然突然间发这么大的火气，愣愣地看着他。
　　吕全有继续说道：“你就说你要不要她吧。”
　　项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字。
　　“你说啥？”吕全有一伸手，啪地给了项冰一记耳光。
　　“你？”项冰一手捂着脸一边吃惊地看着吕全有，不知吕全有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如果她……她怀上了你的孩子呢？”吕全有轻声问道。
　　项冰大吃一惊，急问道：“你说什么？她……”
　　吕全有没有回答，低头生了一会儿闷气，才又说道：“我说了，不想再重复。”
　　项冰走近吕全有，一把抓住吕全有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给我说，你是咋知道的？你把她咋着了？”
　　吕全有一把抓住项冰的手，狠劲地把它拨拉到一边，说道：“拿开你的狗爪子，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抓我？是她求我，跟我说她怀上了你的孩子，希望我能怜悯她。”
　　项冰呆立半晌，才缓缓说道：“这是真的么？她怎么没跟我说起？”
　　吕全有说道：“她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反动了——我对天发誓，我说的要是假的，就让我不得好死。”
　　项冰闻听此言，心潮澎湃，想着屈荷挺着大肚子那可怜而又可爱的样子，不由得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荷花，荷花，孩子，孩子。”
　　“行了，看你那副德性，”吕全有说道：“你就说，你娶不娶她吧。”
　　项冰抹了抹眼泪，哭着说道：“娶，我一定娶她。”
　　“好，那你就听我的，”吕全有说道：“公审公判大会上，你就翻供，说你写的是那九个字，要求荷花给你作证，下面的事儿由我来办。”
　　项冰点点头，又问道：“啥时候开这会？”
　　吕全有说道：“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项冰说道：“小朵她好些了吗？我怕连累人，谁那儿也不敢去。”
　　此言一出，吕全有勃然大怒，心想：“小兔崽子，我仨闺女咋都跟你这么黏糊？我上辈子欠你的？”不由得又伸出手来，给了项冰一记重重的耳光，骂道：“你这混蛋，我闺女们的事儿你少他妈的操心。”说罢，又恶狠狠地瞪了项冰一眼，起身离去。
　　项冰捂着自己的脸，自觉是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十一章 刑处管粪
　　三天以后，公审公判大会在老榆树下召开了。刀疤眼、小酒窝、吕全有三人在老榆树下摆着的凳子上坐着，其他的所有群众都在高坡下站立着。这次的批斗对象项冰胸前挂着写有“右派分子项冰”的小黑板被两个男子推搡着赶到高坡中间。
　　“跪下！”随着刀疤眼的一声喊，项冰被按跪在地上，面向坡下的群众低着头。
　　刀疤眼走到项冰身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坡下的群众大声说道：“乡亲们，这个右派分子项冰要打倒中国，该咋惩罚他啊？”
　　还没等群众发言，项冰突然喊道：“我有话说。”
　　刀疤眼闻声就给项冰来了一脚，骂道：“你一个右派分子，能说出你妈的啥好话？”
　　小酒窝走过来说道：“哥，让他说说吧，看他能狡辩啥。”
　　“既然这样，”刀疤眼对项冰说道：“你有屁快放吧。”
　　项冰抬起头，说道：“那天，我写的是九个字‘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屈荷同志在现场着，我要求她来作证。”
　　刀疤眼哈哈一笑，说道：“好啊，这个要求可以满足你，看她咋给你作证。”稍作停顿，又巡视着人群问道：“屈荷同志来了没有？”
　　屈荷默默地走上高坡，经过刀疤眼身边时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来了。”
　　刀疤眼点点头，扬扬手说道：“你给乡亲们说说，项冰写的几个字？说吧。”
　　屈荷面向人群站好，眼里噙着眼泪久久没有说话。刀疤眼在一旁催促道：“快说啊。”屈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看到项冰同志写的是四个字。”说罢，哭着跑开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项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泛起了疑云，扭头看了看吕全有一眼，见他也是狐疑满腹的样子，更是不知所以。
　　这时，刀疤眼哈哈大笑，弯下腰问项冰道：“这下，你还有啥话可说？”
　　项冰低下头，又摇摇头。
　　刀疤眼冷笑一声，喊道：“乡亲们，大伙说说该咋惩罚他吧，说吧，大家伙儿都畅所欲言啊。”
　　杂在人群中的何苦来第一个举手喊道：“枪毙，枪毙。”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了。
　　“不同意，”刘秀喊道：“坚决不同意，他的罪没那么重，顶多判个一、二年也就是了。”
　　“同意刘秀同志的意见。”吕小花、徐士行、万方玉分别喊道。
　　这时，吕全有站起来，走到高坡中央，对刀疤眼说道：“看来乡亲们意见不统一，我能不能对大伙儿说个意见？”
　　刀疤眼点点头，说道：“你说吧。”
　　吕全有清了清嗓子，喊道：“乡亲们，看来大伙的意见不统一，难以量刑。依我看，枪毙，太重了。判个一、二年又太轻了。”
　　“那你说，该咋办？”刚满二十岁的蓝景岭喊道。”
　　“是啊，你说该咋办。”站在蓝景岭身边十八九岁的钟丽娜附和着说道。
　　吕全有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依我看，这项冰也就是个废物蛋，干不成啥大事，不如咱们就来个废物利用。——乡里不是有个大粪池吗？还没有一个专门捡粪、沤粪、掏粪的人，不如就让他专门干这活计，干上几年，劳动改造。乡亲们说好不好啊？”
　　吕全有话音一落，许多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也有许多人连声称妙。
　　项冰跪在那，扭头瞪着吕全有，心想：“你也太损了。”
　　“好，就这么着吧，太有意思了。”五十岁的韩正刚喊道。
　　除去吕小花、刘秀之外的其他群众也都跟着喊道：“好，就这么着吧。”但是，很明显，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是在跟着起哄。
　　“这……这……这算啥刑罚？”刀疤眼有点失望地说道。
　　“哥，乡亲们意见一致，咱也不好更改不是？”小酒窝笑着说道。
　　刀疤眼也笑了，一扬手，喊道：“乡亲们，静一下。现在，我宣布，经过乡亲们的一致表决，决定让项冰到乡里管粪。这就这样了，我向上头汇报一下，看看需不需要法院判决。好吧，散会。”说罢，笑着离开了高坡。
　　项冰立起身，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但又无法发泄，委屈的泪水默默地流了出来。刘秀走上前来，拉着项冰的手，也是泣不成声。吕小花噙着眼泪，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走了。其他的人们大多哄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去。一场批斗会就这样收场了。
　　会后不久，吕全有怒气冲冲地来到屈荷家里，见只有屈荷一人正在家哭泣，就训斥道：“你哭啥哭？你咋回事？让你说，他写的是九个字，你咋不说？项冰差点被枪毙，你看见了吧。”
　　屈荷呜呜地哭了一会儿，说道：“我头去也想那么说，要说的时候却不敢了。——以前我说过是四个字，现在又改口说是九个字，人家说我包庇右派，我可吃罪不起。”
　　吕全有骂道：“操你妈的，你真笨 ，你就说你不识数，我帮着一周旋不就行了？再怎么着，你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啥？”屈荷吃惊地看吕全有，半晌才问道：“谁肚子里有孩子了？你咋能说这话？”